韓王沉思不語,明白了魏轍的想法。楚國拿趙國來威脅自己,自己完全可以毫不理會。反正韓國接下來開疆擴土還要落在楚國身上,犯不上現在就把齊國、魏國得罪狠了。現在嘛,還不是伐楚的最好時機,就由得齊、魏、楚三國相爭吧!韓國靜觀其變就好。


    “愛卿方才說,救楚容易,而斷齊、魏覬覦楚國之心難;伐楚容易,而絕秦、趙之患難。我們韓國若是伐楚,秦、趙必定在後方掣肘,愛卿可有良見?”


    魏轍一聽此言,就知曉韓王多半認可了自己的意見。眼下群臣有言救楚者,有言伐楚者,自己提出這個靜觀其變的意見還是冒著很大風險的。畢竟看起來,靜觀其變著實消極了些,除了可以保存韓國的實力,沒有第二個好處。


    對韓王提出的疑問,魏轍也是深思已久。首先,秦、趙、韓三國乃是當世最強的國家,任何兩方聯合起來都能對第三方形成壓倒性的優勢。以前有齊國、魏國對韓國增威壯勢,秦、趙兩國不敢妄動。但如今,魏國儼然要左右逢源,齊國、燕國混在了一起,楚國又是韓國接下來要下手的目標,韓國基本上已經成為孤家寡人了。好在秦、趙兩國現在也是貌合神離,韓國暫且不需要擔心。但如此下去,也不是長久之計。畢竟秦國吃的韓國的虧最大,如今蟄伏關中全都是拜韓國所賜,趙國更是罕見的割地求饒,上下引以為恥,韓國的局勢遠沒有看起來的那麽好。


    “啟稟王上!臣以為。秦國自秦孝公起,既有吞並八荒、包舉宇內之心,如今雖困守關中,但對中原的垂涎絕不會輕易打消。秦、趙兩國雖有盟友之名,但觀其行。多半是貌合神離。秦國欲向趙國借道入中原而不得,隻能經略河東。王上何不利用此點,令秦趙兩國生隙,我韓國也好幫助一國而敵另一國。”魏轍沉聲說道。


    既然不能拉攏楚國以為助力,也不能收魏、齊兩國之心,韓國不如就幹脆攤開牌來。和趙國、秦國好好鬥上一場。韓國既失魏、齊,無論是秦國還是趙國,對韓國的忌憚、提防之心都會大減。韓國完全可以賺取一國的信任,打壓另一國。隻有這樣,韓國才能保證自己不被秦、趙兩國打壓。


    韓王頓時來了興趣。道:“那依愛卿之言,是聯趙伐秦還是聯秦伐趙?”


    魏轍毫不猶豫地迴道,“秦國萬不能聯合,自當是聯趙伐秦。”


    韓王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秦國乃虎狼之邦,素來不講信義。何況,秦國被自己好不容易束縛在關中。若是再把秦國引進中原,那韓國可有樂子瞧了,恐怕到時候。秦國首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反咬一口,而不是為難趙國。


    “然也!不過!”魏轍露出為難的表情,說道:“寡人就怕。趙國也是打著這樣的主意,和我們韓國虛與委蛇,出工不出力,想要我們和秦國互相消耗,他們也好收漁翁之利啊!”


    “王上所言甚是!”魏轍作了一揖,恭敬地說道:“如果韓趙之盟如同秦趙之盟一般貌合神離。那這樣的聯盟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趙國上下皆是重利,趙王又寵信平原君。王上隻需派遣一能言善辯之士遊說平原君。以利誘之,平原君多半會答應。趙王反對的可能自然就小之又小。秦國關中有八百裏沃野,趙國隻需嚐到些許甜頭,勢必不能自拔。王上到時候又何必擔心趙國不會出力呢?”


