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下麵一個散桌上麵的人就以二百五十萬的價格拍得了。


    “夜少,好手段。”左少琛喝了一口那茉莉花茶,優雅的看向下麵的那拍賣台。


    “左少過譽了。”夜少不冷不淡的迴了一句。


    眼神也看下下麵的那拍賣台。


    第二件拍品已經擺上來了,同樣的流程又走了一遍,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這個拍賣會上,都小心翼翼的四處搜看著,沈修認得出了幾個倒賣古董的家夥,夜北冥認識幾個收藏家。


    但是已經拍賣完了第三件拍品,對麵那個包廂的男子都沒有搖過一次鈴鐺。


    一共有六件拍品,三件拍出之後那拍賣台就撤了下去。


    而是咿咿呀呀的開始唱起來京劇,算是中場休息,也來撫慰一下眾人心神。


    前半場一般都是一些小件兒,開胃菜,也讓那些想打腫臉充胖子的人看看自己糾結幾斤幾兩。


    畢竟這是黑市交易,如果充大款拍下來了,但最後卻拿不出錢,那可不是打一頓就解決的事情。


    怕是第二天就要到護城河去撈屍體了。


    中間的休息一個小時,算是給大家緊繃的神經放鬆一下。


    這拍賣會啊——從來都是越到後麵越精彩的。


    “查一下對麵那個人是誰…”少琛也看出來不對勁,沉吟一聲,然後對夜北冥說道。


    夜北冥微微歪了歪頭,用審視的眼神看向對麵那個包廂,然後點了點頭。


    拿出手機給萬俟發了個消息:“萬俟,將二樓包廂的人的名單發給我。”


    他手上隻有名單,但是不能對應到誰在哪個包廂。


    名單很快發到夜北冥的手機上,夜北冥也發到了眾人的手機上。


    按照各自認識的排查出去,但是依然有五個人沒辦法確定。


    背景也都是來自各地,現在臨時調查起來比較費時間。


    檸檬妖嬈一笑,看著那五個還不確定的名單,笑道:“我到有個辦法。”


    說罷,眼神就瞟向旁邊的沈修。


    沈修下意識的將身子往後麵靠了一下,檸檬這個眼神看向自己,一定是沒有什麽好主意。


    “檸檬,你說。”少琛喝了一口茶,深邃的眼神看向檸檬,雖然他已經猜出了三分。


    “如果我沒有猜錯,這個隔壁的林家,應該在這這個圈子裏麵地位很高,他們家應該既不是夜少這種生意人,也不是沈修這種地下工作者。”


    檸檬稍微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看向隔壁的那林老太太。


    “我覺得這五個人,這個林老太太肯定認識。”檸檬拿起桌上的一塊綠豆糕,優雅的搖了一口,嫵媚的眼神像是一頭狐狸,“就看某人敢不敢去問了。”


    沈修一時間不由得啞然失笑,輕輕放下手中的茶杯,道:“我為什麽不敢去問?”


    “我看那小姑娘可是和沈少爺很有青梅竹馬的味道。”檸檬瞪了那沈修一眼,手中的綠豆糕都被捏碎了,撒了一地。


    眾人都偷偷憋著笑,這檸檬原來吃起醋這樣好玩。


    沈修無奈,立刻舉手投降。


    “得得得,我這就去,那個什麽林家小姐我壓根就不認識。”沈修說的有些心虛,自己沒有見過這個林小姐是真,但是…但是如果小時候有過什麽娃娃親這怪誰?


