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夏天總是格外難熬,幸而昨夜才下過場雨,即便今日一早就放晴了,空氣也清爽許多,不過這份清爽要是伴著嬰兒啼哭聲便再不得半分清靜了。


    小院兒的葡萄架下竹編躺椅上睡著一女童,臉上蓋著一本翻開的書,瞧那封麵上五個大字——《大寧英雄傳》,正是如今坊間最流行的話本子,可看她身量也就五六歲,並不是能看得話本子的年紀,也不知這書是從何而來了。


    一襲鵝黃色的小襦裙上還細細地繡了幾隻彩蝶,煞是可愛。許是被哭聲吵醒,肉乎乎的小手動了動,抓下蓋在臉上的書本,露出一張圓團團的臉,齊瀏海剛剛蓋住眉毛,一雙大大的杏眼似有一層水波,說不出的清亮通透。


    大大的杏眼眨了眨又半垂下去,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剪影。紅潤的唇恰如櫻桃,小巧、豐滿、精致,這小人兒靜聽半晌,待那嬰兒啼哭聲漸漸息了方幽幽吐出一口氣,重新把書蓋迴臉上……


    當初鄭依以為眼一閉一睜會在醫院,沒想到眼一閉再一睜竟然在繈褓中!一度她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可這夢遲遲不醒,想想斜飛過來的汽車,難道她被砸成植物人了?


    想她出門買個菜招誰惹誰了還能攤上這等“飛來橫禍”!鄭依每每想起都覺得悲傷逆流成河,惜命的她一向無比遵守交通規則,尼馬她乖乖走在人行道上離車禍好遠呢那被撞飛的汽車就這麽直直的衝她砸過來躲都來不及!!!這是什麽人品啊!!!


    鄭依想盡各種辦法試圖“醒來”,直到因她死活不肯吃奶而餓得奄奄一息時崩潰的母親抱著她哭泣,溫熱的眼淚滴在臉上那一瞬間仿佛被什麽撞進心裏,鄭依終於認命的認為自己“投胎轉世”了。


    首先想到的就是大弟二弟已經結婚了,車房工作都安排好了,弟妹性子還不錯,老爹老娘不至於無人盡孝。然後就是慶幸因為小姨義無反顧的投身保險事業,她也被迫買了一堆保險,就算那無良司機跑路有錢賠,這下老爹老娘的養老基金也有了——這麽一想她居然有一種死的挺值的感覺……


    鄭依想自個兒生前最高的成就就是共青團員了,畢業後也是給資本家打工,沒做什麽利國利民的事兒,大概是沒人給自己開追悼會了,隻好自己默默追悼一下。


    迴想鄭依的一生,妥妥兒就是一盤子杯具,生在農村,家境一般,這都不算什麽,問題是鄭依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挺為中國人口做貢獻的,於是鄭依有四個叔叔兩個姑姑五個舅舅三個姨媽。


    這基數直接造成隨著鄭一漸漸長大,屁股後跟的親弟妹堂弟妹表弟妹從夠組個籃球隊到夠組織籃球賽再到夠組織一場足球賽還有富裕的!


    鄭依的爹媽都是老大,生下鄭依也是老大,各家的父母忙著掙錢,住的都不是很遠,於是鄭依一直在用生命演繹什麽叫“長姐如母”:


    別家初中小姑娘在滿臉花癡忙追星的時候她跟趕場似的去小學趕好幾個班的家長會!別家高中小姑娘在偷偷摸摸玩早戀的時候她正拎著板凳腿左空右衝從群架中揪出自家熊孩子!


    終於離開家去上大學,還沒來得及開始一場悠閑而美好的戀愛,家裏熊孩子叛逆的叛逆早戀的早戀鄭依苦苦奔波在各種電話視頻遙控教育!


    好容易奮鬥幾年工作穩定了,家裏的孩子們麵臨著找工作找對象等各種問題,別的不說,兩個親弟弟總不能不管吧,房跟車就是一座等著鄭依用生命去翻越的大山……


    我真的想做一位安靜的美少女,但生活生生把人逼成了潑婦——鄭依眼含熱淚,其實她愛好真的很多,愛畫畫,愛養花,愛做飯,喜歡一切美好和有趣的事物。


    她三十年的人生中對生活最美好的幻想就是春日的午後在綠植環繞的陽台窩在躺椅上,悠閑的任陽光親吻臉頰,手邊一壺清茶,悠閑而美好,本以為到老了都不一定能實現,結果她眼一閉一睜,理想就以另一種不科學的方式實現了。


