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月下了最後決心,她不知道這決心對還是錯,她也不知道這決心夠不夠堅強,現在,這個決心是可以理解的,那就是離開這座城市。她明白,她離開的不是一座城市,而是這個城市裏她所鍾愛的人。——愛一個人本來是一件很單純的事,可是後來卻發現,它竟然衍生了那麽多次生品。愛,從幸福到痛苦,從痛苦到幸福,這之間的路有多長,這條路又預設了多少埋伏,——她選擇一個飄雪的日子離開,離開這座城市。她發動了車子才打電話告訴單曉惠她的離開。她隻想靜靜悄悄地離開,她怕送別,她怕別人的送別擊潰她的決心。她要去哪,有個目的地,可目的地又是那樣飄渺,因為她隻能帶走自己的軀殼,而心被留下了,它自己倔強地留下了,她努力地想帶走,可是她做不到,心屬於愛情,愛情帶不走,心自然也就被迫留下來固守它的固守——


    努力遺忘,努力開始,努力生活,——而明文在逼迫自己努力之後,悄然之中,覺得自己好像一條河流,沒有其它水源注入的河流,就那樣順著河床而走,無所謂方不方向,跌不跌宕,反正沒有它的雨季,旱季何時會來,他也不知道,也許很快——無所謂的啦!他想,遲早都是要注入海洋,或者在半途中被遺漏或者枯竭,終究都一樣,注定以失去為結局,無論如何努力,僅隻能讓失去之前變得美好點而已——


    和夏慧結婚以後,明文除了上班,就是按時迴到自己的小家。偶爾媽媽打來電話讓他們迴去吃飯,他說好的。如果夏慧不在,他就一個人迴家吃飯,然後和爸媽告別,仿佛那也是工作的一部分。他的生活就像被尺子打好格子一樣,每個格子都被注入規範的內容。大家把這一切變化歸結為一個男人結婚後應有的改變。


    冬天越來越深重,人們已聞到年的氣息,盡管這氣息淡得像氧。在這淡氧時代,我們學會了輕唿吸,盡管這是裝的,因為生活教我們學會了裝飾自己的一切。


    明文接了文廣的電話,聞知文廣在臘月二十日迴來。到了二十日,明文起了一大早,出去買了早點夏慧才起床。兩個人邊吃邊無所思的聊一些閑散的話題。因為文廣的飛機在下午三點,所以吃完早點之後,明文頓時感覺無聊起來,便偎在沙發上看電視。


    夏慧為明文沏了杯茶放在茶幾上,就偎在明文身邊坐下來。她取了遙控板把電視調了一圈,結果還是迴到原點。她把遙控板望桌上一扔,生氣地說:“什麽電視嗎?調過來調過去,都沒有一個吸引人的。”她用手摟抱住明文的胳膊搖著說:“我們去逛逛好不好?給你買件衣服,給我也買一件衣服。”


    “今天不上班嗎?”明文看著夏慧問。


    “有什麽好上的,我都感覺自己是作宣傳單,或者是作廣告的了。再說,也該讓我休息休息,機器尚且都要歇一會兒,何況我還是個人呢?”


    “那正好,下午文廣迴來,你和我一起去接飛機吧!”


    “那你得先陪我逛街嗎?”說著用了勁晃明文的手臂。明文看看她,微微一笑,點點頭。她便摟著明文的脖子在他臉上一親。她一抬頭,驚訝地叫道:“明文,你竟然有白頭發了。”說著用手很快地去拔。“一,二,三,竟然有三根呀!你現在才多大年紀?”說著她用手在明文眼前晃晃那白發。


    “才三根,說明還不到位。你看人家克林頓,滿頭華發,所以人家是總統:你看看我,滿頭才找到三根,所以隻是個小官吏。”


    “少臭美了你。我們走!”說著關掉電視,把明文從沙發上拽起來。


    “我打個電話把倉廒的車借來,今天好好的把你拉到各個商場溜達溜達。”


    “你是不是良心發現你虧欠我太多了?”她的手正摟抱著他的手,她歪著頭一池秋水浸漬過他的天空。


    “想讓你幸福。每一個女人都是天使,每個天使都應該獲有幸福。”


    兩人邊說邊出門,下了樓打的到倉廒那借了車。在車上,談到談到就談到了夏慧的工作。明文愧疚地說:


    “其實我也想盡快把你調到電視台,可是——”他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她他如今處在一個非常時期。


    “哪都一樣,反正有老公,我還害怕什麽,你說呢?”