    沈修說著就整了整衣服,準備走出去。


    走出去,沈修的腳步頓了頓,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這個林老太太絕不簡單。


    沈修其實還是有點緊張的,但是這種緊張和在古墓中的又不同,很難說那是“緊張”還是“沒底”,因為,到底他和夜北冥不一樣,不是混這種場麵的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表現。


    但是轉念一想,不過也就是一個老太太,再厲害又能怎麽樣。


    那包廂門口也站了兩個穿著中山裝式樣的年輕男子,都快有一米九了,站得筆直。


    “沈少爺——您怎麽來了?”是剛才那個幹瘦的管家,略帶一些吃驚的模樣看著沈修。


    “我來找林老太太。”沈修臉上帶著儒雅的笑容,說道。


    那管家微微點了點頭,就領著沈修走進來包廂,裏麵的格局和夜北冥那一件大同小異,外麵那一層幾個婦人正在嘮嗑喝茶,隔著一個翡翠屏風,外麵就是看台了。


    那幾個婦人一看見沈修進來,都捂著嘴竊竊私語起來,臉上還帶著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沈修略略有些尷尬,心中越發沒底。


    “沈少爺,這邊請。”那管家微微弓著身子,手臂朝那屏風後麵一指,說道。


    沈修立刻點頭跟了上去。


    幾步之後,沈修就看到了屏風後的人。後麵的空間其實也很大,我看到一張小根雕桌子,上麵是茶具,就座的有兩個人,沈修立即就看到了一個滿頭銀發的老年女人正在喝茶。她穿著紫色的唐裝,臉色雪白。


    這種白並不病態,如果是在少女身上,是非常驚豔的,沈修想起的詞語就是賽雪,但是,在一個老太太身上,而且上麵沒有一絲的老人色斑,完全的白色,白色的皺紋,銀色的頭發,第一感覺就是出了一身冷汗,感覺這老太太是玉石雕出來的。


    隻有那眼珠是黑色,所以非常的突元,她一眼看向沈修,沈修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看向她的眼睛。


    這就是林老太太了。


    還有一個年輕女孩子,也非常白,但是這種自在她們身上就非常舒服,特別是那個年輕的女孩子,側臉過來,臉色和五官非常精致和清純,氣質如玉,但是又隱約感覺一股媚意,很是舒服。


    這個就是那林大小姐了。


    沈修一時間被這情形弄得反應不過來了,那管家在後麵又捅了我一下,我才驚迴,立即笑道:“霍婆婆,我是沈修。您好,沒打擾您休息吧?”


    那老太太上下打量了一下沈修,喝了口茶漠然道:“果然和你爺爺有點相似,別人和我說我還不信,原來這條狗東西真沒絕後。”


    沈修苦笑,心說這話裏一聽就冒著酸氣,難道真的跟我爺爺有過一腿?這話也不知道怎麽接,隻好傻笑。


    老太太繼續看著我,看我不迴答隻知道笑,就歎氣道:“笑起來就更像了,看樣子也不是好東西。”說著喝了口茶,也沒叫沈修坐下,問道,“你這會來找我是來幹什麽了?是你奶奶讓你來會會我,看看我這個老朋友老成什麽樣了?”


    哎喲喂,我心說這口酸氣吃得,都酸得冒泡了,爺爺沒成想你看上去土不拉唧的,年輕時候還真有點“往事”。沈修心中暗暗想道。


    沈修心中十分複雜,但臉上依然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微微彎下腰來,十分客氣的對那林老太太說道:“林婆婆,晚輩無意叨擾,隻想問你幾個問題,想著您提點提點。”


    那老太太挑眉看了一眼沈修,施施然指著旁邊那椅子,說道:“坐下來說吧。”


    說完不自覺地看了一眼那後麵的那個小女孩。


    “靈靈,你先去外麵和嬸嬸們聊聊天吧。”


    那女孩撒嬌的喊了一聲:“奶奶~~”


    但林老太太依然目光堅定,便沒有堅持,老老實實的走出來了看台。


    走之前還朝沈修淡淡一笑,弄得沈修一臉霧水,心中拚命的迴想自己穿開襠褲的時候有沒有做什麽調戲小姑娘的事情。


    的確沒有啊!


