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是天昏地暗,電閃雷鳴之後,暴雨就開始嘩嘩地下,天地間也變成白茫茫的一片。狂風裹挾著雨水,匯聚成無數道鞭子,狠狠抽打著地麵。風聲、雨聲、雷聲,大自然盡情地宣泄著情緒。偶爾有近在咫尺的炸雷落下,動物們滿是恐懼地縮了縮身子,抖動地更加厲害。


    這樣的天氣在關內已經持續了三天了,起初,所有的人都認為這不過是夏日的一場陣雨罷了。誰也沒想到,這雨一下起來就沒完沒了。即使雨停個一兩個時辰,很快又會繼續。


    原本平緩的洛水變得極其湍急,水自然也是越來越深,漸漸淹沒了兩岸的土地。燕、趙、齊三國聯軍的營帳,最近的距離洛水不過一裏之遙。生火做飯完全成了一種奢望,還在對峙的秦、趙、燕、齊四國大軍不得不啃著幹糧聊以度日。


    也許是受大雨的影響,秦軍一直沒有表現出來攻打三國聯軍大營的意向。即使他們的兵力是十六萬,遠超燕、趙、齊的九萬,但秦軍就是在按兵不動。事上上,自從接到秦王的詔令後,白起就想強攻燕趙齊大營。但燕趙齊三國的“運氣”好一些,大雨讓白起改變了主意。水火無情,也許自己可以稍微利用一下。


    函穀關失守的消息,被白起嚴密地封鎖住了。現在,整個大軍也隻有白起一個人知道而已。哪怕是他的副將也不知道這麽重要的信息。因此,秦軍除了按部就班地封鎖住燕、趙、齊三國大軍突圍的路線,倒也沒有任何的急躁或者不安的情緒。


    聯軍中軍帳裏,廉頗、田單、榮蚠三人正在開心地討論著戰情。不過,這開心的成分有幾分真假,就需要好好鑒別了。


    “廉將軍!魏國已經攻下了函穀關,想來秦國用不了多久就會屈服吧!”榮蚠笑道。


    “是啊!上一次我齊國的匡章領韓、魏、齊三國聯軍拿下函穀關,就嚇得秦國割地求饒!這一次我們六國聯手,秦國哪裏還有轉圜的餘地!”田單難得地附議道。


    廉頗點了點頭。說道:“此次我們六國合縱攻秦,秦國已經損失了超過十萬的大軍!再打下去,秦國的元氣就會大傷!更沒有資本和我們山東六國交惡!不過,本將倒是希望秦國更有骨氣些。這樣我等也好揚威於鹹陽!”


    榮蚠下意識地望了田單一眼,避重就輕地說道:“函穀關在手,揚威於鹹陽如探囊取物也!如今我們被秦軍圍困,不得進退,若需要解圍,還需一支大軍入函穀前往鹹陽!如此勞民傷財,殊為不智也!秦王、魏冉皆是明知之輩,想來怕是要讓將軍失望了。”


    這句話說到了廉頗的心眼裏去。嶢關朝不保夕,函穀關易手,自己這支大軍又牽製住了秦軍主力。如此看來,秦軍戰略主動權盡失,多半是要言和的了。自己想要揚威於鹹陽,隻能等下次機會了。


    見廉頗微笑承認,田單試探性地問道:“若是秦國求和。將軍以為各國利益當如何取舍呢?”


    田單是齊國的丞相,這個時候,齊王肯定已經知道了函穀關易手的消息,說不定還派了使者前來和自己接洽。廉頗乃趙*方第一人,趙王怕是透露了一些信息給廉頗。在秦國沒有正式求和之前,田單想要試探出來趙國的底線,以便自己操控謀利!


    望著田單沉著的表情。還有榮蚠感興趣的模樣,廉頗隻是略一沉吟就說道:“這次攻秦各國都出了力,自然不會厚此薄彼。按照王上的意思,六國齊心逼迫秦國割地。至於土地如何分配,各國若是嫌棄是飛地按照什麽樣的標準換地,我相信。我家王上和諸位的國君一定可以商量出一個皆大歡喜的結果!”


