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南行,每天行軍不過四五十裏,等到第三日黃昏的時候,平舒城的五百士卒終於抵達了此行的目的地——河間。


    河間地處燕、趙、齊三國交界的地方,多平原,少山地。眼見越來越多的大軍匯聚於此,所有的燕軍都意識到,這場戰事的規模應該遠遠超過了自己的想象。往些年,燕國和其他國家不是沒有過衝突,但那都是幾千人小規模的戰事。雙方傷亡了數百人是頂上天了,可現在,無邊無際的帳篷告訴每一個人,那些當權者們絕不會讓他們空手而歸。


    什長黃永彪依然是沉默寡言,隻是在不斷地磨著自己的長劍。就連平日嬉笑怒罵的伍長趙勇也沒了往日的放浪形骸,開始檢查自己的武器,不時比劃著什麽。有感與此,趙虎他們全都大氣不敢出,生怕惹惱了對方。更重要的是臨戰前的恐慌漸漸散了開來。誰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命運是什麽。


    土郎中衛生最是膽小,但事關自己的性命大事,居然敢鼓足勇氣向伍長趙勇問道:“伍長,咱這是要打誰啊?齊國還是趙國?”


    平日裏素來好說話的趙勇卻甕聲甕氣地吼道:“俺哪裏知道,你想知道啊?問伯長去!”顯然,趙勇的心情很是不好。


    衛生雙手不停地搓著,陪著笑說道:“俺和伯長說不上話,要不你跟什長說說,讓他去打聽打聽?”


    趙虎、鐵匠陳巧、農民李廣這時也都期待地望著趙勇。身為一名燕人,他們倒不至於怕死,但怕的是等死。最起碼,要讓他們知道他們的敵人是誰吧!


    趙勇長歎了口氣。說道:“怕是伯長也不知道!何況,是齊軍也罷,趙軍也好!還不是上頭一個命令下來,我們就要去賣命?!管他齊軍還是趙軍,來一個老子殺一個。來兩個老子殺兩雙!”


    “那伍長,你覺得是哪個?”土郎中衛生不甘心地問道。


    “嗬嗬,俺覺得最好是齊軍!知道為啥不?齊軍好殺啊!咱們燕國的王後可是趙國的貴人,是娘家人,俺覺得不大可能和趙國打。要真是和趙國打,也沒必要跑這麽遠。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


    “伍長說得對!俺也覺得應該是齊國!土郎中,是不是敵人是趙國你就嚇得尿褲子了?”鐵匠調笑道。


    “俺可不會!俺是聽說趙國的士兵很多是騎馬的,俺怕追不上他們,撈不到軍功!”被其他男人嘲笑膽小可是奇恥大辱,土郎中衛生立即強辯道。


    “好了。好了!都別爭了!是騾子是馬,都出來溜溜!咱們戰場上麵見分曉。等上了戰場,可別給俺逞強,這刀槍無眼的,誰衝的快,死的快!到時候婆娘孩子歸了別人,你們就後悔去吧!”伍長趙勇大大咧咧地說道。看著大家緊張的心情稍微一消,心裏麵不由的鬆了口氣。


    這樣折磨人的等待好在沒有維持多久。趙虎一行在抵達河間後的第三天就接到了集合的命令。一番沒多少營養的激勵後。大軍就一路向南開拔了。敵人的身份變得愈發明顯----是齊軍無疑,要知道,河間往南50裏就是齊國的地界。


    不少人心裏暗自鬆了口氣。不是趙國就好。齊國雖然也強,但終究不如趙國。堂堂的名將田單都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趙奢玩弄於股掌之中,損兵三萬有餘,想來齊國也強不到哪裏去!


    前些年,燕國可是把齊國欺負地夠慘了。出征的這批燕軍,要麽曾經跟隨樂毅南下攻打齊國;要麽是聽著樂毅滅齊的故事長大的。對齊國可是有著天然的心理優勢!何況,齊國唯一能打的田單被罷免了。無論怎麽想。齊國都不應該是燕國的對手才是!