    ——從此鋼筋水泥的現代都市少了個鄭依,繁華強盛的大寧王朝多了個安氏六娘。


    安六娘,閨名錦寶,年方六歲,上有慈父慈母一對,兄長三名,剛添了個弟弟還沒滿月。隔壁還住著祖父一名,伯父伯母並堂兄堂姐各一枚。


    安氏跟名門望族不搭邊,過年祭祖的時候六娘瞧見過族譜,薄薄一冊,往上最多數六代。


    還是六娘祖父的祖父那一代才算發跡,這位老祖宗亂世裏靠膽大心細南北販貨起家,大寧軍費緊張的時候給軍隊捐過糧草,大寧統一中原後便遷居蘇州吳縣,本也就是一縣富商就到頭了,不想寧太祖論功行賞時給封了個正九品上的散階儒林郎作為褒獎,打從這安家才算有了根兒。


    可一個散階又不能世襲,若是宗族有靠還好些,可老安家全族幾口人都在一個院裏了,實在單薄。為家族計,安家開始一邊經商一邊發狠督促子弟進學。


    不知是祖墳上冒青煙還是戰亂後人才凋敝,大寧重建科舉製後安錦寶的曾祖父考了三迴就順利考了個舉人迴來,大寧的科舉流程上與前世熟知的科舉差不多,基本上還是縣試-州試-省試-會試-殿試。


    縣試即童生試,每年八月在各縣舉行,其餘都是三年一試,州試在三月下旬,在各州舉行,考過便有秀才功名。


    省試在同年八月裏,在各省道治所所在州舉行,考過便是舉人了。


    而會試則是次年春天在京都舉行,考過稱貢士或進士。


    殿試是由皇帝取三甲的,當然,偶爾也會因各種原因黜落一些本已過了會試的人。


    舉人是有候官的資格的,安曾祖父不管是繼續去參加會試還是就此去吏部候選,安家眼看都要有一場造化了,卻不想這曾祖父讀書熬壞了身子,一個冬天沒熬過去就死於風寒了。


    安家高祖年事已高,受不得打擊不久也去了,留下年幼的一雙兒女,便是安錦寶的祖父兄妹,總算安家有了個舉人功名在吳縣算站穩了腳跟,這兄妹倆還能湊合安穩度日。


    安祖父又要維持家計又要刻苦讀書,還要分神照顧幼妹,勉強考了個秀才可以維持讀書人家的門楣便放棄了舉業索性安心經商,自此把希望都寄托在下一代身上。


    許是家學淵源,安伯父讀書平平,算學卻很好,磕磕絆絆好不容易考中舉人後安祖父果斷讓兒子選擇了明算科,孝文十年安伯父很順利就考中了明算科貢士,雖則名次不高,卻已是達成了安家數十年的期盼。


    為了兒子和家族的前程,安祖父很是花了些銀錢為長子補了從七品下的將作監主簿,雖官職不顯,卻實是個有油水的差事。


    安家的生意原本就是將江南的茶葉、織品販往北方,雖然規模算不得很大,但幾代經營下來卻很紮實,有自家的茶園和織廠,也有幾房世代的忠仆。


    為了生意安祖父原本一年中都有小半呆在京都,兒子順利在選上官後安祖父索性決定舉家遷往京都。


    安家是商人起家,頗善投資,京都的宅子鋪子一直都有置辦,鋪子便罷,宅子現有的都偏小,長子家人口簡單便罷了,次子眼看要生一葫蘆串的孩子,哪裏住得下。


    京都寸土寸金,能置辦四進宅院的都是有品級的大官人和有名的富商了,安家若肯咬牙舍了銀錢也能置辦下一間,可安家根基太淺,安祖父實不願惹人注意,很是花功夫尋訪了一番,最後置辦下了永春坊緊挨著的兩座小三進的宅子。


    位置不好不壞,勝在這一片多住讀書人家,頗為清淨。兩座宅子中間開了門,安祖父隨長子住在東側宅子,稱為東院,次子一家住在西側,便稱西院。一晃,已經在京都過了四年了……