    田單和榮蚠對視了一言,皆是聽出了廉頗的言外之意。秦國若是割地,這土地的分配不是趙國自己決定的,換而言之,趙國不會接受秦國的單方麵媾和。至於分配的標準。怕是到時候六國要扯皮的地方。


    對燕國和齊國來說,這次傷亡了兩萬人,雖然傷及不到元氣,但也是肉疼!如果因為兩國殺傷的秦軍數量太少而一塊地都沒分到,那燕國和齊國就不得不謹慎考慮下對趙國的態度了。


    仔細說起來,這一次伐秦趙國沒出多少力。剛剛渡過洛水就被白起的二十萬大軍堵住了,廉頗應該很是憋屈才對。嶢關方麵楚國就是打醬油的,真正的主力是韓國和魏國,在函穀關方向,也是韓國和魏國出力最大。


    但田單和榮蚠也知道,秦國能割讓的土地不過是上郡,至於漢中郡怕是不會考慮,即使割讓的話最多給楚國一個勳縣罷了。趙國已經將上郡團團包圍了,所以實際上最大的利益獲得者應該是趙國無疑了。


    不過,田單和榮蚠對此毫不介意。這國與國之間根本就沒有絕對的公平,能保住自己這一份的利益就好!


    “如此甚好!想必下一次伐秦我們也會馬到成功!哈哈哈!”榮蚠和田單相視一笑,對廉頗說道。


    廉頗點了點頭,秦國已經已經被削弱地差不多了。下一個對手,不知道王上是選擇齊國呢還是齊國呢?齊國自以為站在了趙國這邊,但趙國可從沒有把齊國當作盟友來看!


    “王上已經派國尉趙奢領軍五萬前來支援我等!按行程計算的話,應該還有七八日左右的時間抵達。”廉頗先是告訴了這個好消息。


    “從邯鄲到洛水足有千二百裏之遙,看來趙國是要急行軍趕來支援啊!”田單心裏歎道。


    “看來趙軍是做了萬全之策,即使秦軍不願意投降,這五萬大軍也足以讓燕趙齊大軍立於不敗之地。時間越久,秦軍士氣越是低迷。”這是榮蚠的感慨。


    “兩位將軍,等雨過天晴,白起若是退兵或者按兵不動,自然證明秦軍有意投降!但若是繼續攻打我們的話,我們就要做好反擊秦軍的準備。隻要邯鄲的五萬大軍一到,秦軍在數量上不過比我們多兩萬而已。而且由於函穀關失守。秦軍士氣必然低落。獲勝雖不容易,但維持僵持足矣。到時魏軍在函穀關佯動,不愁秦國不就範!”


    “此計甚好!”田單讚同道。


    “合該如此!”榮蚠迴應道。


    廉頗笑了笑,說道:“既然如此。那就這麽說定了。這雨沒有三五天是不會停了!頗有私藏的美酒,就拿出來款待二位!放心,隻是小酌,不會誤事的!”


    說完,不等田單和榮蚠的反應,就對身旁的親衛說道:“去,把本將軍的好酒端上來!”


    “如此,叨擾廉將軍了!”田單無奈地說道。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啊!哈哈!”性格豪爽的榮蚠卻是另一番反應。


    漢中郡,褒中以北二十裏。


    張尉滿臉驚悚地打量著周圍。可周圍實在太簡單了,也太安靜了。身處大帳的他自從被丟進來以後。再沒有一個人招唿他。這讓張尉覺得,他是這個世界的棄兒。


    雖然名字裏帶著一個尉字,但他既不是縣尉也不是都尉,他隻不過是一名小小的什長。這還是因為這幾年靠著撿來的軍功換來的。按理說,斥候出身的他立功的機會應該多的是。但或許是太愛惜自己的性命。每一次打仗他都習慣性地殿後。前出偵查的時候也都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稍有不慎就逃之夭夭。


    這一次,郡守嬴渠派自己帶著手下前去鹹陽報信,要求歇馬不歇人,務必以最快的速度抵達鹹陽。自己一個在郡守府當差的同鄉告訴自己,十萬韓軍已經打到了成固。自己要送的消息多半就是這個吧!


