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以瞟了一眼,“我知道你們私底下想什麽,別說姑姑厲害,這都是為了你們好。這會兒沒教會你們,你們出去闖了禍,不單自己挨罰,還要給祖宗抹黑,連累一家子臉上不光鮮。做奴才的提著腦袋幹活,不警醒著點兒,什麽時候丟了吃飯家夥都不知道。”又道“剛才見你們蹲安了,我掌了眼,真是千奇百怪。咱們祁人蹲安是常禮,可是蹲得好的不多。以前在家隨意些,也沒人計較。如今不一樣,進了宮就得做到最好,做到讓人沒有錯處可挑。”她旋過身側對著她們,“我做示範,你們細瞧好了。”她雙手按在左膝上,屈右腿往下蹲,蹲到一半時說,“膝頭子不點地,這才是蹲。要是著了地,那就成跪安了。蹲福時腰要挺得直,不能往前佝僂,也不能往後仰。左腿微屈高些,右腿屈得低一些。蹲下去,嘴裏說‘請某某主子的安’。等主子發話再起身,否則就蹲著,蹲到人不見為止。有的主子挑剔,故意的不叫起喀,要看你的底子練得怎麽樣。這時候最考驗耐功,你得把從尚儀局學來的看家本事使出來。局子裏分派各宮的,到最後都成了大拿,知道為什麽嗎?不是因為嘴甜會抖機靈,是因為經得起推敲,懂人事兒。如今小主兒、貴主兒、甚至皇後主子跟前的紅人,沒有一個是身嬌肉貴的。你們去看,這些人裏隨便拉出來一個,蹲安蹲一炷香眼睛都不帶眨一下。你們當差,出不出頭我不保證,但是保命靠的就是守規矩。守規矩身正心正,主子自然賞識你,聽明白了嗎?”


    小宮女們齊聲應個嗻,姑姑嚴厲卻也讓人敬重,至少她算是留情麵的,就剛才她們那樣,遇上別的姑姑,隻怕已經叫她們罰跪了。


    姑姑長得相當漂亮,五官精細白淨,細看看連一顆痣都找不出來,像剝了殼的雞蛋。她是細長的身量,俗話裏說的扁身子,不是長點肉就渾圓的那種。肩也不顯得很寬,但是一樣的袍子穿上,別人實墩墩,她腰裏就顯得空空的,頗有點弱柳扶風的味道。再說姑姑蹲安的姿勢,怎麽看怎麽和外頭人不一樣,四平八穩,端端正正。長手長腳的人做出來的動作好看,抬起一條胳膊甩帕子,袖子落下來一截,露出那三寸皓腕,叫人心裏貓抓似的。


    姑姑做完了示範輪著她們來,給她們矯正指點。叫蹲著,一盞茶過後再來看,人就出去了。


    先前探頭的太監站在太平缸前,看見她出來立馬笑開了,“我才剛瞧姑姑調理人來著。”大拇指一豎奉承道,“嗬,那氣派,真沒說的!”


    素以不知道他要幹嘛,隻道,“您太抬舉我了。請問您找我有什麽事?我還在值上,走不開。”那太監愣了愣,“您不記得我了?”


    素以有點茫茫然,她本來就認不清人臉,宮裏人口多,來來往往看著都一樣。這麽多年還在尚儀局混著,就是因為這個毛病。


    那太監嗨了聲,“也是,夜裏黑燈瞎火的看不清不怪您。我是長二總管的徒弟,叫張來順,昨兒和您一塊兒撈屍首的……”他做了個搖杆兒的動作,“我負責往上車,還記得嗎?”


    說實話素以隻知道一塊兒去的有幾個人,至於誰長什麽樣,她是完全想不起來了。隻不過人家自報了家門,再說不記得,那就叫別人下不來台了。便順嘴答應,“是張諳達呀,我眼鈍一時沒認出來,您別怪罪我。您今兒找我是為昨天的事兒?”


    張來順說,“也不是為那個,二總管賞識您,給您謀了份好差事,有意的提拔姑姑呢!這不叫我來傳個話,請姑姑預備著,不定什麽時候就給您放差。”


    素以沒太明白,她和長滿壽沒什麽交情,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替她討差事,聽上去有點懸乎。無端受了人家的恩德,將來就要加倍的還,其實不太樂意,計較了下道,“我這頭還有差事呢,要是調到別處去,這頭怎麽辦?”


