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四,鎮南花溪。”


    當時已是深秋,七月初四早過了,來年的卻還要等很久,寧簡就如戲文中的尋寶人一般,把他關起來,軟硬兼施地套問寶藏的秘密,蘇雁歸吃過甜頭也試過被打得遍體鱗傷,卻從頭到尾隻迴答說“不知道”。


    如此半年,寧簡也漸漸相信他是真的不知道了,卻依舊守在月牙鎮裏,等著來年七月初四去花溪。


    年幼的他則因為身體的折磨和內心的驚恐而病倒,病得糊塗的日子裏,是寧簡終日不離地抱著他守著他,夜半驚醒,趴在寧簡懷裏哭時,寧簡會沉默地撫他的頭。


    從那時起,蘇雁歸始終覺得,寧簡其實是個溫柔而善良的人。


    來年七月初四,寧簡帶著他到了鎮南的小溪邊,從早等到晚,卻沒有等到什麽寶藏的秘密,隻等來一隻不知從哪裏飄來的荷葉蓬船,船上是相似的一行字。


    “初。七月初四,城北墳地。”


    如果不是那個“初”字,那行字就跟床板下的沒有多少差別了。寧簡參詳了很久都無法明白,也隻能放棄,將蘇家的房子修葺了一遍,準備等下去。


    他開始教蘇雁歸練武增強體魄,讓蘇雁歸叫自己師傅,到後來漸漸地不再終日守在這個小鎮裏,每年會離開很長的時間。


    可是每一年的七月初四,他都會迴到月牙鎮,帶著蘇雁歸,到指定的地點去等著。


    第三年是“醉”,第四年是“月”,然後是“邀”、“花”、“落”,去年是“雪”。


    每一年是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字,不知意味,寧簡卻從來沒有放棄,也從未露出過一絲不耐煩。


    他的耐性從來都很好。


    “反正我知道的,你差不多都知道了,有什麽關係?”從記憶中抽離,蘇雁歸嘿嘿一笑,漫不經心地道。


    脖子上的劍嵌入半分,似乎劃出了一條淺痕,讓他覺得有些刺痛。


    “我是早知道,可是一開始就告訴你,你會馬上殺了我吧?”隔了很久,蘇雁歸終於歎了口氣,“我爹不但留著寶藏的秘密,還知道當今聖上究竟是太祖的兒子,還是前朝皇帝的子嗣……你是皇帝派來的,隻要真的得到了寶藏和真相,殺人滅口或是永絕後患,你總是要殺了我的。”


    他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單薄,寧簡卻一直沒有開口,隻是過了很久,蘇雁歸可以感覺到寧簡慢慢地收迴了劍。


    蘇雁歸小心翼翼地摸索著往他的方向走過去,最後緊緊地抓住了寧簡的衣角,這才侃侃道:“先說好了,皇帝是誰的兒子,我不知道。我爹說當年的真相跟寶藏一起埋在了這山裏,隻要寶藏沒有被人發現,真相也永遠不會再有人知道了。”


    寧簡始終沉默,好久,才終於道:“當年床板下的那行字,是你刻上去的?”


    “怎麽可能,我爹死的時候,你比我還要早到吧?”蘇雁歸頓了頓,“七月初四,鎮南花溪,是我爹記在上頭的,那是我爹揀到我的日子和地方。當時隻想到這個能拖延一段時間,就說了。”


    “後麵的,也全是假的了?”


    從寧簡的話裏完全聽不出他的情緒,蘇雁歸卻還是心中一顫,好半晌才道:“地方和東西都是假的,但那些字是真的。關於前朝寶藏,我爹也隻是告訴了我這個入口,跟那些字,至於字代表什麽,我就不知道了。”


    “還有多少字?”


    “一個。”蘇雁歸笑了,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從我十二歲,到今年舉冠,就剛好是全部了,我也至少活到了成年。”


    就在他的話說完時,他仿佛看到了黑暗中寧簡轉過了頭看向自己。


    蘇雁歸的笑意更深了:“初、醉、月、邀、花、落、雪,還有最後一個字是,飛……知道了又能怎麽樣?”


    寧簡沒有再說話,蘇雁歸等了很久,終於忍不住又蹭近一點:“寧簡?”


    “走吧。”寧簡卻突然開口。


    蘇雁歸愣了一下:“走去哪?”