    沒想到,原本以為是平安無比的送信居然也會遇到“賊軍”。張尉一想到自己的那幾名手下轉眼就被射成了刺蝟。心裏就不寒而栗!太突然了,自己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迴事,一支沒有箭頭的箭矢就將自己擊暈了過去。自己暈倒前見到的最後一幕就是最後一名秦軍從馬上墜落。


    “賊軍”是誰,為什麽要襲擊自己?要知道,自己遇襲的地方距離褒中還不到二十裏!“賊軍”猖狂到這樣的程度了嗎?張尉之前聽人說過,漢中郡的秦嶺深處。有著尚未歸化的“野人”,還有對秦國不滿的百姓。他們專門襲擊落單的人或者小股的秦軍。自己以為是個笑話,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他們要怎麽處理自己?不會是生吃吧?或者拿去喂狗熊、野狼?”想想這樣的場景,張尉心裏更害怕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身影卻是闖了進來。這讓處於緊張戒備狀態下的張尉差點叫了出來。待看清對方不是袒胸露乳的野蠻人,反而是衣著整齊的軍人後,張尉心裏長長舒了口氣。“不是野人就好!至少他們不會餓的要把自己吃掉!”


    韓騰自是不知道眼前的這個俘虜腦子裏在想些什麽,但看他的神色舉止,應當是懼怕自己無疑。懼怕就好,人隻要有了害怕的東西,總會說出自己想聽的。


    韓騰故意摸了摸腰間的佩劍,有些玩味地地說道:“大軍就要出征了,還缺一個祭旗的,你願不願意犧牲一下?”


    “將軍饒命!將軍饒命啊!”一聽到對方想要拿自己祭旗,張尉就慌了,忙不迭地說道:“小人上有八十歲的老母,下有繈褓裏的孩子,求將軍開恩,饒我一命!等我迴去,我一定為將軍立生祠,來世做牛做馬迴報!”


    韓騰隻覺得心裏麵一陣惡寒,一個大男人在自己麵前痛哭流涕地求饒,這樣的場景太“美”,我不敢看。手下抓來的是秦軍嗎?印象裏秦軍都是錚錚的熱血男兒,不應該如此怕死啊!何況,自己還沒用刑呢!對方就求饒了,這讓韓騰準備的好戲都沒機會擺出來。


    不過,這樣也算省了心。韓騰幹脆地問道:“要我不殺你也可以,你要證明你對我有用!隻有有用的人才可以活命,沒用的廢物還是拿去祭旗好了!”


    張尉當即感激涕零地說道:“將軍!我有用!我有用啊!”虔誠的表情足以感動諸天佛祖。


    “那你說說你有什麽用?”韓騰好整以暇地說道。


    “額…”聽到韓騰這麽問,張尉有些傻了眼。自己有什麽用?善於逃命算不算?馬術很好算不算?額,這些應該都不是對方想要聽的。對,自己是傳信的,他們要的應該是自己身上的情報。咦,情報呢?張尉一摸自己的胸口。情報早就丟了。很有可能是被眼前這個人的手下拿去了,沒有情報自己拿什麽活命!一時之間,張尉隻覺得被掏空了力氣。


    韓騰實在看不下去了,他手上是有情報不假。但漢中郡郡守給秦王的奏章裏麵,隻是提及了已經派大軍前去增援,具體派了多少大軍,後續要怎麽反擊,統統沒有說。自己親自過來就是要看看這名什長會不會知道的更多。畢竟,他剛剛從褒中出來,自己馬上就要攻打褒中了,哪怕他不清楚南鄭大軍的具體動向,也可以透露下褒中的情況。


    “先說說你的情況!”韓騰提示道。


    “迴將軍!小的名叫張尉,關中櫟陽人。任斥候營什長一職。家有三十畝良田,老母、妻兒共計五口人……”


    韓騰立馬打住了張尉的話,不悅地說道:“說這些就夠了!我來問你幾個問題,你若是有一句假話,我就把你丟出去喂狼!聽到沒有?”


    張尉臉色都綠了。拿去喂狼還不如拿去祭旗呢!祭旗好歹是痛快的一刀,總好過被群狼活生生的吃掉。使勁吞了吞口水,張尉迴道:“聽…聽到了!”