    沈修思索了瞬間還是坐了下來。


    感覺這地方不宜多留,這個林老太太看著鬼氣森森的。


    “那晚輩就直說了,問問林婆婆——認不認識這五個人。”說著將自己的手機遞向那林老太太。


    林老太太懶洋洋的瞟了一眼,道:“前麵這四個不都是道上的老臉色?不就在對麵那包廂裏坐著,隻有這最後一個——蘇塵,沒聽說過這家夥。”


    沈修連連點頭,就收迴來了手機,站起身子微微道謝之後,轉身就像走。


    “喂——臭小子,你問這些幹什麽?”林老太太隨意的喝著茶。


    沈修自然不會說實話,敷衍道:“沒什麽事情。”


    “今晚有空嗎?”


    沈修腳步微微一愣:“今晚晚輩還有事情。”


    林老太太似乎就像沒有聽到這一句話似的,繼續道:“今晚我們林家有個晚宴,希望沈小爺務必參加。”


    沈修抿了抿嘴,沒有再說什麽,大步朝外麵走去。


    “你不想知道你爺爺的死因嗎?”林老太太的目光如有火炬一般,冷冷的看向沈修。


    沈修的身子微微僵了僵。


    爺爺的死因——這件事情沒有幾個人知道。


    爺爺是在墓下麵死的,最後隻有一具屍體被背了上來。


    沒人知道死因,其實——自己也沒有太在意。


    爺爺死的時候已經是六十多歲,再加上常年在墓裏麵吸的屍氣。據說倒鬥人最後一般都年歲不長,一般都是暴斃而亡。


    這也是自己現在很少下地的一個原因,自己還是十分惜命的人的,不想那麽早死。


    所以對於爺爺的死因其實自己一點也不在意,自己對於這個所謂“真相”,對於自己沒有多大的觸動。


    但是沈修也沒有直接迴絕,沒有什麽明確的表態,就直接出來了。


    路過外麵那個大廳的時候,那林小姐在眾夫人戲謔調侃的目光中羞紅了雙頰。


    沈修越發心中發虛,加快腳步離開了這個包廂。


    這沈修迴到夜北冥包廂之後,就一臉淡然的坐了下來。


    “那個琉璃珠簾子裏麵的人叫蘇塵,老太太說不認識。”沈修大大咧咧的坐下來,說道。


    “是庫博。”聽到“蘇塵”兩個字,少琛的臉立刻冷下來。


    “楊柳枝,芳菲節…”


    楊柳依依,煙籠千裏。碧波浩蕩,紅鯉翻江。江南杏花開了落,落了開,盛時壓過得了群芳。花期過了,風一吹,就落了,落了使大半山巒綠透。


    我生,在秦淮河畔。


    有樓台依水,楊柳堆煙,一時千帆競。這是河畔的一處巷子,巷子裏不乏酒肉美色。我生在此,有那麽一技傍身,感憐上天願賜姿色,就是生活不易,我也算偶爾能由得自己。日日過來,就是今個兒唱曲,明個兒彈琴,想見就邀來小坐,不見就閉門謝客。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呀,久了這河畔煙花處也漸聞步搖孤傲之名。


    隻是妓女子又哪來孤傲之資,隻管那人前歡笑,人後歡愁又誰知。聽了話,也隻是心下苦笑罷了。


    偶爾的,采蘋聽了些閑話也到我這兒來抱怨。她是個受不住委屈的丫頭,當初要了她,也是看她這幹淨單純的勁兒,也許是羨慕吧。


    說什麽這些個少爺們花心得很,無情得緊。今天說姑娘天人之姿,明天說姑娘蕩婦之態,真真讓人心寒。


    我又該說些什麽呢?


    時也命也。


    我隻得笑。時間長了,真的假的我也就分不出了。世人身處煙花外,自是不知紅塵苦,隻是我以為的看破,原來不過開頭。


    初見,在對街。我坐在窗邊瞧著遠遠的一山之巔,暑氣燥人,看不多時就乏了。收神時瞥見對街站著個穿的樸素的男子。


    可真是素呀!


