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放眼望去,卻是發現說話的乃是太常王方。韓王然既然說要提倡胡服,太常王方出言問詢自然合乎其理。畢竟,禮這一塊的一直是歸太常管轄。


    韓王然自是知道王方的擔心,當即解釋道:“胡服帶來的便捷眾愛卿是有目共睹的,不過我韓國乃禮儀之邦,自然不會全麵廢除已有的服飾。胡服者,為軍人、農人所用也,至於士子官員,依然按照舊製著裝。”


    王方鬆了一口氣,其他臣子何嚐不是!群臣就怕韓王然異想天開,全麵學習趙國的胡服騎射。畢竟,韓國的政局好不容易才穩定下來。


    韓王然心中卻是另一番計較。自己已經下令各級官員勸導全民學習箭術,這個胡服先在軍隊裏大範圍普及,等三五年後,眾人漸漸接受後,再全國推廣不遲。現在做一些讓步未嚐不可。


    在韓王然的有意引導下,推廣新式軍服和換裝的事情就這麽敲定了。雖然有孔老夫子這個禮樂大家的監督,眾人喝的也算盡興。畢竟正值新年,誰也不會腆著臉自找沒趣。賓主盡歡乃是大典的寫照,王上與王後請勳貴、重臣入席也就從此成了韓國的一個傳統。


    魏國,大梁。


    魏王的日子最近十分好,王後在年初的時候產下第二子,魏王視為吉兆,大赦全國。隻不過,有溜須拍馬之輩趁機上書稱,國人理當為魏王賀喜,建議加稅。魏王腦袋一興奮就欲答應,信陵君苦勸之下,魏王這才勉強答應隻將新占領的河東郡加稅一成。


    國尉府,尉桓正在款待一位貴人----前丞相魏齊。


    魏齊五年前罷相,隻因魏齊和當時還是太子的魏王不睦。魏王登基後,一步步打壓魏齊的勢力,魏齊深恐自己有朝一日犯在魏王手中,隻能辭官歸隱。


    不過。做官到魏齊這種程度,雖然不理朝事,但終究對國之大事敏感非常。前兩年從中原到北疆的連番大戰,深深吸引了魏齊的目光。魏齊仔細琢磨了一下。發下帶來一係列變化的乃是韓國,獲利最大的也是韓國。前些日子,魏齊親自跑到新鄭一趟,切實感受到了韓國的勃勃生機。


    這倒不是說之前的韓國死氣沉沉,而是現在的韓國大刀闊斧的改革,帶來的震撼實在大了些。無論是轟轟烈烈的新法,還是大震天下的平叛,韓國在一係列重大問題上的堅決態度,明確的目標,像極了魏文侯時的魏國。


    雖然有些事情跳出圈子才能看的更明白。但可惜。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魏齊如今已經不是相國,再對國家大事妄加評論的話,隻會讓年輕的魏王更加忌憚。畢竟魏國在連番的大戰中是占得便宜的,魏齊不會也不可能去說魏王的不是,就好比在河東郡加稅一事。


    魏文侯時。吳起一路勢如破竹,將秦國的西河之地全部拿下,得民十五萬戶,魏文侯大喜。隻是可惜,文侯不覺得這是自己的土地,而把西河之地作為一塊供自己任意壓榨的肥肉。這也就導致整個西河的百姓對魏國沒有一絲一毫的認同感。當秦軍打過來的時候,他們甚至拍手稱慶。


    而現在。魏王似乎也是沒有這個覺悟。他沒有把河東郡當做不可侵占的國土,而是視為一個抗秦的橋頭堡。橋頭堡嘛,最危險的地方,投入太大的精力建設不值得,還不如當一個就地征糧的補給站。


    尉桓已經四十餘歲,從他的爺爺開始。尉家世世代代為魏之國尉,自家也幹脆以尉為氏。一個家族能夠在爾虞我詐的魏國長久不衰,這和尉氏一族明哲保身的策略分不開。


    有些事情,尉桓勸諫過了魏王不聽,那尉桓絕對不會再提第二遍。也許有人會認為尉桓不忠。不直言相勸,但尉桓對此隻是嗬嗬一笑。那些冒著魏王怒火直言進諫的人都已經死掉了。一個人想要實現自己的抱負,就要先明哲保身。命都沒有了,還達不到勸諫魏王的目的,那才是真正的愚蠢。