    “你從南鄭來可是為了傳信?”韓騰死死盯住張尉說道。


    “是的!”


    “傳什麽信?”韓騰追問道。


    “成固出現了十萬韓軍,嬴郡守要我趕到鹹陽求援兵!”


    “嬴渠派了多少援兵前去成固?是誰領軍?”韓騰繼續問道。


    “贏郡守派了兩萬大軍,領兵的是郡尉任宇!”


    “現在南鄭還有多少大軍?”韓騰不給張尉一點猶豫的時間,逼問道。


    “還有五千!”


    “褒中還有多少大軍?”


    “七千!”


    “你說謊!嬴渠明明命令褒中火速增援成固!哪裏會有七千大軍!”韓騰佯裝憤怒道。


    “小的冤枉啊!小的聽說郡守大人確實有這個想法!但傳信的不是我!即使褒中要抽調援軍,也不可能這麽快!”張尉迴答地很是冤枉。看著對方拔劍想要砍自己的模樣。張尉感覺心髒馬上要跳出來了。


    “褒中的七千大軍白日裏都在守城嗎?”韓騰語氣稍鬆,問道。


    “沒有!平日隻有三千大軍在城頭駐守!”


    “北門駐軍多少?”


    “剛才小的出來的時候,隻有一千!”


    “其餘四千大軍在哪?”


    “在城南!那裏有軍營!”


    “好!我姑且信你一迴!等會若是發現你說謊,你還是少不了一個喂狼的下場!”韓騰不無威脅地說道。


    張尉聽到對方相信自己,剛鬆了口氣,馬上又接到新的威脅。隻覺得一陣苦悶。但願褒中的秦軍不要玩死自己,他們若是因為成固遇襲加強了守備。那自己可就真的冤枉死了。


    等一下,他們說要拿自己祭旗,還打聽褒中的情況。莫非他們的目標是褒中?!那裏可以足足駐紮了七千秦軍精銳啊!他們可不是像自己這般貪生怕死!他們主動送死不要緊,重要的是自己也會被拉著陪葬!


    “將軍!你們是?”張尉心存僥幸地說道。


    自己想要避免成為陪葬品的話。隻能是說服他們放棄攻打褒中這座堅城!如果能獲得他們的信任,自己說不定還能拿迴情報,趕往鹹陽。但願他們不是和秦國不死不休的大敵!不然,自己說的再天花亂墜也沒有辦法。


    韓騰笑了,有些得意地說道:“怎麽?聽不出我的新鄭口音?”


    “啊!你們是韓軍?”張尉大驚失色道。不可能啊!怎麽會這樣?!韓軍明明在成固啊!那裏有十萬韓軍呢!怎麽還會有一支韓軍在褒中北邊冒出來呢!這不科學!如果說這是一支韓軍的小分隊,張尉還可以理解!但聽對方的語氣,想要攻打七千大軍駐守的褒中!怎麽也得有數千甚至一萬以上的兵力!


    “恭喜你!答對了!但可惜,沒有獎勵!”韓騰笑吟吟地說道。


    這個時候,張尉完全不去想獎勵的事情了,而是依舊懷疑地說道:“將軍!褒中絕對有七千大軍!你們哪怕是飛過來的,數量也不會多吧!這樣會不會太冒險?!”


    對於張尉的那點心思,韓騰猜的是一清二楚。對方不過是擔心己方兵敗後殺人泄憤或者被友軍誤傷。不過韓騰是一個重信的人,自己方才說了,隻要對方老老實實交代,自己就饒他一命!反正他說了這麽多,還丟了情報,就算迴到鹹陽也是死罪一條!不過是一名小小的什長罷了。秦王絕對不會因此法外開恩的!


    “冒不冒險不需要你操心!你覺得,我跋山涉水的帶兵過來,就是為了送死的嗎?放心吧!褒中對我手下的大軍來說,不過是探囊取物一般!我們的目標可是拿下整個漢中郡!誰要是阻止,我就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等拿下了南鄭,你絕對就自由了!”韓騰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


    張尉卻是欲哭無淚!這是多大的野心啊!自己怕是再也不用去鹹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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