    韓王暗忖了片刻,趙國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一番動蕩,這倒是自己可以利用的地方。到時主持國政的多半是平原君趙勝,隻要說服平原君,韓、趙結盟確實問題不大。韓國再辛苦些,多調動下秦國的兵馬,讓趙國占據百十裏秦地,依照趙國吃肉不吐骨頭的性格,怕是就不會放棄已經得到的秦地。


    不過,秦國這段時間實在太過平靜了,邊境上的守備又格外森嚴,裏裏外外透露著一股不尋常的味道。這就好比暴風雨前的寧靜,韓王總覺得,秦國在醞釀著什麽大陰謀。也許是和之前秦國丞相魏冉出使大梁一事有關。不知道秦國這次是要借道函穀關進入中原呢,還是趁著魏國不備,拿下河東。當然,如果秦國大著膽子去撩撥趙國,那韓王絕對會舉雙手讚成。如果隻是來進犯韓國或者偷襲魏國,那韓國想要促成韓、趙結盟一事,還有的忙了。


    “寡人受教矣!”韓王拍板決定采納魏轍的建議——按兵不動,靜待時局發生變化。


    次日朝會上,韓王宣布了自己按兵不動,既不救援楚國也不討伐楚國的決定。這自然出乎了群臣的預料,大臣們紛紛請韓王三思。援救楚國也好,討伐楚國也好,好處都是十分明顯的。可按兵不動呢,既得罪了楚國,又失去了彰顯韓國在中原地區話語權的機會,失去了渾水摸魚的機會。這很不符合韓王一向冒險占便宜的風格啊!也不符合韓國的利益。


    韓王卻是解釋道:“寡人聽聞,國雖大,好戰必亡。韓國以仁義聞名天下,寡人不敢負曆代先王之遺訓,願意保全韓國的仁義之名,取信於天下,招四海有誌之士來投。齊、魏伐楚,寡人不能救之,一者救楚失齊、魏之心,韓國西有暴秦,北有強趙,齊、魏若再惡韓,則韓國四麵樹敵,此不智也!以魏國武卒之強,吳起、樂羊之智,也因四麵樹敵而霸業消,寡人之韓國尚不如魏武侯之魏國,又何敢引天下而伐之?二者救楚勞民傷財,自寡人登基以來,南收南陽、巴蜀以為郡,西略漢中,東設汝南,士卒傷亡不可勝數,戴孝之家不計其數。寡人怎能為了區區的七十裏之地而置數萬(戶)百姓的兒子、丈夫、父親於險地。”


    “寡人也不支持伐楚。今韓國所困,非地不光。非民不多,而在乎安民、服民。巴蜀新定,汝南新平,民心思安,妄動刀兵。不妥。商湯以七十裏之地王天下,文王以百裏之壤而臣諸侯,寡人之地方數千裏,較之商湯、文王多出數十倍,民亦多出數十倍。若君臣一心,百姓效死。何愁天下不定?秦國變法百年乃有霸業,諸侯莫不敢擋。韓國變法不過五年,今收漢中、巴蜀,可與秦、趙相抗,已乃韓國立國百十年未有之幸事。切勿貪得無厭,窮兵黷武。”


    張平和範睢對視了一眼,意識到自己著相了。韓國再怎麽發展地快,也掩蓋不住變法不過五年的事實。和秦國持續百餘年的商鞅變法相比,韓國缺少的就是底蘊。尤其是巴蜀、汝南三郡,地方官員剛剛向百姓們宣傳了韓國的新法,漢中的新法則是在磕磕絆絆的進行,還未真正普及全郡。韓國新法真正施展地順利無比的還是上黨、潁川、三川、南陽四郡。這些地方才是韓國的精華所在。而且,韓國的麵積已經僅次於楚國,所缺的不是土地。要再多的土地也消化不了。反而因為地盤太大,韓國的兵力會分散開來,矛盾會更多。


    “王上英明!臣無異議!”張平、範睢作揖恭敬地說道。哪怕韓王做的決定是錯的,韓王在眾目睽睽之下,已經宣布了自己的決定,自己這些做臣子的就隻能服從。這也是對韓王權威的認可。否則。任憑自己多麽受韓王的寵信,也會跌落“神壇”。被掃地出門!