    人說第一次上戰場的人要麽很走運,要麽很倒黴。趙虎無疑屬於後者。抵達齊國邊境上的武遂城後,被編入前軍的平舒兵就拿著匆匆趕製好的雲梯,在身後弓箭手的掩護下,發起了決死的衝鋒。


    之所以說是決死,那是因為軍法嚴苛。擊鼓不進者,斬之!鳴金不退者,斬之!沒人敢轉身去試一下身後執法隊手中的長劍是否鋒利。一旦下達了命令,所有的人隻能服從!向前衝鋒還有一條活路,向後敗退則是死路一條!


    何況,因為燕軍的突襲,武遂城頭上的齊軍明顯一陣慌亂。一陣陣緊密的鑼聲讓整個武遂城慌亂的無以複加。燕軍清楚,這是自己最大的機會。趁著守軍還沒有完全集結起來,一舉拿下城頭或者城門,這場戰爭就沒了懸念。自己的小命也就可以得以保全。


    齊軍當然不會不戰而降,密密麻麻的箭雨不停地射進燕軍的衝鋒方陣裏。身在方陣中的趙虎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兒,雙腿隻覺得如同灌了鉛一般的沉重。不斷有箭矢射進袍澤的身體裏,發出“噗噗”的聲音,加上各種慘叫,尚未接戰,趙虎就覺得自己從修羅地獄裏走了一圈。


    身在方陣的好處是人多,你永遠不知道會是哪個倒黴鬼不小心中箭,相對而言,自己中箭的概率就低了。畢竟燕軍那麽多,城頭上的齊軍稀稀疏疏,箭矢有些顯得不夠用。但壞處自然也是有的,因為陣型的關係,限製了個人騰轉挪移的空間。一旦你發現有箭射向你,你唯一能祈禱的是它不要射中要害,或者力道不足以破開皮甲,至於躲開,那是妄想!


    趙虎就親眼看到一個自恃武藝高強的人想要躲過箭矢,結果衝撞了他人,被後續一個接著一個的人生生撞倒在地,淪為肉泥!反倒是那些腋下、肩膀中箭的,咬著牙沒有掉隊,活到了現在!


    趙虎這一伍人的運氣不錯,至少衝到城牆下的時候,除了土郎中衛生不小心扭到了腳以外。其他的人沒有受一點點傷。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但更大的挑戰還在後麵,那就是攀岩到城頭。


    對燕軍的到來,齊軍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滾石、檑木、金汁接踵而至,一副送燕軍脫離苦海的架勢。燕軍所能做的就是趕緊將雲梯豎起來。搶奪城頭的至高點,否則,等待他們的就是葬身城牆底下。


    什長黃永彪拿著長劍,直接推搡著一名燕軍開始攀登雲梯,自己則緊隨其後。趙勇也知道,現在城牆底下不見得比城頭安全。趁著燕軍還沒有集結起來,一鼓作氣拿下城頭才是王道。否則,自己這一撥人不死傷大半,身後是不會有援軍過來支援的!道理很簡單,將軍想用自己這一撥人的性命來試探齊軍。齊軍若是有詐,燕軍主力就免去了上當的機會;齊軍若是沒詐,那燕軍主力就可以四麵強攻!


    自己這一批人的性命在將軍的眼裏不值得一提,甚至可能隻是幾個冰冷的數字。但自己如果想活下去的話,就要殺光城頭的齊軍。這就是你死我活的殘酷世界,也是這個時代的冰冷法則。


    “陳巧!你先上!俺緊隨其後!李廣!你跟在俺後麵!趙虎,衛生,你們在後麵掩護!”趙勇吼道。


    這樣的安排是比較合適的。鐵匠陳巧的力氣最大。而且人如其名,也善於用巧,正好適合衝鋒陷陣。趙勇這個伍長其貌不揚。屬於刺客型的,經驗最豐富!等城頭的齊軍被陳巧吸引住的時候,趙勇正好可以抽冷子幹掉幾個齊軍。齊軍肯定會為他們的大意付出代價。李廣雖然是農民,但也是一個兼職的獵戶,一把飛刀使得還是不錯的。正好可以跟在趙勇身後補缺口。趙虎身手較為敏捷,一旦陳巧、趙勇、李廣在城頭站穩腳跟。趙虎可以火速增援。至於衛生,因為腳扭的關係。戰鬥力削弱了不少,但排到最後麵壯壯威還是可以的。何況。一旦登上城頭,後路基本上就斷了。衛生這種人平時膽小則已,一旦拚起命來,戰力還是可以的。