    魏齊當政時頗為不喜尉桓的作風,但當自己退位後,仔細想想,尉桓這樣的非忠非奸的似乎才是官場上的不倒翁。自己太過剛直,容不得半點沙子,平日裏得罪的人不計其數,所依仗的隻有王上的寵信。可伴君如伴虎,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一旦失去王上的信任,那就是牆倒眾人推。


    那些追隨自己的人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了,而那些平日裏就跟自己不對付的更是會痛打落水狗。到如今,自己的影響力幾乎沒有了。整個大梁城,敢和自己暢飲閑聊的,似乎隻有尉桓一人而已,或者信陵君故作大度,也會接待。


    爐火燒的正旺,尉桓細細品了一口魏齊帶來的新茶,笑道:“先生帶來的新茶果真不錯!”


    魏齊也是迴以一笑,“老朽前些日子去了趟新鄭,順便帶了些迴來。國尉喜歡,也不負老朽的一片苦心,哈哈!”


    “先生說笑了,千裏送鵝毛,禮輕人意重。先生有此心意,桓大為感激。不知先生此行新鄭,,有何收獲?”尉桓笑吟吟的說道。


    “收獲談不上,老朽辭官之後,縱情山水,不亦快活。細細算來,老朽上次去新鄭還是十年之前,一眨眼,十年一晃而過,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啊!”


    對於魏齊突然而來的感慨,尉桓饒有興趣地聽著,並沒有打斷其跑題的話語。隻等魏齊感慨完後,尉桓才開口問道:“桓聽說,新鄭更大了,道路更寬敞了。先生可曾聽說韓國新法之說?”


    魏齊一笑,知道對方想問自己什麽,卻偏偏揣著清楚裝糊塗,言道:“的確,韓國的水泥路很是平坦。如今新鄭方圓千裏的土地都鋪設了水泥路,不然以老夫的年齡和身子骨,來迴一趟得丟掉半條命!至於國尉所說的新法,韓國是人人交口稱讚啊!如今正大張旗鼓地休整阡陌,分發良田呢!國尉身居高位,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


    “可是桓聽說,韓國國人對新法的態度不一啊!”尉桓說得意有所指。


    “嗬嗬”。魏齊笑了,理所當然地說道:“勳貴們尚且謀逆,況乎國人!不過,大勢所趨。些許的反對之聲不值一提。”


    “先生以為韓國之新法如何?”尉桓直奔主題。


    魏齊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閉上了雙眼,仿佛在迴味茶香。尉桓也不急躁,笑吟吟地望著對方。今日不過是閑談國事,自己提及韓國新法,隻不過是想順便求教下,看看自己能否因此獲利。


    半晌,魏齊睜開了眼睛,笑道:“王上和諸位大臣對韓國新法怎麽看的呢?國尉大人呢?對韓國的新法又持什麽態度?”


    尉桓暗道一聲狡猾,臉色卻是愈發平靜。似乎在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說道:“如今韓國和燕國聯姻,燕國又和趙國聯姻,我魏國對於盟友韓國,王上又能有什麽態度呢!”


    “看來諸位大臣和王上一樣。都看好韓國的新法嘍!”魏齊笑道。


    尉桓搖了搖頭,坦言道:“這倒不會!有人擔心韓國變法成功的話就崛起於中原,於魏國不利!”