    “哇——”一聲啼哭,打斷了安錦寶的出神,憤怒地抓起書“啪”一聲蓋迴臉上,想著正房裏那個肉團子六娘心情複雜的很。


    自打來了這個世界,嫡親的兄長都有三個,超額填補了安錦寶前世對哥哥的渴望,且因生了三個男孩才得了這一個閨女,自是千嬌百寵。


    要培養一個強大的人有多難,但要把一個人寵壞真真是極簡單的,沒幾年這人就完完全全拋棄了鄭依全心全意做她的六娘安錦寶了,可是備受寵愛的麽女還沒當幾年,她親愛的娘親又懷上了……


    前世當夠了姐六娘對當姐姐都有陰影了,好後悔啊,三歲以前她都是跟爹娘住的,夜裏**的總有那麽些動靜,六娘一邊心裏尷尬得狂翻白眼,一邊還要努力淡定地挺屍——咳,熟睡,現在想想當初要是整點動靜給老爹嚇萎了是不是就保住她麽女的地位了?


    唉,她也隻是吐個槽而已,爹娘對於造娃的事業真是孜孜不倦呢,加上沒滿月的小七,老安家已經集齊七龍珠了,不知道能不能召喚神龍……


    一旁坐在小杌子上坐了個年約六七歲的小丫頭,梳著雙丫髻一身青色窄袖布裙,倚著柱子睡得正香,不知是不是感應到附近詭異的腦洞猛然驚醒,一抬頭“呯”一聲撞在柱子上,熟練地吞下到嘴邊的痛唿,捂著頭側臉看有沒有被吵醒六娘。


    正房那個團子才消停,身邊的丫頭又開始犯蠢了,安錦寶都不用看光聽動靜就能想象到那畫麵。


    左右也睡不著了,安錦寶扒下蓋在臉上的書:“彤兒!”


    正苦著臉揉腦袋的丫頭忙“哎”了一聲站起身:“娘子你醒了?”


    無視這句廢話,“去看看我娘醒了沒。”


    “哎”


    叫彤兒的小婢脆聲應下小跑出去。


    六娘無語。彤兒是進京之後采買的婢女,她爹把家產敗光痛快死掉了,留下孤兒寡母無處依靠,幸而彤兒娘很有些裁衣的手藝,安家正缺人,便不介意她帶個拖油瓶,一塊兒買了進來。


    六娘幾位兄長陸續進學後母親恐她寂寞,便把彤兒要來給她,說是婢女,幾歲的小丫頭能幹什麽,給她做玩伴罷了。因她年紀小又嬌憨,上下待她都多有寬縱。


    六娘身邊正經丫鬟喚作竹青,原是母親吳氏身邊的丫鬟,因六娘幼時不肯吃乳娘的奶,是由母親吳氏親自奶大,身邊便少了一名乳娘。三歲後搬出正堂,吳氏不放心女兒,便把竹青給了她。


    安家小門小戶,住的也不寬裕,仆從都是有限的,現在吳氏坐著月子,安錦寶已經六歲,素來乖巧,又有彤兒陪著,這廂無事時竹青便自覺去正院幫忙,這會兒便不在這兒。


    不多時彤兒便小跑迴來,身後跟著竹青:“彤兒,不許跑,你又忘了!”


    彤兒訕訕地站住,看看安錦寶,又看看竹青。


    “不讓你跑又不是不讓你走!”竹青哭笑不得,近前與六娘行禮:“二夫人請娘子過去呢。”又轉頭板著臉嚇唬彤兒:“罰你三下手板,加上之前欠的,自去順娘那領二十下吧!”


    順娘是吳氏陪嫁的仆婦,跟彤兒娘一樣中年喪夫,有個兒子在江南茶園裏做小管事。自家舍不得吳氏,跟著來了京城,如今管著內院諸事,很得吳氏敬重,因為人板正,新買的丫頭多交給她管教。


    “娘子——”救我啊!彤兒可憐巴巴地拚命眨眼。


    六娘差點笑出來,這笨丫頭,竹青若真想罰她哪會任她這麽一次次欠著,不過是逗她玩——啊,其實是逗她們倆玩才對吧!六娘突然真相了,想每次竹青都故意等著她想辦法迴護彤兒,真是……


    默默收迴對彤兒同情的目光,六娘若無其事道:“洗漱吧!”


    在竹青眼裏這小小的人兒一本正經的轉移話題真真是讓人忍俊不禁,應了聲“是”,不理怯怯不敢亂動的彤兒,自去服侍六娘梳洗。


    畢竟是夏日,一起身走動就覺出背上一層薄汗,六娘進屋把書先藏在妝台的抽屜裏,索性解了衣衫略作擦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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