    不知是過於激動還是緊張,排在黃永彪前麵的第一個燕軍還沒來及亮出武器就被齊軍一劍削掉了腦袋。黃永彪心裏大喊一聲晦氣,心裏麵卻是不敢小覷。剛才齊軍的動作一氣嗬成,看來也是演練過許多次的。在這個戰場上,稍不留神就是找死的節奏。這是黃永彪用無數的鮮血和淚水總結出來的。


    還未來得及將一隻腳放在城頭,三股惡風就襲來。黃永彪定睛一看,發現自己左右兩側各刺過來一隻滴血的長劍,正麵則是一把長槍。這幾乎是一條絕路!三把武器幾乎封死了黃永彪可以躲閃的所有空間!如果是換做平地上,黃永彪大可以就地打滾或者急退!但在三丈高的城頭上,這樣的想法顯然是在找死。


    沒有一絲猶豫,黃永彪完全是憑借著本能,腳下一發力,跳起了尺許。就是這尺許的距離,成了生與死的分割線。三名齊軍萬萬沒想到,這名燕軍居然敢如此冒險。要知道,對方可是在三丈高的雲梯上躍起。沒有一定平衡和力道掌握的人,誰敢拿這個來冒險。用力輕了會撞在雲梯上,用力猛了,腳下的雲梯說不定就會散架。往左或者往右一點更是會直接墜下城去,淪為一灘肉泥。


    但也正是因為黃永彪的一躍,雙方的形勢徹底倒換過來。原本占據上風的燕軍雖說不至於淪為險境,但也不過是堪堪和黃永彪維持個相當。更重要的是,雙方的心態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在戰場上,這樣的優勢極為重要。


    身在半空的黃永彪有兩個選擇,第一是解決正麵的長槍手,他對自己身後的屬下威脅最大;第二是左右兩邊的長劍手,他們近戰的殺傷最大。望了眼長槍手身後的齊軍,黃永彪果斷選擇將劍向右手邊的齊軍砍去。無他,因為右手邊的齊軍長劍手露出一刹那的驚慌之色。就是這一刹那的驚慌,讓黃永彪決定將對方作為突破口。


    先聲奪人!黃永彪隻用了一個最簡單的劈刺,就將右手邊的齊軍人頭砍下。完成劈刺的瞬間,黃永彪居然還有餘力順勢刺向左邊的長劍手。


    在見到自己的袍澤在麵前被敵人斬殺,大多數人會有兩種反應。一種是心悸害怕想要逃跑,還有一種就是怒火衝衝鼓起勇氣報仇。左邊的齊軍長劍手無疑屬於後者,眼見黃永彪的長劍刺來,這名齊軍不退反進,欲要格擋。給身旁的袍澤爭取機會。一旁的長槍兵也很快反應過來,想要借機偷襲。哪料到這不過是黃永彪的一個虛招。硬生生止住前進的姿勢,黃永彪轉身刺向了長槍兵。齊軍長槍兵大駭,就要收勢變招,但卻已經來不及了。黃永彪手中的長劍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刺進了齊軍長槍兵的胸膛,長槍兵手中的長槍還差一點點就可以格擋住胸口的長劍。但就是這一點點的距離,成了生與死的距離!


    左側的齊軍長劍手大喝一聲,就要為自己的袍澤報仇。這時候正是黃永彪舊力未去新力未生的時候,齊軍長劍手猙獰著,幻想著下一刻躲避不及的黃永彪被自己斬殺當場。可惜他忘了。這不是屬於三個人的格鬥。一名燕軍及時地衝進了城頭上,為黃永彪解了圍。長劍貫胸,怎麽看,這名齊軍長劍手都沒辦法救過來了。至死都不服氣的齊軍長劍手也隻能無奈地倒下,淪為一具屍體。