    魏齊其實早就聽說朝廷對此事議論很多,韓國在過去兩年展露出的強大戰力讓身為鄰國的魏國膽寒。大概是誰也不習慣以前跟著自己混的小弟突然肩膀挺起來,魏國也不希望一直是自己擋箭牌的韓國淪為下一個秦國。獎勵耕戰的製度絕對是在抄襲秦國的商鞅變法,但和秦國不同,韓國並沒有拋棄中原固有的文化價值觀。沒有施加酷刑、連坐等刑罰。這讓魏國的心裏好受了一些,但也僅僅是一些而已。


    韓國已經表現出了足夠多的決心,也取得了足夠多的成果。勢均力敵是一個聯盟長期穩定的基礎,如今韓國多了一個南陽,實力的增長肯定快過魏國。以前一直沒有危機感的魏國開始擔心自己的角色,隻不過。現在聯盟正處於蜜月期,魏王又被連番的大勝迷住了眼睛,一時之間沒有察覺到底下的這股暗流罷了。


    “國尉慎言啊!老朽可是聽說,王上對韓國幫助自己拿下安邑舊都很是感激啊!”魏齊故意歎了口氣,才繼續說道:“如今我們魏國和聯盟的關係有些鬆散了!”


    尉桓知道魏齊是想說王上應該像其他三國一樣。選擇聯姻,加強聯係。隻是可惜,魏王不肯送出自己的妹妹,王子又太過年幼!這一猶豫,聯姻的機會也就沒了!


    這番話尉桓自是不會對魏齊說出,他隻是故作不知地搖了搖頭,言道:“先生說笑了,如今我四國聯盟威震天下,正是最得意地時候,哪裏會鬆散掉呢!”


    魏齊也不道破對方的謊話,笑問道:“這是國尉大人的看法嗎?”


    尉桓深深地看了魏齊一眼,竟然起身站了起來,說道:“齊國的使臣秘密來了大梁!”


    魏齊尋思著這句話裏麵的含義。尉桓不正麵迴答自己的問題,反而告訴自己齊國來使了。齊國和魏國的關係可談不上多麽友好!當初魏國稱霸中原的時候,就是齊國將魏國拉下神壇,踩了幾腳。雖然千年的時候兩國一起瓜分了陶郡,那也是為了利益而已。齊國現在奉行不結盟中立的政策,這派使者過來,還掩藏行蹤,這裏麵的意味就很深了。


    魏齊神色如常,內心卻是無數個念頭閃過。不過,魏齊雖然很想知道齊國使者來的原因,卻不會主動問。道理很簡單,尉桓若是想告訴自己一定會告訴自己。既然開了這個話頭,他一定會把話說下去。


    尉桓歎道魏齊真是一個老狐狸,明明想知道卻一副不感興趣的模樣。不過,既然自己把這個消息告訴給了對方,自然不會話說到一半。況且,自己也想看看對方的意見。


    “先生就不感興趣齊國使臣為什麽來我大梁嗎?”


    魏齊知道尉桓沉不住氣了,笑得更是平淡,“老朽已經辭官歸隱了,這朝堂大事自然有信陵君、國尉這樣的大臣決定。不過,現在正值新春,莫不是齊國使臣為我王拜年?”


    尉桓明知道對方是在故意裝傻充愣,但也隻能耐著性子說了實話,言道:“如果真是拜年,何必要掩藏行蹤。不讓別人知道呢!先生畢竟當過我魏國相國,眼光長遠。如今沒有外人,我就實話告訴先生,齊王派遣使臣來大梁。乃是為伐楚一事!”


    麵對尉桓語出驚人,魏齊心中一凜。楚國?齊國和楚國的大仇自己是十分清楚的。當初自己還是丞相,五國伐齊,齊國大敗後魏國、秦國、韓國、趙國就先行退兵了,隻剩下燕國一力攻齊。這個時候楚國出兵援救,自大習慣了的齊緡王居然對楚將頤指氣使,楚將一怒之下斬殺了齊緡王,兩國從此交惡!如此看來,齊國想聯合魏國攻打楚國再正常不過了。但是,韓、趙、燕三國呢?


    “嗬嗬。齊國剛剛和楚國大戰一場,攻克了泗水流域。如今還想伐楚,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魏齊冷笑道。


    尉桓心中卻是搖了搖頭,這個時代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如今齊國與北麵的燕國不和。相當於和韓、趙、魏不和,又與楚國不睦,三麵受敵。能夠最大程度地削弱楚國總是好的。


    因為害怕自己說的不清楚,尉桓又解釋了一句,言道:“齊國這次隻派了使臣來我大梁,邯鄲、新鄭那邊是沒去的。”


    魏齊第一次皺起了眉頭,這個信息量就大了。齊國明擺了想和魏國一起瓜分楚國。或者說平分楚國的大片國土。在繞過趙國、韓國、燕國的前提下,這可能嗎?