    太尉暴鳶想到慘死的那些士卒,心裏也是一聲長歎。“一將成名萬骨枯,如果是為了爭取一個好的戰略環境,譬如攻占南陽、漢中,經略巴蜀,東征西討無可厚非。可如果是為了蠅頭小利就四麵樹敵,那就確實不妥了。王上變得謹慎了啊!至少在沒有和趙國或者秦國關係緩和前,韓國怕是不會輕易得罪魏國、楚國了,眼下置身事外似乎是最好的選擇。”


    想到這裏,暴鳶也是附議,一臉堅毅道:“王上英明!臣附議!”


    衛尉李牧、郎中令蒙驁這些一向以韓王馬首是瞻的親信大臣也是紛紛出言支持韓王的決定,剩下的群臣哪裏還敢抱有僥幸之意,隻能附議。心裏麵卻隻能感慨,自家的商行擴張的速度怕是要慢一些。


    典客陳筮將韓王的決斷很快告之了蘇代,蘇代聽後一臉難以置信,韓國居然不怕楚國倒向趙國,不願意援救楚國?!旋即就如同受到了侮辱一般,很是氣惱,一臉冷笑道:“典客大人,韓王果真不願意救援楚國嗎?齊國、魏國強大了,對韓國可是沒有一點好處啊!”


    陳筮也是無奈,苦笑道:“聖意難以揣測啊!實在對不住了,客卿大人。”


    蘇代搖了搖頭,一臉惋惜道:“希望貴國不會為此後悔!(蘇)代先行告退了!想必趙王會對(蘇)代掃榻相迎!”


    “不送!”陳筮也是搖著頭,心道:“趙國的便宜又豈是那麽好賺的!”


    河西郡,臨晉縣。


    白起眺望著眼前這座高大的城邑,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城池雖堅,但防備卻如此鬆弛。難道趙國真的天真的以為,秦國是趙國的盟友,就不會來偷襲這座河水(黃河)邊上的堅城嗎?趙國怕是忘了,幾年前,這座城邑還是秦國的土地。現在,自己就是代表秦王來收取本屬於秦國的土地的!”


    他的身後,十萬秦軍精銳正在有條不紊地紮營立寨,準備攻城。所有的人都清楚自己的任務,整個大軍居然沒有一絲喧嘩。秦軍如同一台沉默的機器,默默地運轉。可當它發起攻擊的時候,無堅不摧,無城不破。


    “將軍!”副將王翦沉穩地走了過來,拱手道:“臨晉的守將迴話了,他們不肯投降!還說趙國但有斷頭將軍,絕無降將軍!”


    白起沒有迴轉過身,隻是淡淡地說道:“哦,那就如他們所願,成全他們當斷頭將軍的理想吧!”


    “喏!”王翦轉身就欲要去傳令。


    白起不經意地囑咐道:“告訴前軍校尉,本將軍的時間很忙,三個時辰後,本將軍要看到臨晉守將的首級擺在中軍帳的案桌上!還有。斬殺臨晉守將者,賞兩百金,先登城頭者,賞五十金。”


    “喏!”王翦神色一凜,知道臨晉接下來的將是疾風驟雨般地猛攻。以臨晉區區不到四千的兵力。真不知道趙國還能堅持多久!秦國可是摩拳擦掌,期待已久了。攻打河東,秦國施展不開兵力,仗打得委屈至極。可麵對臨晉這座立在平地上的城邑,雖然是堅城,但卻是小堅城。秦軍有無數種方法打破。雖然三個時辰的時間短了一點,但有如此重賞,人人效死,臨晉怕是堅持不了兩個時辰。


    臨晉城頭上,趙軍守將望著城頭下密密麻麻、一望無際的秦軍。心裏生出一股絕望之心。臨晉實在太小了,小到把城頭上擺滿戍卒也不過堪堪一千人而已。對麵的秦軍依照守將的經驗,至少有十萬之數,領兵的又是隻敗過一次的武安君白起——那個近乎不可能戰勝的殺神。白起唯有的一次失敗還是因為義渠進逼鹹陽而忙於迴師鹹陽,所以嚴格意義上講,白起就沒有失敗過。