    “慧兒,你真得這麽想。”他知道她內心並沒有這麽想,但他還是很欣慰她能這麽說,於是,他更顯得不好意思,說:“再等一年吧,我一定想辦法讓你到電視台。”


    “到了到了!”


    明文把車泊好,他並沒下車,而是用手拉住夏慧;夏慧望著他,眼神裏透著不理解。他的眼神顯得羞羞怯怯得,說:“老婆,如果有人說,或者直接幫你把你往電視台調,尤其是近一年,你能不能不答應,或者直接拒絕。”


    “走啦!”夏慧說著便拉開車門。


    兩人從一個商場逛到另一商場,快到三點,在明文的催促下夏慧才悻悻離開商場。趕到機場,文廣和妻子裴若玉已等在那。明文表達了自己遲到的歉意,而文廣樂哈哈地說:“你能來就是給我天大的麵子。”明文和文廣約好晚上到桃源俱樂部再敘。於是,明文開車送文廣迴家,一來是讓他及時地和家人見見麵,二來也好讓他們的行程困累得以緩解。


    餐已提前訂好,四個人一到桃源俱樂部就開宴。席間,文廣責怪明文道:“結婚你可以誰都不請,但總不能忘我吧!結果可好,偏偏是忘了我。”


    “這就叫報複,誰讓你結婚不請我的,所以我一生氣,想,算了,不請文廣,免得他怕送禮。”說著兩個男人就笑起來。


    “我看你們倆彼此罰一杯酒得了。”裴若玉說。


    “以我看兩個都得多罰幾杯才是。你說一個女人圖什麽?”這時夏慧把臉轉向若玉,仿佛同病讓她們生出了相同的憤慨,她說:“結婚是一個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可是他們倒好,草率了事。我們明文更過分,不僅沒有正兒八百的儀式,連請客都省了,就雙方家裏幾個人坐在一起吃個飯,這就完婚了。想想,現在都讓人覺得做了一個惡夢。”


    “你還好,一家子都坐一起了。我和文廣,那才是叫兩個人的婚禮。”她說:“沒有家人,沒有朋友,結婚證一扯,兩個人跑到街上共吃了一碗麵,就這,兩個人結婚啦。想想,還是挺有紀念意義的。”


    兩個男人互視一笑,舉起酒杯,對著自己的妻子示意一下,然後一飲而盡。


    吃完飯喝完酒又去唱歌喝酒,聚了很晚大家意猶未盡的才散。


    過了兩天,明文備了禮品,攜了夏慧去看嶽父、嶽母,畢竟快過年了,再不去,過兩天得迴老家那就更沒時間。嶽母聽說明文和女兒要來,早早地準備好豐盛的菜肴。明文一進門,嶽母滿臉堆笑地接過禮品,又是讓他們坐,又是給他們沏茶。


    “來就來,何必拿這麽多東西,又不是訪客會友,這兒也是你們倆的家。”嶽母說:“司機送你們來的吧,有車方便就應該多迴來迴來,不要等過年才來一下。”


    “別在那廢話,他們肯定餓了,你和夏慧收拾一下開飯。”嶽父說。


    “媽,我和你一起收拾飯菜。”說著夏慧挽住母親的手臂進了廚房。


    “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夏慧疑著眼問。


    “結婚兩個多月,他對你好不好?”母親問:“他和她暗地裏沒再往來了吧!”


    “對我挺好的,簡直變了一個人似的,現在基本上都不在外邊過多應酬,通常都是一下班就準時地迴家。”夏慧帶著幸福的喜悅說:“至於秦可月,聽說在我們結婚不久她就離開興城了。”


    “小狐狸精走了好,我看楊明文也是個沒定力的人,你得把她看緊點,免得他又出格。”母親看一眼女兒,發現她低頭專注於弄菜,便說:“去,把這幾盤菜先端出去。”


    夏慧出去又很快地進來。她對母親小聲說:“明文想調到外縣工作,他征詢我的意見,我說,隻要他想好了我也沒意見。”


    母親一下子停住手,望著夏慧,說:“你可千萬不能讓他離開興城,否則又不知生出什麽亂子,到時你個傻女子哭喊都來不及。”


    “倒也是,不過我不同意反顯得我這個老婆不支持老公。那你說,他會怎麽看我?”