    張來順說,“沒事兒,也就兩三天,耽誤不了您的功夫。”


    看來是個短碎差,素以有點好奇,“是個什麽差事?您不說,我盡瞎琢磨了。”


    “您聽說了承恩公病重的消息沒有?昨兒夜裏開始不吃東西了,疼得一腦門子汗,估摸著就是這兩天的事兒。往年宮裏為示榮寵,一等公的喪事都會派有體麵的姑姑出去坐鎮,就是做女知客。不要您幹嘛,雞零狗碎的事吩咐下麵丫頭婆子去辦,您是掌事兒,在那兒看著就成。”張來順絮絮叨叨的說,“您別看才三天,交了差事喪家要謝您,沒有三五十兩,這紅包拿不出手。您說這麽來錢,是不是好差使?”


    承恩公不是官名,是個超品的爵位,打從大鄴亡國,南苑大王入主鄴宮起就有了。一般都是封皇後的父親,也就是萬歲爺的正牌丈人爹。料理這種事是個肥缺,當初素以的師傅就接手過其他公侯的喪事。可是裏頭門道太瑣碎,她就是有心也無力。


    “我哪會那個呀!”她擺手,“諳達替我謝謝二總管的好意,我人笨,怕有負重托,還是請他老人家另擇賢能吧!”


    張來順笑嘻嘻道,“您還笨,這宮裏沒有能耐人了。您放心,不要您一個人去,二總管也在呢!有什麽不明白的您問他,有他頂著,您隻管把心放在肚子裏。”


    要上貞順門,必須到敬事房衙門裏領牌子。敬事房在南書房東梢間,宮裏奴才不能走乾清門,得從月華門繞行。進了門檻一抬頭就能看見乾清宮,走路連眼皮子都不能掀,隻管挨著圍房挪步。


    乾清宮是皇上務政的地方,正門西邊的南書房裏每日有軍機大臣伴駕,參預機務。正門東邊是上書房,皇子宗親習學讀書都在這裏。今天趕巧天氣好,外諳達在空地上架了箭垛子給皇子皇孫們練手。素以經過那裏的時候,一群人正熱火朝天的玩布庫。兩人相爭,邊上搖旗呐喊聲不絕於耳。


    她不敢逗留,急急朝敬事房去。剛到廊廡的拐角處,聽見有人指派她,“你,給爺拿水來!”


    素以頓了頓,這位爺聽來不過五六歲,大約是剛開蒙的。因為總師傅有令,諸皇子入學不許帶隨侍太監,所以逮著誰就吩咐誰。這裏她不熟,但是知道上書房隔壁就是阿哥茶房,便福身應個嗻,繞過侍衛值房往東邊去。


    茶房裏的太監聽見動靜早就預備好了茶壺茶盞,她以前來敬事房走動過,幾個奉茶太監還算相熟。想想布庫場上小爺多,幹脆一人一份都備上,要是不用,再拿迴來也成。


    都收拾妥當了,一溜人列著隊送過去。敬獻的時候也不是隨意遞的,得看準了人。皇子們腰上都有明黃的臥龍帶,也就三位正經主子爺,最大的七八歲,從大到小排序,不難分出來。


    正伺候著,邊上一個穿白布短衫的少年走過來,一麵裹著鉚釘護腕一麵仔細審視她,喃喃道,“真是麵善得緊,你是哪個值上的?”


    素以飛快的給奉茶太監打眼色,熟人都知道她不認人的毛病,陳太監忙替她解圍,“迴恪王爺的話,她是內務府尚儀局的管帶宮女,平常不在外頭行走,專事調理新進宮小宮女的。”


    恪親王的銜兒是世襲,一提起這名頭就知道是暢春園太後娘家侄兒,也就是前朝最後一位皇子的遺孤。她肅下去,“奴才素以,給王爺請安。”


    恪親王碩塞嗯了聲,複又看兩眼,一轉身拉過個眉清目秀的半大孩子來,“弘巽,你看這丫頭像誰?”


    素以複又蹲福,“給睿親王請安。”


    當今皇上登基後,諸王為避皇帝的諱,改東為弘。這位是弘字輩裏最小的王爺,排行十三,絕對是徹頭徹尾的天潢貴胄。太上皇老爺子禪位前下的最後一道詔命就是給他加爵,他是暢春園太後的兒子,身上流的是兩個王朝最尊貴的血。


    睿親王年紀不大,十來歲,一副官架子。端著打量她幾眼,“沒看出來。”


    碩塞咂了咂嘴,“你昨兒沒睡好?眼神不濟啊!”