    當然,很快齊軍反應過來,前來支援。但已經在城頭上站穩的黃永彪,又怎麽會容許齊軍將自己這一撥人趕到城牆下麵去呢!黃永彪硬是憑著自己的武力。守住了身前三尺長的地方。


    等到趙虎登上城頭的時候,燕軍已經占據了城頭足足七尺長的地方。不過這也是極限了!齊軍自然知道這種局麵發展下去的風險,源源不斷地齊軍不停地擠壓著燕軍的空間。用人命來換取燕軍的退卻。就算驍勇如什長黃永彪者,也受了大小十幾處傷。


    但城頭畢竟狹窄,雙方空有多餘的兵力卻施展不開。而且士氣是一個很奇怪的東西,本來旗鼓相當的雙方,隨著齊軍久攻不下而燕軍先退後進,發生巨大的變化。越來越多的燕軍湧上城頭。雙方已經殺紅了眼,這個時候所有的個人武力都打了折扣。因為根本沒有騰挪的空間。人挨著人,人擠著人。所有的人隻能下意識地將手中的武器刺到對麵,殺死對方或者被對方殺死。根本沒有一方退縮,哪怕是最膽怯的人想要後退也是不可能,因為身後的袍澤在拚命地向前擠,身在最前方廝殺的人,除非戰死,隻能一步步向前推進。


    很不幸的,趙虎就在雙方交戰最慘烈的第一線。趙虎早已不記得自己斬殺了多少齊軍,身上的布甲早已被鮮血浸透,被冰冷的寒風一吹,刺骨般地冷。不停地喘著粗氣,身體傳來的感覺告訴趙虎,自己已經疲勞至極,但趙虎卻不敢妄動,也不能妄動,隻是死死盯著眼前的這名齊軍。心裏麵一個聲音在不停地吼叫著,“殺了對方!殺了對方!殺了他你就可以活下去!”另一個聲音則是不停地勸說著,“放棄吧!放棄吧!你已經太累了!隻需要一刹那,你就可以永遠安息!”


    所有的這一切都發生在電石火光之間,趙虎不想死,所以隻能不顧疲憊,鼓起勇氣殺向對方。齊軍也是下意識地向前揮出了長槍,他也不想死,所以隻能將死亡送給對方!在齊軍看來,趙虎儼然是一個殺神一樣的存在,為了活下去,趙虎曾用牙齒咬,用拳頭打,將當麵的敵人殺光。他手裏的長劍在一次次的碰撞中生出了許多的豁口,他的臉上沾滿了血跡,但這一切都不妨礙他兇狠的目光。雙方誰也容不得失敗,因為失敗意味著死亡。


    齊軍發現了趙虎的雙腿在微微顫抖,這說明對方已經是強弩之末。所以齊軍很自信,自己手裏的長槍一定先一步刺中對方,殺死對方。事實和齊軍預料的一樣,他的長槍確實先刺中了趙虎,隻不過刺中的不是心窩,而是肩膀。隻不過,因為發力太狠,長槍貫穿了趙虎的肩膀,齊軍也因為收力不及,硬生生撲向了趙虎。趙虎哪裏肯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自己用自己的重傷換來了一擊必殺的機會,如果錯過了,死的就是自己。


    齊軍在電光火石之間意識到自己中計,待要反應之時,卻已經來不及了,趙虎改刺為劈,齊軍長槍兵一顆碩大的頭顱飛刀了半空。殘餘的身子頸部噴出熱血,一下子就將趙虎染成了血色。


    “殺!!!”趙虎猙獰地叫道。


    這個時候,轟然一聲,武遂的城門被撞開了,大批的燕軍主力如同決堤的洪水湧進武遂城,一發不可收拾!所見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武遂已破!降者不殺!武遂已破!降者不殺!”近萬名燕軍齊聲怒吼道。配合著趙虎一時無兩的聲勢,城頭的齊軍心慌意亂之下,接二連三地丟掉手裏的兵器,盡皆投降!


    武遂城破!趙虎則再也堅持不住,轟然倒地!(未完待續)


    ps:關於棉花,《尚書?禹貢?揚州》中有“島夷卉服,厥篚織貝”的記載。這個時候中國雖有棉花卻少見於北方,不好意思記錯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戰國風雲之韓國再起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螞蚱不吃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螞蚱不吃魚並收藏戰國風雲之韓國再起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