    “楚國雖然元氣大傷,餘威猶在。魏國與韓、趙、燕已經結盟,此事怕是不妥吧!”


    尉桓點了點頭,讚同道:“王上還沒下定主意。此事事關體大,由不得馬虎!”


    魏齊對這個是比較滿意的。自己雖然已經不是魏國的丞相了,但終究是一個魏人。自己的祖墳家人田產全都在大梁,此事一個處理不好,讓韓、趙、燕生出嫌隙的話,大梁少不得一番動蕩。自己也會於心不安的。


    “信陵君那邊是什麽意見?”魏齊知道,如今對魏王影響力最大的臣子是信陵君----魏王的弟弟。齊國來使的消息一定是魏王信任的重臣才會知道,如果信陵君反對的話,魏王多半猶疑不決後依言放棄。


    “信陵君認為,伐楚可行。”尉桓故意頓了頓,說出了這個令魏齊驚訝的消息。


    魏齊沉吟不語,臉上難堪的表情證明他並不讚同信陵君的看法。


    “何也?”


    “有利可圖!”尉桓幹脆地迴答道。


    “難道信陵君沒有看到其中的風險嗎?楚國看似是快肥肉,實際上卻可能是泥潭啊!”魏齊說得有些痛心疾首,也許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魏齊頓了頓,臉色才恢複如常。


    “信陵君自是清楚其中的風險,但如今韓國的國力已經和我魏國持平,甚至高出一線。如此下去,......”尉桓沒有把話再說下去。


    “韓國再強能強過趙國嗎?強過秦國嗎?還是信陵君以為,趙王、秦王會允許韓國崛起?”魏齊冷冷笑道。


    “嗬嗬,先生切勿生氣!信陵君也是為魏國著想嘛。誰也不希望魏國成為四國聯盟中墊底的存在!”


    魏齊卻是沒有還以好臉色,他隻是歎氣道:“這塊肥肉實在太大,就算魏國和齊國合力也吃不下啊!”眼下之意,承認伐楚對魏國來說有著巨大的誘惑力。


    “信陵君計劃是以蠶食為主,一步步不漏痕跡地和齊國瓜分楚國。”尉桓說出了信陵君的真實想法。


    “如果韓國、趙國、燕國要橫插一腳呢?”


    “趙國、燕國太遠,怕是愛莫能助。韓國倒是有可能,不過,當初我們有過約定!”尉桓說的有些神秘兮兮。


    “約定?”魏齊有些糊塗了。


    尉桓神秘一笑,自然不會把當初四國會盟定下的約定告訴魏齊,畢竟,這涉及到各國的核心利益。趙國的目標在於齊國,自己和楚國生出些摩擦,借以挑起事端討伐楚國,趙國要麽袖手旁觀,要麽派兵援助,是不會主動過來搶地盤的。


    魏王如今擔心的是如何將戰事控製在一定的規模,當初白起不過帶了五萬大軍就使得楚國五六十萬大軍圍剿。楚國是一個典型的抽風型的國家,萬一被楚國臨死前狠咬一口,那就不值當了。所以魏王才會擔心要不要答應聯合齊國一起伐楚。


    “先生隻管放心,如果王上有把握不讓趙國、燕國參與其中,答應和齊國聯合一起伐楚可行嗎?”


    “隻要趙國不插手,可行!不過,楚國可不好打,如果他倒向秦國或者同意加入聯盟一起伐秦,這個還會有變化!”魏齊沉吟了片刻,斟酌地迴道。


    尉桓滿意地點了點頭,自己如果不知道許多詳情的話一定也會這麽覺得。隻不過嘛,怎麽選擇已經由不得楚國了。看來自己的選擇是對的,現在就要開始著手準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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