    “往迴走的話,外麵還有秦月疏的人馬和江湖上虎視眈眈的人,我們未必能逃得掉。而我們在那種前無去路的地方突然消失,秦月疏很容易就能猜到我們去了哪裏。我們能進來,他們也一定能找得到入口,若我們留在這裏,等他們找進來,就真的無處可逃了,所以我們隻能向前走。”


    寧簡每每分析事情時總顯得特別認真,蘇雁歸卻總覺得這樣的他非常可愛。這時聽他說了一大串話,實在忍不住了便一把抱住了他:“寧簡!”


    “叫師傅。”極順口地迴答,寧簡沒有掙紮,隻是拿劍柄敲了敲他的手,“很熱。”


    蘇雁歸一臉哭笑不得地放了手,卻還是扯著他一角衣袂,小聲問道:“寧簡,如果找到了寶藏走了出去,你是不是會殺了我?”


    八年,他從來沒有問過這樣的問題。


    隻要確切地等到了想要的東西,自己就再沒有利用價值了,就像他自己說的,殺人滅口也好,永絕後患也好,無論如何寧簡都是要殺了他的。


    可是他又會在心中留著一絲臆想。也許這個人會在這八年裏對自己生出感情來呢,也許這個人會舍不得殺了自己呢?


    “寧簡,我很喜歡你,為了你我可以什麽都不說,對誰都不說。你是不是還要殺了我?”


    黑暗中彌漫著讓人窒息的沉默,寧簡一直很安靜,蘇雁歸也沒有再問下去。


    他不敢問,你會不會不舍得。


    過了不知多久,寧簡才應了一聲,平淡得聽不出任何意味:“嗯。”


    五


    蘇雁歸睜著雙眼一動不動地看著寧簡的方向,卻覺得怎麽都沒辦法看清楚。


    好一會,他才突然往地上一坐,笑著說:“那還是不要出去算了。”他的聲音裏始終保持著一絲笑意,“如果沒有人能找到入口的,我們就一起餓死在這裏吧!”


    “胡說什麽!”


    記憶中似乎從來沒有聽過寧簡這麽生氣的聲音,蘇雁歸心中一痛,嘴裏卻說得越發起勁了:“我隻知道怎麽進來,可不知道要怎麽出去。既然出不去,你就不用殺我了,一起死在這裏好了。”


    同樣的話其實重複過很多次,隻是這個人始終把它當作孩子的胡言亂語。


    蘇雁歸以為下一刻寧簡的劍就會重新架上他的脖子,然而寧簡什麽都沒有說,隻是過了一會,黑暗中便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


    蘇雁歸一下子慌了起來,一蹦而起就往聲音的方向撲了過去,毫無章法地抱住那個人的腰:“寧簡你要去哪裏?沒有我你一定找不到寶藏的!”


    “但我絕不能死在這裏。”寧簡一字一句地道。


    “為什麽你就不能放棄寶藏呢?你就非得對皇帝這麽忠心?要不、要不我們找到寶藏之後遠走高飛……”嘴裏說得激動,手中抱著那個人的感覺卻一點點地真實了起來,蘇雁歸忍不住收緊了手,懷中人的溫暖和柔軟便讓他禁不住心中一蕩,後麵的話就說不下去了。


    “我三哥還在京城等著我,我說過一定會帶他離開京城的,所以絕不能死在這裏。”


    “三哥是誰?”


    寧簡沉默了,似乎不明白蘇雁歸為什麽還要問:“三哥就是三哥。”


    蘇雁歸連話都說不出了。


    寧簡從來沒有提過這一個人,現在說出來時卻又如此理所當然,連他都可以領略到這個“三哥”對於寧簡而言的意義。


    過了很久,他終於忍不住問:“你一直要找寶藏和皇室血脈的真相,是為了你的三哥?”


    寧簡沒有迴答,蘇雁歸卻知道他承認了。


    “很重要的一個人?”話問完了,他卻沒有等寧簡的迴答,隻是自覺地放開了寧簡,極爽快地道,“我陪你去找寶藏。”


    “為什麽?”寧簡的話裏多了半分疑惑,卻不知道他是問蘇雁歸為什麽陪自己去,還是問為什麽突然改變主意。


    蘇雁歸笑了:“當然是因為沒有我你就找不到呀。”他開始往包袱裏翻火折蠟燭,“你要往前走,我怎麽能留在這呢,死也要跟你死一塊才劃算啊。”


    “我不會死在這裏的。”


