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國上穀郡,沮陽轄區,十名燕軍斥候正在進行例行的邊境巡視。


    因為燕趙兩國目前處於交戰的狀態,燕王已經下令,邊境上的軍鎮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嚴防趙國細作潛入燕國境內。正所謂上位者一句話,下位者全累趴。為了完成燕王下達的任務,不丟掉自己的高爵厚祿,各級官員將任務分派給下屬,言辭比上一級還要嚴厲。到頭來,受苦的還是最前線的戍卒。


    張方是隸屬於西山軍鎮的一名什長。西山軍鎮不大,隻有戍卒五百人。像西山這樣的軍鎮,在浴水到易水的燕趙邊境上,每隔三十裏就有一個。畢竟這一片區域人煙稀少,燕國又不可能放任趙國如入無人之境地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所以就修築了軍鎮,作為核查過往行人和抵抗趙軍的前哨。


    每個軍鎮的戍卒人數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大體而言,戍卒的多少取決於燕、趙兩國的關係。若是燕趙兩國親密無間,燕國自然不會在邊境上擺放多少戍卒。但如果像現在,關係很是緊張,每個軍鎮的戍卒自然的滿編的,甚至會多出一兩成。


    趙國出兵攻打河西已有二十多日,除了一開始占了些便宜,接連攻克了昌城、辛集兩邑外,局勢漸漸地被燕、齊兩國扭轉了迴來。趙奢領兵七萬,和榮蚠的六大軍相持與扶柳,齊國上大夫貂勃的五萬大軍則在側翼虎視眈眈,雙方小規模的戰事不斷,但又都很克製。從戰況上來看,雙方都在試圖疲憊對方。令對方知難而退,而不是一戰定勝負。誰也不知道,這場鏖戰還會持續多久!


    身為一名最下層的軍官,張方自然是不清楚這些事情的。他隻知道的是,燕國在河西還沒有落敗。趙國也無意擴大這場戰爭的規模、偷襲薊城,自己巡視的邊境看起來氛圍很緊張,其實卻是平安的,至少眼下是。自己不用擔心莫名其妙地戰死沙場,每天還有酒肉補貼,這些就夠了。和在河西鏖戰的袍澤相比。自己算是幸福的。當然,想要保住幸福就要死死盯住對岸的趙國,否則,走脫了趙國的細作,一頓鞭子的處罰還算輕的。


    “什長!這都巡視了半個月了。對麵的趙軍一點動靜都沒有,要不我們偷偷溜過去,瞅瞅趙軍在幹什麽?”一個老兵油子叼著一小節草莖,頗為無聊地說道。


    張方眉頭一皺,瞟了眼對方,沒好氣地說道:“這個想法不錯嘛!狗剩,你現在就去,我們兄弟幾個給你把風。說不定你還能搶個婆娘。領迴家當媳婦!不過我倒是聽說,趙國娘們的性子比我們燕國娘們的性子還野!”


    “哈哈哈!”張方手下的戍卒發出一陣哄堂大笑,有膽大的。甚至開起了玩笑,說道:“狗剩哥連娘們的手都不敢摸,怕是馴服不了趙國娘們吧!歐,歐,喔!”


    眾人的笑聲更大了,名叫狗剩的戍卒臉色紅的可以擠出血來。嘴上卻是不服輸地道:“老子連趙國漢子的命都敢收,還怕了趙國娘們不成?看俺不搶個娘們迴來。給你們開開眼。到時候,別眼饞俺!”


    笑聲依然不止。眾人的神色明擺著不信狗剩所說的話。狗剩隻能是氣的咬牙切齒,心想下次若是逮到對方的把柄,一定好好戲弄下對方。老子不就是處男嘛,等迴去就找個娘們娶了。


    張方解圍道:“都給我少說兩句!精神著點,別被對麵的趙軍給擄迴去當了俘虜。到時候,家裏的婆娘沒見到,反而給趙國為奴為馬!”