    “待會兒吃飯我來說。”


    “你可千萬別說,那他更小看我了。”


    “我活了這麽大,難道連個話都不會說嗎?”


    菜都上桌,一家子圍攏桌子,啟了紅酒。嶽父給在座都斟上,說:“過年難得一家子團圓,今天我們就算是挺前過個年吧!希望明文和夏慧在新的一年一切順利。”大家都端起杯來輕輕喝一口,就開始夾菜,邊吃邊聊。


    “明文一定要多吃點我做得菜。”說著嶽母夾了一塊肥肉放在明文碟中:“你看看你現在都瘦成什麽樣了,工作忙是一個原因,但夏慧不會照顧人是肯定的。以後每周到這裏來我給你改善生活。吃呀!”


    “你媽媽做得菜那的確是沒得說,什麽東西到了她手中都能變成珍饈。”


    明文打量一眼夏慧,夾起肉放在嘴裏,嚼了嚼,說,味道真不錯。他向下咽的一刹,有種嘔吐的感覺,因為他平時是不吃肥肉的,但為了不掃大家的興,他強忍著吃下。嶽母聽他說好,就又夾一塊放在他碟中讓他吃。他再看一眼夏慧,笑著說:“好吃的都夾給了我,那夏慧可就生氣了,這塊還是讓夏慧吃吧!”於是快勢地夾給夏慧。


    “還多著呢。她要吃讓她自己夾去。”夏母說。


    “就是,你們也太偏心了點吧!隻知道給你們的乘龍快婿夾肉,親生女兒就不管了。”夏慧知道明文不吃肥肉,但她想通過肥肉來證明一下他有多愛她,當她看著他硬著頭皮吃下去的時候她心裏止不住地感動,沒想到母親又給明文夾一塊,她知道他實在是吃不下,因為剛才她覺察到他吃得不容易,於是連忙為明文打圓場。


    “女婿也是半個兒,我看不止,甚至比兒子強。”嶽母說:“明文,你看你倆結婚都兩個多月啦,可來家的次數都沒三迴,想心疼你都沒機會。以後可一定要常來,好歹這是你妻子的家,那和你的家又有什麽區別呢。”


    “以後會常來的,前段時間工作太忙。”明文說。


    “一定要常來,反正你在市裏工作又沒在外縣,更何況你是有專車的。”說著夏母看著明文,觀察他的反應,發現他倒也沒有過多的神色變化,心裏略略寬慰些。


    明文掃一眼夏慧,隻見夏慧不正眼看他,眼光閃爍遊走在明文之外。他抬起酒杯敬了二老一下,然後話題轉開。飯吃完,明文又陪嶽父下了幾盤棋,然後告辭,天色尚未黑。


    二十九迴到故鄉,爸爸媽媽妹妹已提前幾天迴來了,七大姑八大姨的也到的差不多,唯獨明文的歸來讓祖母甚是高興。明文看著祖母,真想抱抱她,抱抱這個疼愛著他的老祖母,抱抱這個他一直牽掛的老祖母,抱抱這個他給予關愛太少的老祖母……時間終究是有限的,他真怕有一天找不到祖母——隻要迴到故裏,他基本上是圍繞在祖母身邊,陪她說話,陪她幹活,陪她散散步——


    祖母發現明文真得瘦了,大家也都覺得明文瘦了,明文說那是工作的原因。年夜飯上,祖母不停地給明文夾瘦肉,說是要給明文好好補補身子,仿佛其他人不存在似的。媽媽怕夏慧內心落了單,便也不停地給夏慧夾肉夾菜。媽媽給夏慧夾菜的時候,她總會止不住悄無聲息地仔細地打量一下夏慧,看著夏慧那安靜的樣子也挺讓人喜歡,但她也止不住將她和可月對比,甚至想像一下可月坐在那個位置上,那現在可能又是另一個氣氛。爸爸很自然而又不讓人覺察地輕輕碰一下媽媽,媽媽這才發現自己有點走神:她不明白這個現在看起來讓人挺喜歡的姑娘那天為什麽會那樣,突然闖進她家大哭大鬧地找明文,甚至還跑到廚房拿菜刀割自己的手腕;在醫院裏,夏慧的媽媽對她又哭又鬧,就差動手了,還罵她隻會生不會養,生個兒子是流氓。——這些,她都沒敢告訴兒子,怕兒子傷心,怕兒子衝動,她也讓丈夫不要告訴兒子。