    “我知道,我知道……”蘇雁歸笑著應,一邊以火折點燃蠟燭。隨著火光亮起,四周景色逐漸清晰,出現在兩人麵前的是一條幽暗的甬道,一路往前,不知去向。


    寧簡迴頭看了他一眼,握著劍的手一緊:“走吧。”


    蘇雁歸點了點頭,不著痕跡地越過寧簡走在前頭,一邊舉起蠟燭往四周照去。


    甬道兩邊隻是凹凸不平的山壁,並沒有什麽異樣,兩人走在其中,腳步聲從前後往返迴響,帶著一絲滲人的詭秘。似有風不知從哪裏吹來,蘇雁歸手上蠟燭的那一點燈火搖擺不定,兩人的影子照在牆上,扭曲晃動,恍如鬼魅。


    不知走了多久,四下頓然開闊,有光從頭上照下來,蘇雁歸吹滅了蠟燭,周圍景物反而逐漸清晰了起來。


    隻見兩人所在的是一個極開闊的石室中,石室上方四角各嵌著一顆夜明珠,珠大如拳頭,雖然無法將整個石室照亮,卻也能讓人看清室內輪廓了。


    蘇雁歸抬頭看著那夜明珠,忍不住歎:“這四顆珠子拿去賣掉,足夠我吃一輩子,我也不要什麽寶藏了。”


    寧簡似乎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又別過了頭,蘇雁歸卻敏銳地察覺了,笑著蹭了過去:“寧簡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寧簡沒有看他,好半晌才道:“隨意擺設之物尚且如此,真正的寶藏還真不知道有多貴重了。要換作旁人,看到這四顆夜明珠,隻會對寶藏更加向往,誰會像你這樣,不思進取。”


    心上又插了一根“不思進取”的箭,蘇雁歸捂著胸口一臉受傷:“寧簡你也貪圖那黃白之物嗎?”


    “隻有它們能換我三哥的自由,我自然不會放棄。”


    假裝聽不見,蘇雁歸一邊轉頭看向石室之中。隻見石室四麵成方,另外三麵各有一道門,似是金石所造,遠遠望去就已經能感覺到它的沉重,門前有一尺見方石台。


    而石室中央卻有九根石柱從下麵一直立了上來,成三行三列整齊劃一,一律半人高,柱頂平整,粗可容一人勉強站在上頭。


    “這是什麽?”蘇雁歸看著那九根石柱,一邊往右手邊的門走去。


    “小心!”寧簡喝了一聲伸手鉗住了他的肩膀往自己身邊拉,“不知道有什麽機關。”


    蘇雁歸的目光從寧簡的臉轉到他鉗住自己肩膀的手,最後嘿嘿一笑:“不怕,有危險才更要我去。”說著,他拉開了寧簡的手,順手又捏了一把,才飛快地往那門跑去。


    一直到了門邊,四周都沒有任何動靜,蘇雁歸打量了那門一陣,隻見門上一片光滑,別說機關,就是花紋雕飾都沒有,他想了一會,伸手推了一下,絲毫不動。


    “寧簡,你過來推推看。”


    寧簡也早已走到了他身旁,等他讓開,便走上前,微一運氣,單掌推門,半晌又將另一隻手搭了過去,門卻始終沒有一絲動靜。


    如此僵持了好一陣,他才緩緩收掌,眉頭也習慣地皺了起來。


    “沒事吧?”蘇雁歸緊張地湊了過去,見寧簡沒有反應,伸手就想摸上他的肩。


    寧簡卻剛好一轉身,看向另兩道門:“恐怕那兩道門也是如此,要看門,玄機應該在這九根石柱上。”


    蘇雁歸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一臉惋惜,嘴裏應:“那有什麽玄機?”


    寧簡沒有看他,一邊想著一邊走迴甬道出口,細細地打量著那九根石柱:“看這擺法,倒像是九宮之義……”


    蘇雁歸迴到他身旁,學著他那樣看著石柱:“這個我會。”


    “你會?我記得當初跟你講的時候,你好象是在打瞌睡?”


    蘇雁歸抓了抓頭:“九宮算,五行參數,猶如循環。二四為肩,六八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


    寧簡有些詫異地看著他,最後點了點頭,見蘇雁歸一臉得意,便又慢吞吞地將那一絲詫異收起來,道:“按這個算,離我們最近的這行中間是一,對麵那門前的就是九。從一至九按順序踩著柱子過去,也許就能打開對麵的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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