    麻布的衣服,一身沒個值錢的家夥什,書生打扮。直勾勾地瞧著這邊,這眼裏盡是深情,我不由得心神一晃。


    看他窮酸的樣兒就知不曾進來過,又如此癡愣,叫人生出玩弄之心。


    “去,給那位布衣公子,叫他莫中了暑氣。”


    遞了扇子給采蘋,叫她帶去。


    倚在窗邊,看著他們交談,罷了這書生還抬頭望了一眼,臉頰羞得發紅,當真有意思。忍不住抬手掩嘴吃吃地笑起來。


    後來,我倒是常常能見到他。他就站在街對麵,不走近一步,就那麽遠遠看著,好像這樣就滿足了。


    是個怪人。


    可卻讓人惦記。


    後來我先他離開了那地方,嫁了那周員外做他第十七房小妾。我終究…逃不過命數。


    原來,我這身份渴望一份幹淨純粹的歡喜,要一次廝守一生的幸福,真的是癡心妄想。


    徐郎呀——


    別過吧。


    我們本就交往不深,隻是我心悅與他,不想他被我誤了。而今往後,便真是,生死無緣了。心裏難過得緊,卻是隻字難說,胸口壓了塊巨石,好似渴死涸轍的鮒魚。


    再後來,聽聞他進京趕考,中了狀元娶了個大家閨秀,溫婉和善,想來也是配得上他的。大抵如此,才是好的,方是對的。我為他繡了張手帕,貼身裝著,知道送不出去,也固執要做。


    其實,我應當還見過他。在街上,兩頂轎子擦過時,我曾窺過他的側顏,不一樣了。堅韌,滄桑,更為硬朗的模樣。


    他…大抵過的不錯。


    隻是不再是秦淮河畔接了扇子還羞赧臉紅的他了。我深切地知道,這世間再沒有徐恪了。


    我們無緣無分。


    隻因,我生在秦淮河畔。


    “楊柳枝,芳菲節。所恨年年贈離別。一夜隨風忽報秋,縱使君來豈堪折。”


    縱使君來豈堪折。


    【上一世】


    江凝於淩晨告訴梅,她正在去往南極的路上。


    梅失眠。躺在床上念詩。屆時正讀到木心的《春汗》。“我們窮,隻此一身青春。”看到手機屏幕上閃動的白光,忽的覺得年輕真好。


    梅下床來。悶濕醃臢的六月如同雛妓的玉臂攀上她的頸項,乏力而匱於技巧,軟遝得令人厭煩。半開的窗戶偎進來一汪風,一路偎到窗簾的懷裏去,娑動胯骨鼓出一個漂亮的弧。多一分的涼都滲不出來:頭牌的素養。


    梅感覺一切都髒,髒得要了命,包括她自己。她用她特有的輕佻、帶一絲嫌惡的眼神飛速掃過自己著日式浴衣的身子,敞著一片後頸。大和民族是一個打著柏拉圖旗號的浪蕩分子,天生就曉得怎樣調情,恰當的遮比裸露更勾男人。


    梅看見自己許久不用快要朽壞的關節與黑暗產生劇烈摩擦而爍出的火光。她趿拉著拖鞋走到電腦前,抻手下去摸開機鍵。空氣的粘稠質感讓她想到摸女性的下體,惡心得一激靈。


    “梅:


    我隻能說冷。昨晚到達智利機場,南半球高緯度區特有的朔風實在令人難以忍受。我備了衝鋒衣,好多棉褲……還是冷。


    中午(南極用的是阿根廷時間,與北京時間差十一個小時)我們乘船穿過德雷克海峽。預計半小時後到達謝得蘭群島。艙內暖氣開得很足。食物豐盛。但我還是願意到外邊去。


    一路而來都是海,寂寞的海。灰黑色的。我猜你會喜歡。偶爾能看見座頭鯨噴出的水霧。中國神話裏的蜃能夠吐息幻象。


    臨走前閱讀了《南極公約》。不能在固定海域拋擲漂浮物。我喝光了一瓶紅酒,頭很痛。我寫字條塞進酒瓶裏,用木塞固定好,然後用力把它扔向大海。或者幾天,或者幾億年,貝殼的屍把這裏填成沃土,我的固執我的頑劣得以重見天日,或者他們已經不再使用中文。我更情願閱讀它們的是鯨。它們是聰明的生物。