    吃完飯,女人洗碗的洗碗,看聯歡晚會的看聯歡晚會,男人攢堆開始玩各種牌,明文拉了夏慧陪祖母。十二點,大家開始放各種炮,然後睡覺的睡覺,玩得繼續玩。


    不是因為過年的原因,而是因為明文最近老是失眠,所以他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消磨時間,大家叫他玩牌他也不去。


    淩晨三點過後,電視看得他有些膩味,便點一枝煙出去溜溜。他竟不知不覺來到刻有“月九可九”的棗樹旁,他禁不住想起可月,掏出手機,猶豫很久,還是把號撥出去,可電話裏反饋的聲音是他所撥打的號碼已停機,他更顯得惆悵無比,手中的煙竟已燃完,他又續一枝,靠著樹慢慢坐下來,夜冷冷的——


    就在他結婚的前兩天,他跑到可月那。他要了她的車鑰匙,他拉著她上了車,他瘋似的把車開到城東洛水橋。他把她拉下車,他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裏,他對她說:“我想聽你說,我愛你。”


    可月並沒有摟他,她像一尊雕塑在他懷裏。她說:“明文,我真心祝福你,祝你一生幸福快樂,也祝你和她——”她說不下去,她強忍住眼淚與哽咽,她要堅強,她知道,隻有她的堅強才能讓他放心,才能讓他安心,才能讓他在今後有可能在夏慧身上找到幸福——


    “不,可月。”說著,他拉著可月走到橋欄邊,他激動地說:“你看流水,有意義嗎,就像人一樣,遲早都會流走,能留下什麽,什麽都沒有,人在人群裏消失,爾後又被人替代。可月,你真得愛我嗎?”


    “對不起,我想迴家睡覺。”可月平靜地說,但她的內心有著一座火山在噴發,她怕她控製不住,她怕她突然失措,她怕她的堅強不夠堅強,她怕她這偽裝的平靜會很快原形畢露——她從明文手中掙出手,她轉身想迴到車上。她走了幾步,明文沒有拉她,雖然她希望明文放開她的手,不再拉她的手,可真這樣了,失落卻是那樣重地壓在她的心頭,迷蒙中她昏昏地步入車旁。


    “可月——”明文大聲叫道:“我為了證明我愛你,我為了迴報你對我的愛,今夜的現在,我就從這大橋上跳下去。”


    “不要跳!”可月不知道自己竟有那麽快的速度跑到明文身後摟住明文:“我愛你。一輩子愛你。”她的頭伏在他的肩上,眼淚再也控製不住,哽咽也衝破了鐵柵欄。


    “我們一起跳,為了我們的愛情,我們從這跳下去。我已厭倦!”他已轉過身把可月摟在懷裏,可月還在嚶嚶地哭泣。


    “你不覺得你很自私嗎?”可月啜泣著說:“我們死了,自由了,解脫了,可夏慧呢,可你的媽媽呢,你的親人呢?讓她們為我們痛苦,就因為我們為一時的自私的愛情與自由。你不僅負了我,你還負了所有愛你的人,你知道嗎?讓我們因為自私的愛情而讓自己和親人遭受世俗的詬病,那我們也太自私了。”


    “反正早晚都是一死,何不死得快樂些?”


    “我不快樂!”可月緊緊摟著明文,把頭枕在他肩上,說:“我願意和你一起死,但不是這種方式,我更願意為了你的快樂與幸福而獨自去死,但不是現在這種死,你明白嗎?我希望我愛的人是真正值得我愛的,而不是現在這種懦弱,你懂嗎?我的明文,你不僅屬於我,你更屬於這個世界。”


    “我不想聽這些大道理,我隻想愛你,你懂嗎。”


    “我懂。不和你結婚,不和你生活在一起,難道就不能愛你了嗎?”


