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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搬離那個家的事,當然越快越好。


    本來打算當天就搬去宿舍的,但那天下午,學校突然接到了一個檢查,說要評示範高中,學校臨時抱佛腳,準備給舊得隻掉牆灰的老宿舍補補油漆,通知三天後才能住進去。


    在鹿青巷裏又熬了三天,期間還算清淨,邵軍和張麗芬都將她當隱形人,就是邵茁陽有些奇怪,每次看到她,撒腿就跑。


    不過,她也不在意。


    這次搬走,就是想和邵家劃清一個界線。


    三天後,邵一點臉上的紅疹都好了,摘下口罩覺得空氣都清新了許多,她一整天心情都很好,盼著早點放學迴家收拾東西。那天放學,老王又拖堂了,邵一點騰空了書包,走出教室時,學校都空了一大片。


    遠遠望去,隻有籃球場上還有幾個男生在打球。


    絢爛的夕陽,懸在天邊,是一片寧靜的柔和。


    邵一點看著那片暮色,輕輕笑了,站在空蕩蕩的走廊上,做了一個誇張的超人動作,“邵女俠,新生活要開始了。”


    “那敢問女俠,可以走了麽?”


    像被電打了,邵一點渾身一顫,慢動作解析一樣收迴衝著天空伸出的手,然後緩慢地迴頭。


    祁天站在兩米開外,歪著頭雙手插在褲兜裏,看著她,麵上帶了點忍俊不禁的笑,暖暖的夕光鋪陳在他背後,勾勒得他的冷硬的輪廓都柔和了許多。


    邵一點想了想剛才蠢透了的動作,無聲地張了張嘴,許久,才憋出一句,“你,你是,在,等我?”


    祁天:“不然呢。”


    因為老王愛拖堂的毛病,前兩天祁天都沒有和邵一點一起迴鹿青巷,邵一點以為要迴去才能見到祁天,沒想到他竟然在這裏等她。


    “等、等久、久了。”邵一點結結巴巴地說,心裏卻熱烘烘的。


    擁有了“同款”手表。


    吃同一款紅豆芒果冷飲。


    一起上學。


    帶我去診所看病。


    為我打抱不平。


    ……


    這些都是邵一點記錄在日記本裏的,有關祁天的二三事。


    “一起放學迴家”這項成就,也馬上要達成了。


    一路上,邵一點又緊張又欣喜。不過沒多久,那點微末的喜悅,慢慢又降至零點。


    這怕是最後一次和祁天並肩而行,走過二中與鹿青巷之間的這條路了吧。


    在鹿青巷巷口時,邵一點突然停住了腳。


    “怎麽了?”祁天看著她,“緊張?”


    邵一點搖了搖頭,很認真地看著他:“祁天,等下,迴家,他、他們,可能會鬧一場,你,千萬別管,我自己,能,解決。”


    祁天愣了愣,“好。”


    他輕聲承諾。


    這是邵一點在捍衛自己的尊嚴,他懂。


    這天傍晚,鹿青巷裏十分沉默,壓抑。


    連風聲都疏淡了許多。


    迴到家後,邵一點反倒不忙了,她慢慢收拾好東西,一件一件地塞進書包裏。


    站在床邊,看著這間不過六七平米,住過十七年的房間,邵一點心底一陣發空。


    從窗外望出去,一切依舊,灰的牆,綠的樹,以及落在鹿青巷斷壁殘垣裏的虛頹光陰。唯一不同隻不過此刻窗外站了一個在等她的白衣少年。


    看看祁天,那點迷惘的發空,又一點點地被填滿。


    抱著書包,走出房間,廚房裏飄出膩人的油煙味,邵軍坐在客廳裏一手拿煙一手提著酒瓶,罵罵咧咧地看著一檔相親綜藝節目。至始至終,都沒有看邵一點一眼。


    邵一點想了想,還是對邵軍說:“我要走了,去住校,以後不迴來住了。”


    邵軍沒理會,隔了兩秒猛地轉過頭,“你說什麽?”