    弘巽斜他一眼,“你快消停點兒吧!我說她像誰,對她有好處沒有?你這人一看見漂亮丫頭就犯暈,要是喜歡,求萬歲爺賞你得了。”弘巽轉過身,對那頭玩箭的皇三子招手,“毓敏,你來。你不是瞧上我那把彎刀了嗎,咱們來捽丁殼,我輸了就歸你,好不好?”


    三皇子嘔的一聲歡唿,“十三叔不帶騙人的,騙人是小狗!”叔侄倆摻著手往廊子底下去了。


    素以覺得挺好笑,這麽點大的孩子,說話都和大人一樣,動不動的還要討人。她覷覷恪親王,也就十三四歲,別不是真想找通房吧!


    碩塞摸了摸鼻子,“你今年多大?”


    素以賠笑道,“迴王爺的話,奴才年紀大了,今年二十了。”


    “哦,二十了,明年該放出去了。”他點點頭,“剛才睿王爺的話,你聽見沒有?”


    素以心裏挺吃驚,臉上尚且能做到麵不改色,便躬身道,“迴王爺,奴才聽見了。不過奴才沒這個福氣,奴才老家有婚約,怕要辜負王爺的美意了。”


    碩塞有點悵然,喃喃著,“可惜了兒的。”兀自踱步去了。


    該敬獻的茶水都伺候完了,素以和太監們收拾了杯盞送迴茶房去,奉茶的陳太監笑道,“多好的機會,姑姑愣給放跑了。”


    素以也覺得挺可樂,往敬事房跑一趟,差點就把自己送出去了。真要到了恪王府,以她這年紀,不是做通房,做精奇嬤嬤還差不多。她笑了笑,“玩笑話,諳達還當真。您忙,我上西頭衙門裏去了。”


    要說這地方,鼻子挨眼睛的全是貴人,說不定就能遇上萬歲爺。還真是的,她原本正要邁出門檻,猛不丁看見斜對麵的批本處出來兩個人,一個紅頂子的內大臣,陪同著穿正龍團花常服的高個兒,一頭走一頭說,正往南書房來。離得遠,臉是看不清,不過單憑那身行頭和威儀,就可以斷定是皇帝無疑。她吃了一驚,慶幸還沒出門,一下子把腿縮了迴來。


    陳太監瞧她這樣,不知道是怎麽迴事。順著她的視線往外看,一看倒奇了,“姑姑不願意在萬歲爺跟前露臉?有的人出息就靠那麽一小眼,姑姑這樣的真少見!”


    人心隔肚皮,她要是承認自己不待見這皇宮,萬一叫人捅出去,豈不是連活路都沒了麽!所以隻是打哈哈,“我膽兒小,看見萬歲爺那麽大尊佛,怕會嚇得連話都不會說了,哪兒敢直愣愣往前衝!還是等聖駕進了南書房我再走,少做少錯,不在跟前現眼,別人拿捏不著短處。”


    陳太監拿扇子扇銅茶炊下的爐火,點頭道,”姑姑是明白人兒,這年頭明白人不多了,算您一個。”


    素以笑起來,“謝謝您誇我。”


    陳太監耷拉著眼簾說,“我可不是奉承您,我說的是實在話。這茶房有些年頭了,自打大英開國起我就在這兒供職,看見的聽見的太多了。越是心氣兒低的越是有福澤,搶陽鬥勝是一時。玻璃球好看嗎?好看呀,又光滑又紮眼,可看多了膩歪。您見過萬歲爺拿玻璃做朝珠嗎?沒有。玻璃就是個玩意兒,怎麽和翡翠東珠比?我瞧人準,姑姑您可不是玻璃球,將來一準有福氣。就是出了宮,也肯定能做高門大戶的官家太太。”


    素以哎喲一聲,“諳達您太給我臉了,我人微福薄可擔不起。”


    “宮女子出去名聲好,配個得意的女婿玩兒似的。”陳太監扇子一拍,“瞧著吧!要是沒說錯,往後我出宮辦差街市上碰見了,姑姑您得給我買酒喝。”


    太監說話都很有意思,張嘴就能謅。你要是有閑心和他們打茶圍,能說上三天三夜不帶重樣的。素以忙答應,“那是一定,不說做不做官太太,就是配個莊稼漢,我也得謝您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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