    “既然愛,那麽就讓我們生生世世在一起,就算死也要在一起。”


    “對不起,我做不到。”可月雙手緊緊摟住明文,在他耳邊低語道:“我愛你,是要讓你生活得更好;如果愛是這樣,我寧可放棄,我寧可放棄愛你也要讓你好好地活下去。否則,我的愛就不配愛。你知道嗎,我最大的幸福就是愛過你;我最大的驕傲,就是聽到別人提到你時語氣裏充滿欽佩。你難道忍心讓別人把你我的殉情歸結為對我的詰難嗎?你忍心世上所有人來指責你愛的人嗎?你願意她死後受這種不公的待遇嗎?你忍心嗎?”


    “可月,我不能失去你,不能,如果沒有你,我的一切都沒有意義!”


    “你從來從來也沒有失去過我,從來沒有,將來也不會,我永遠都隻屬於你一個人,永遠,請你記住,我一切都是你的,沒有第二個人可以從你這裏拿走我一絲任何東西。我隻能屬於你,所以,你幸福我也幸福,你痛苦我也會痛苦,——”她感覺明文比剛才平靜了許多,她把明文慢慢拽到車上,她發動車,帶著明文離開了那該死的橋。


    到了她家,可月對他說:“今夜,讓我們隻屬於彼此,明天之後,我們都將重新開始,所以,請你今夜一定要用一生全部的愛溫存我全部的愛,讓今夜成為永恆,當我想起今夜,我就會想起我們是如此深沉地相愛過——”……


    “哥,你怎麽在這裏。”


    明文聽見妹妹叫他,他才發現自己追憶太深入,以至於他都忘了自己是現實的一部分。他答應了一聲,問:“你不睡在幹嘛?”


    “起夜呀!這不就看見你蹲在這?”她突然小聲說:“想可月姐了吧!你在那樹上刻得字我早都看過了,別以為我不明白。”


    “小孩子懂什麽?”


    “我都上大學了還小孩呢?”明若又小聲說:“你絕對想可月姐了!”


    “我睡覺去呀,不和你在這閑扯。”明文轉身悄悄地迴屋,他怕玩牌的人發現他消失了半天竟然沒睡。


    正月初二明文一個人迴到興城值班。他想約子鋒出來玩一下,子鋒說他正在破一起大案;再約文鐸,沒想到文鐸竟沒迴來,正在暗地裏采寫走訪新聞稿。明文心裏感歎這兩人是用命在工作,便沒了聚得興致,仁德約他,他推說值班走不開。


    文廣十五就要走,十四日兩個人找了個小酒樓敘敘舊。


    人還在,情還在,物多半已是是而非,際遇自然業已不同當年。兩人就著小火鍋,一邊悠閑地品著酒,一邊追憶別後的諸多往事。更多的時候是明文聽,文廣說。忽然明文問文廣:


    “子矜現在還好嗎?”


    “正在接受腿部肌肉訓練,暫時離不開輪椅。本來過年想迴來,但聽說你已接婚,我聽她媽媽說,她一度情緒很波動,甚至放棄治療,不過你放心,最近我給她打過電話,她似乎坦然接受了這件事,她還讓我代她祝福你和夏慧。”


    “是我對不起她!”明文抬起酒杯,示意大家喝一下。放下酒杯,明文續上酒,接著說:“你是不是當初後悔把子矜介紹給我,你也許沒想到我是這種人吧:我和子矜在一起的時候,其實心裏早已有一個女孩。”明文掏出煙兩人點上。


    “情感這事,沒有誰絕對的對和誰絕對的錯,隻是她晚了一步而已。”文廣發現明文的眼神很是低沉,知道愧疚在啃噬著他的心靈,便想寬慰他:“緣份這事,不一定非要當戀人,不一定非要結婚,其實彼此做個朋友也挺好的。沒事的時候,彼此打個電話問候下,至少還有朋友的情誼。既然已過去,就讓它過去,何必想那麽多。既然愛過對方,一定都是想讓對方幸福,不然她也不會去國外。來,我們喝一個。”


    兩個人就子矜聊很久。然後文廣話題一轉問明文:


    “那你怎麽和夏慧結了婚?為什麽沒迴到曾經的那個她身邊和她結婚。”


    明文聽文廣這樣問,思緒亂湧,也不知從那說起。他想了想,說:“婚姻這事,當它來的時候你擋都擋不住。你呢?我雖然和裴若玉隻見過一兩麵,但能感覺到她是個很不錯的女人。”