    “我要去住校了,以後就不迴來住了。”


    “你哪裏來的錢?”


    邵一點沒說話,心越來越涼。


    邵軍眯著的三角眼,落到邵一點抱著的書包上,抽了一口煙,問:“住他媽狗屁的校,你既然有錢住校,不如給老子花。”


    說著,他站起身,指著書包,“裏麵裝了什麽,給我看看。”


    “這些都是我自己的東西。”邵一點護著包,強著頭不肯。


    “你他媽都是老子she出來的,有什麽東西還是你自己的?”邵軍張著一口大黃板牙,帶著口臭味的唾沫星子滿天飛。


    在廚房裏一字不落地聽了的張麗芬,拿著鍋鏟出來,陰陽怪氣,“邵一點,你這名字還真沒叫錯,少你一個人還節約口糧了,既然你做事這麽絕,也別怪我們做事絕,今天想走出這個門,包必須給我們檢查。”


    “不可能!”邵一點後悔了,早知道拿著東西直接走人了。何必多費唇舌打招唿呢。


    他們根本不值得。


    邵軍眯著眼陰狠地瞪著她,邵一點沒有半點示弱,迴視,清透的眼底,沉湎著決絕的光。


    “小畜生。”


    邵軍吐了一口唾沫,上前就去扯邵一點的書包。拚力氣邵一點哪裏是邵軍的對手,她被拽到了地上,但她就是緊緊拽著包不鬆手,好像隻要放手了,就又會墜入看不到盡頭的黑暗裏。


    哪怕掙紮,徒勞無功,她也不能放棄。


    撕拉。


    邵一點那個米黃色書包,從中間裂開一條大縫,說著“hello,friend”的唐老鴨被撕成了兩半。


    幾套換洗衣服,內衣內褲,日記本,亂糟糟地落了一地,一堆物品遮掩下,一個信封露出一角。


    邵一點想撲上去撿起來,邵軍動作比她更快,一腳踩在了信封上。張麗芬見縫插針,上來扭住了邵一點的胳膊,不讓她去搶。


    邵軍拆開信封,看到信封裏的錢,吐了一口唾沫,眯著眼對著邵一點笑了,“原來自己還私藏了錢,難怪不讓我們看。”


    “還給我,不讓我報警了。”邵一點氣得雙眼發紅,這是她準備還給祁天的,還沒來得及,就被這個老惡棍搶了。


    張麗芬嗤笑,“你報唄,這分明是你偷你爸媽的錢,我們教育你怎麽做人,這還犯法了啊。”


    一張嘴空口顛倒黑白。


    聽到“爸媽”兩個字,邵一點突然想吐。他們哪裏有資格為人父母。


    理想和現實的差別,就如堅定的內心和孱弱的力量。她明明已經不再懼怕了,但力量的懸殊卻無可更改。


    動靜鬧得很大,整個鹿青巷都被驚動了。這樣的場景在過去十七年,屢見不鮮,大部分人已經麻木了,也曾經有人出來伸張正義過,轉眼半夜迴家就被人套著麻袋打了個鼻青臉腫。


    之後,邵家的事都沒人敢再管了。


    頂多說一句“造孽啊”,事情就隨風而去了。


    這天傍晚,往常在外麵納涼嘮嗑的人,都因為晦氣,不想招惹煞神,家家門戶緊閉。


    在一處不甚明顯的牆角,祁天靠在那裏,平光鏡還帶在臉上,微微垂著頭,一動不動,像一尊雕像。


    他捏在指尖燃著的煙,積了一條長長的灰。


    謾罵聲還在繼續。烏煙瘴氣。


    祁天突然想起迴在鹿青巷口,邵一點說話時的樣子。雖然依然結結巴巴,說得很困難,但她眼底閃著光,堅定,勇敢,不懼。


    就像一粒蒙灰的鑽石,拂開了外殼包裹的塵埃,露出了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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