    說完,瞪了狗剩一眼,道:“眼下咱們燕國和趙國正在打仗!沒有上頭的命令,去越境招惹對麵的趙軍,出了問題誰負責?把我們殺個十次八次的,曲侯也饒不了我們啊!都給我老實點,不要招惹是非,聽見了嗎?”


    “喏!”戍卒們齊聲迴道,臉上哪還有方才的嬉笑。


    張方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示意眾人跟上自己,繼續巡邏。往南巡視了十五裏後,一行十人折身,準備休息一下,再向北再巡視三十裏。這樣,一天的巡邏任務就結束了。


    伍長韓風趁著休息的間隙,向張方問道:“什長!這幾日我看曲侯對巡邏沒有那麽重視了,原本一天三次的巡邏減為了兩次,是不是上頭有什麽風聲傳下來?”


    韓風無意中得知,自己的什長張方和曲侯乃是叔侄。在韓風看來,上頭有什麽消息,曲侯應該都不會隱瞞張方才是。自己人言微輕,總覺得減少巡邏不大合適。如果可以從張方這裏確認趙國不會攻打沮陽,那自己也就可以放寬心來。至於趙國會不會攻打燕國其他的地方,韓風就完全不在意了。反正死道友不死貧道,自己的小命最重要。


    張方神色一凜,大有深意地望了韓風一眼,輕聲說道:“韓伍長倒是觀察細微啊!不過上頭的心意豈是你我可以揣測的!”


    韓風心裏暗道一聲不妙,自己還是忍不住多嘴了。張方不對自己稱兄道弟,而是稱唿自己的職務,明顯就是公事公辦的意思。伍長這種不入流的角色,稱唿起來實在是一種諷刺。


    “卑職失言了。”韓風低聲下氣地說道。


    張方卻是一笑,換了一種親近的語氣,道:“這件事韓兄弟知道就好,不要多言。”


    韓風明顯一滯,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雖然不清楚張方的前後反應差別如此大,但韓風也明白,對方剛才語氣中的親近之意。


    張方卻是暗忖,韓風此人有些小聰明,就是太惜命了,敲打一番,倒也是可用之才。他自然是不會告訴韓風,五日前,燕軍一支精銳的斥候潛入了趙國境內,打探到一個驚人的消息——廉頗已經帶領三萬最精銳的邊軍南下前去支援趙奢。現在把守雲中郡的,不過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燕周。除了曾經奪取高唐,守衛聊城外,燕周實在挑不出什麽引人注目的戰績。讓燕周指揮十數萬大軍鎮守邊境,看來趙國的用意已經很明顯了。那就是合廉頗、趙奢兩人之力,全力攻打河西。如此一來,趙國在燕國開辟第二戰場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休息了小半個時辰,十人斥候小隊再次出發了。但這一次行進了不過十裏,就遇到了一個突發狀況,一支商隊驀然出現在了燕軍斥候的視線中。商隊的規模不大。隻有十餘輛馬車,護衛看樣子也不過七八個人。放在以往,這再正常不過,但眼下,燕趙兩國正在交戰。商人們懼怕損失,所以基本上已經沒有商隊來往於燕趙兩國之間了。所以這支商隊的出現,才令張方他們驚訝異常。


    用眼神示意手下打起精神,小心戒備,張方帶領麾下的斥候慢慢接近了這支商隊。商隊在發現燕軍斥候接近的時候,沒有多少吃驚,反而露出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盡管燕軍斥候的弩箭對準了他們。長劍直指著他們。