    十萬秦軍將這片天地映成了一片肅殺的黑色,完全取代了寒冬應有的白色,如同黑色的海洋。臨晉就好比狂風暴雨下海洋中的一葉孤帆。隨時都有傾覆的危險。城破身死的結局在一開始就注定了,可趙軍守將還是不願意屈服。以四千之兵對抗十萬秦軍,以己之身對抗名震天下的白起。大丈夫死得其所。自己是鎮守河西的第一道防線,不戰而降的話,實在折損了趙國的聲威。身為軍人,沒有比自己的驕傲和榮譽更重要的事情了,所以趙軍守將決定死戰到底。


    “將軍!秦軍在往東門集結,看樣子打算主攻東門了。東門王力那邊請求增援。您要不要過去一下?畢竟,畢竟秦軍的人數實在太多了。將軍不在那邊,東門的軍心不穩。很多人連自己的兵器都握不緊了。”趙軍的副將有些忐忑道。


    說到軍心不穩,副將也承認,自己的心也是七上八下,兩股甚至有輕微的戰栗。所謂未戰先怯,換做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身前數裏處鴉雀無聲又一望無際的秦軍,都會生出一股絕望之情,會完全被秦國的軍容所攝。這是一場完全沒有懸念的戰鬥,可為了那該死的榮譽,自己偏偏還不能逃脫,也沒地方逃脫。世上最無奈最悲壯的事情也莫過於此,無論眼前的敵人多麽兇殘,多麽強大,自己都要亮劍,就算死,也隻能死在正麵的交鋒上,死後化作一道山,一道嶺。


    守將長歎一聲,竟然沒有責怪副將的直言,而是遙指著城外正在集結的秦軍,感慨道:“秦軍根本就沒有主攻的方向!如果我把主力調集到東門,秦軍隻需要在西門發起一個小小的衝鋒,就能拿下臨晉城。去告訴王力,我這裏沒有援兵。讓他給我死守住東門,哪怕是他死了,隻要東門的趙軍還沒死光,東門就不能丟,聽明白沒有?”


    “末將明白!”副將噙著淚大吼道。


    是啊!所有的人都是自顧不暇,將軍這裏又哪裏有援兵呢!聽說秦軍打迴來了,城裏麵的百姓不憂反喜,他們本來就是秦國人,又哪裏願意肯出來幫忙趙軍呢?!不出來添亂就是好事了!對這些牆頭草,趙軍上下實在不敢用!這一刻,趙軍副將意識到,自己已經是一支孤軍,哪怕援軍就在數十裏之外,可也決計不會有一名趙軍敢舍棄堅城來救援臨晉,悲壯的感覺無以複加!


    意識到自己的話語有些重了,趙軍守將搖了搖頭,道:“罷了!罷了!我還是去一下東門吧!援軍雖然沒有,但還有我嘛!趙軍想要攻克臨晉,除非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否則,絕無可能!”


    “將軍!”副將猛然抬起頭,堅決地說道:“將軍在這裏鎮守就行!末將親自去東門坐鎮。等到了東門,末將一定全力抵禦秦軍,讓秦軍以為我們把大多數的兵力調到了東門。這樣,秦軍從西門或者南門、北門進攻的時候,我們來一個出其不意,殺殺秦軍的威風!至少,把本給殺迴來!”


    守將連連點頭,欣慰地說道:“好!就這麽辦!去吧!讓秦國人嚐嚐我們趙軍的厲害!想要臨晉,可以!拿命來換吧!哈哈!”


    “將軍!珍重!”副將抱拳,決絕地說道。


    “保重!”守將沒有多言語,一切盡在不言中,這一別,也許就是永別。男人間的友誼,生死相托,絕不是言語可以表達的。


    東門外,王力正指揮手下一營的兵馬,欲要發起第一波攻勢。第一波攻勢就是秦軍全力以赴的一擊,關於臨晉的情報秦軍已經收集清楚了——趙軍守城弩的數量少之又少,至於弓箭手,秦軍會用箭陣來告訴對方,比弓箭手,趙軍遠不是秦軍這個檔次的。


    西風起,戰事正急。(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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