    “我這一生做得最成功的事,就是遇到若玉。”提到若玉,文廣的幸福與激動都能從眼角溢流出來,他說:“你還記得那天她給你們說我和她結婚的事嗎?”他見明文點點頭,便接著說:“那時,你都不知道我的人生有多糟,我真得撐不住了。迴興城已是不可能,沒那臉呀!真得,兄弟,我都想到一死了之。”明文聽到“一死了之”,手中的筷抖了一下,他掩飾住內心的震動望望文廣,文廣正沉浸在對往事的幸福追懷中:“那時,我們已交往一段時間。有一天,她突然抱住我說:‘文廣,我想和你結婚?’我說:‘和我結婚?你知道我的現狀嗎,我馬上就一無所有了,明天還不知道要去哪討飯呢?’‘我就是想和你一起討飯嗎?你要知道,女人能搏得更多同情,你算算,我嫁給你,就算討飯也會比你討得多,你可算撿著了。’她拉著我就去登記領證。拿著結婚證,我都像在做夢,我對她說:‘這就算結了。’她說,我們應該再慶祝下。我們倆跑到一個麵館,她隻要了一碗麵。我說為什麽不叫兩碗?她說,這象征以後咱們就在一個碗裏吃飯。其實她知道我已連吃兩碗麵的錢都沒有了,她不過是想維護一個男人的尊嚴罷了。”文廣的聲音激動中而暗含一絲哽澀,他說:“我讓她吃,她就拿了筷子,給我喂一口,她再吃一口。她說,以後我們就是一個人,你的就是我的,聽到沒有,不能給第二個女人;當然呢,我的也全部是你的,如果你不要,那你就是嫌棄我,你嫌棄我我就會心痛,當然也就會恨你,甚至還要用長長的指甲撓你,你還不能還手。你知道嗎?我心裏當時就想,我就是把命達上,我這一輩子也要讓這個女人過上好的生活;如果有一天我要背叛她,我一定在背叛的前一秒殺死自己。後來,她把她全部的積蓄拿出來,她還向朋友、親戚借,總共湊了幾十萬。她說:‘拿著,這可是我的全部喲,你一定要贏,我可看好你。’說什麽我也不敢要,萬一再打水漂,你說我拿什麽還。她說,欠撓是不是。我說我怕輸,我說我輸不起。她真就在我身上狠狠地撓了一下,說,輸不起你就贏。第二天,她上班前給我寫了張紙條,她說:‘我本想辭職陪你一起經曆風雨,但我知道你經過上一次挫折之後就開始怕輸。所以,我給我們留了一條退路。請你放開手腳去幹,今天輸了今天再來,沒有輸一輩子的人,隻有放棄了一輩子的人。我喜歡你無所畏懼的樣子,喜歡你對整個世界充滿舍我其誰的氣質。愛你的玉。’你知道嗎,她年薪十多萬,可那段時間,她每天從來不打的上班,她每天吃最便宜的食物,她用最廉價的化裝品,她基本不買衣服,買也是淘減價貨——”


    “來,為你的成功,也為天底下所有最偉大的女性幹一杯!”明文舉起酒杯和文廣一碰而飲。說的人已動情,聽的人也被觸到情感深處,他們隻想用酒來澆奠一下自己的情緒。


    臨近分別,文廣對明文說:“人的一生,到處都是風險。你們也一樣,可你們又和我們不一樣,我們有翻身機會。明文,和我一起做實業吧,你當頭,你的思想境界比我高,咱們倆聯手,珠聯璧合,前途大好。”明文笑笑,沒有立刻迴答他。他拍拍明文的肩,笑著說:“兄弟懂你,隻希望有一天,你若想換個環境,一定要第一個想到我,頭把交椅,隻要你來就是你的。”


    明文得了子矜的電話,但他並沒有給子矜打,不是不想打,而是怕打了又說什麽,說了之後又怎樣?與其曖昧,不如明了,與其糾葛,不如痛斷。債欠下了,還不了的,下輩了一定好好還;這輩子,隻能說聲對不起,隻能默默地祝福——


    在生活場上,每一個人都是主角,演著別人不懂的悲歡離合;而每一個人又在不知中充當著配角,裝飾著別人,或者不小心忘了自己。唯一的,我們現在都還在生活場上,扮演著那個本該的,或者不該的屬於我們的角色,也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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