    “各位軍爺,我們是王氏商行的,不是土匪。不是土匪!”一名貌似商隊領頭者的老者連連解釋道。


    “王氏商行?”張方嘀咕道。自己自然是知曉王氏商行的,這是整個薊城數一數二大的商行,聽說商行的老板是燕國某個權貴的親戚,許多貴人們也入了股的。


    雖然知道對方是自己惹不起的那種,但恪於職守的張方還是仔細檢查了對方的通關行文。行文自然是沒有問題的,但張方的心隻是放下了一半。


    “董老板。現在邊境可不安寧啊!你們怎麽這個時候往來於燕趙之間呢?”張方試探性地說道。


    老者長歎了口氣,說道:“還不是生活所迫嘛!軍爺別看我們人前風光。背後可是辛苦得很!千裏奔波,有時貨物滯銷了。虧的是傾家蕩產。雖然老板占了大頭,但我們底下這種做苦力的,掙的就是抽成,貨物虧了,我們數月是一個刀幣也賺不到。”


    張方連連點頭,卻是笑而不語。對方還是沒有迴答自己的問題。賺錢自然可以,但挑現在這個局勢緊張的時刻運貨,賠本的可能更大吧!


    這時伍長韓風走來,對張方耳語道:“什長,都查清了,對方是馬車裏裝的都是些水泥、茶葉緊俏的貨物,價值不菲。八名侍衛有五名是練家子,三名應該是普通的青壯,其他仆從有十名。沒有弩箭之類的遠程兵器,隻有幾麵盾牌和長劍,對我們威脅不大。”


    張方不置可否,示意韓風退下,自己則走迴到老者麵前,拱手道:“董老板的路子很廣嘛!這十幾車的茶葉、水泥,在薊城可不多見,董老板這次賺的可不少。”


    老者臉上的笑意綻做一團,連連拱手說道:“僥幸!僥幸!這也是我好不容易從新鄭搞來的,本想著走齊國迴薊城,哪料到河西爆發了戰事。我這就又改道中山,花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悄悄穿過了趙境!不瞞軍爺說,咱們燕國和趙國的戰事還不知道會持續多久,我這批貨一直壓在趙國也不是辦法,我們王氏商行在趙國的關係終究比不上在燕國,若是有人巧取豪奪,把我全家賣了也賠不起啊!所以隻能冒險越境。”


    張方表示很是理解,聽對方的語氣,對方也私底下投進了不少錢,如果被趙國毫無理由地扣下來,對方根本就沒地方說理去。誰叫他們是燕國人,是燕國的商行呢!要怪就怪他們生不逢時,趕上了燕趙兩國撕破臉皮的時候。


    “如果我是董老板你啊!我就直接在邯鄲出手了,也不是一定要運迴薊城啊!你說呢,董老板!”張方裝作不經意地說道。


    老者啞然失笑,苦澀道:“我倒是想!可這一批貨是燕國的權貴們指名要的,我要是不能送過去,身家性命怕是不保啊!何況,軍爺有所不知,邯鄲市麵上的茶葉還好說,水泥並不好賣!”


    “這話怎麽說?”


    “趙王下令,水泥隻準國家收購,私人購買是犯法的。隻能國家購買,這價格可想而知。”老者解釋道。


    “原來如此!”張方一番漫不經心地盤問之後。總算是放下心來。現在自己可以確定對方應該不是什麽細作了,但必要的問詢還是要有的。


    “董老板一路從中山來,肯定知道趙國不少的消息,不知趙國眼下如何了?”


    老者左右看了一眼,確認周遭沒有人旁聽後。才小心翼翼地說道:“不瞞軍爺,我正好有個情報要告知軍爺!”


    張方打了個哈哈,故作親昵狀,沉聲道:“董老板別左一個軍爺又一個軍爺,我不過是一名小小是什長,算不上什麽。不過你要是有重要的情報告知我們曲侯。我們曲侯絕對會重重獎賞你的。董老板但說無妨,我還是可以給董老板說上話的。”


    老者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得知的情況告訴了張方,張方聽後臉色就是一變,旋即恢複正常,然後神色間多了幾分尊重之意。對老者說道:“董老板的消息很及時啊!不如跟我現在就去拜見曲侯如何?相信曲侯肯定會重重賞賜你!”


    老者露出猶豫不決地神色,片刻後猛一跺腳,道:“那我就跟軍爺走一遭,不過,過了今夜我就得走,薊城那邊催得厲害!我們這些小人物還指著這次的貨物過活呢!”


    “那是自當!”張方連連答應。


    兩個時辰後,張方帶領老者進入了西山軍鎮中曲侯的房內。曲侯上下仔細打量了下老者,怎麽看對方都是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老人。不見得是細作,心先放下了一半。


    屏退了左右的侍衛,曲侯拱了拱手。道:“聽本將手下方才說,老先生有重要情報要告訴本將!”


    老者明顯有些緊張,杯裏的茶水因為抖動撒出少許,有些結結巴巴地說道:“小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重要情報,都是小人聽路上的人說的,做不得真。做不得真!”


    曲侯一看,明顯對方沒見過什麽大世麵。也對。對方不過是商人,和人討價還價。玩些哄抬物價的事物還可,真麵對了殺氣四溢的職業軍人,能應對自如已經是頗不容易。


    曲侯微微一笑,雙手向下壓了壓,示意對方稍安勿躁,不必起身行禮。然後才溫言道:“老先生跋涉千裏而來,隻需說自己的所見所聞即可。這真假嘛,其實不重要,老先生就當做是在談心,哪怕是有人故意說給你聽的謊話,你再把它說給本將聽,本將也絕不介意、怪罪!相反,本將再給你二十金作為獎賞給老先生,如何?”


    不知是被這二十金打動了還是被曲侯的話語安撫住了,老者長舒了口氣,稍微理了下思路,便將自己從邯鄲的一路見聞細細說了一遍。曲侯則在老者講述的時候不時插上幾句話,追問了一些細節。


    小半個時辰後,談話結束,曲侯大事感慨地說道:“老先生確定廉頗是帶著五萬大軍南下中山的嗎?”


    老者肯定地點了點頭,說道:“這個決計不會有假,小人還在前幾天見過趙軍南下的隊伍,遮天蔽日,綿延十幾裏,絕對有三萬之多。算上小人之前見過的兩萬趙國大軍,趙軍至少出動了五萬兵馬。”


    曲侯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開口道:“老先生也不容易!這二十金就作為答謝!”說完,不等老者婉拒,曲侯繼續道:“你先下去休息,本將已經安排了親衛為你們準備好了營帳。不過,這裏是軍鎮,不比野外。你們的武器要收繳起來,明日你們出發的時候再還給你們。另外就是不能在軍鎮中隨意走動,否則會有殺身之禍,切記!切記!!”


    老者連連稱是,拿著二十金興高采烈、頭也不迴地就出去了。在他轉彎離開房間的時候,他根本就沒注意到,幾名曲侯的心腹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曲侯淡淡地說道:“你們覺得這個人說得話可靠嗎?”


    三人彼此互看了一下,其中一人道:“其人一開始有些緊張,將軍安撫之後言辭條理有序,能夠自圓其說,卑職以為可信。趙國這次讓廉頗將兵,明麵上有兩萬的兵馬,暗地裏又派出了三萬,想必是要給我們造成錯覺!算上邯鄲又出發了三萬大軍,如此一來,趙國在河西將很快擁有十五萬大軍,已經是我們燕國大軍加上齊國大軍的總數!榮將軍那裏怕是有危險了!”


    第二個人也很快站出來,道:“卑職也是一樣的想法,將軍盡快將這個軍情匯報給薊城,一定要趕在榮亞卿的信使抵達薊城前,如此,便是大功一件!”


    曲侯笑了笑,不以為意道:“這些許的功勞倒是不打緊!憑著我們家族的勢力,想要在軍中出頭不過是幾句話的事情。本將在意的是趙國真舍得下這麽大的本?如果榮將軍抵擋不了趙軍,豈不是我們這一方的機會嗎?”


    “將軍聖明!”幾名心腹齊聲說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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