    愈來愈近……開始有冰川。崔巍晶峰,劈麵而至。裏麵有沒有已經風化的人魚的豎琴,我也不知道。


    風很大,狂風夾雜雪粒子摑得人臉生疼。像是要把甲板掀翻。我更希望這是一場全軍覆沒的船難,人應該為聖潔的東西殉道。”發件人是江凝。梅的嘴角細不可查地牽動了一下。


    江凝是梅的朋友,長相嬌軟的女子。白裏微微透著紅的鵝蛋臉,兩彎柳葉眉底下嵌著一雙漆畫似的大眼,薄嘴唇。不管遮住哪一部分都耐看。


    梅同江凝玩得頂好。經常去彼此家中喝酒、聞喜歡的香,宿醉之後笑鬧一場。梅至今記得有一迴帶江凝去一間居酒屋喝清酒,江凝說過的醉話:“我畢生的願望就是去地球的兩極,風雪凜冽而強壯地撫平我皺褶的心室。我要在其中一極死去,或被雪藏或被溺斃,前者使我永遠熱愛這片土地,後者成為它複生的源泉。”


    江凝在說這些的時候又哭又笑,妝花了一臉。梅輕輕拍著她的背脊,像在哄一個孩子。


    梅收起迴憶的舊手帕,坐在電腦前,開始打字。


    “江凝:


    現在是北京時間的淩晨。我坐在電腦旁邊吃一隻橙。我小時候常常把它的皮剝下來,然後對著人揉搓。它會噴射出灼熱芳香的霧。


    我喜歡有規律的生活。吃飯。睡眠。每天寫作三千到五千字。包括購物。今天去了商場,虛弱龐大的人群,沒有思想。在路邊的一家小店買到了喜歡的香。它們總有令人意想不到的閃光點。


    我沒想到你真的會去南極。還以為那不過是你的酒話。那個地方高傲而孤獨,冰雪在那一處站絕對統治地位。


    木心說他窮得隻剩青春了,你的富有也隻剩青春了。趁著年紀輕,去涉足更多的地方,行走在土地上,感受它的溫度與柔軟,已經稀少到近乎絕跡。”


    空格,署名,發送。以前的書信需要車馬保衛,希望收到這樣一封信。


    黑暗在梅的腳旁蠕動,久久不能入眠的獸。電腦屏幕把梅的臉映得蒼冷。


    江凝迴信很快,梅在玩掃雷。不小心觸及到某個點,微笑的黃色圓臉瞬間死去,死於體內多個器官的大爆炸。


    梅點開江凝的郵件,一片空白。梅幾乎是下意識地往下拉——她曉得江凝的習慣。那個目光狡黠的女子,有過人的聰慧,愛開一些小玩笑。


    “梅:我已經到達謝得蘭群島。正在趕往南極點。那裏如你說的一樣,那片難以征服的土地,遺世獨立,不染纖塵。雪白得就像上世紀的上等絲綢。耳機裏在播一首拚不出名字的中古民謠。凱爾特人喜歡曼陀鈴和豎琴。


    見到了阿德利企鵝,體積較小的品類。時值南半球的冬天,天氣很糟,有暴風雪。它們聚在一起取暖。沒有聲音。


    我在疑惑我們為什麽不通個電話?或者你不喜歡這樣。你總是愛逃避。


    我有一種欲望,脫離隊伍然後迷失在大雪裏。仿佛那裏才是我的歸宿,我生命的開局就是遊星,二十六局之中的最壞打算。


    我到達南極點會發一張照片給你,如果到時候你沒睡的話可以看看。”後附一個笑臉。


    梅一貫冷淡的表情此刻終於有了熱度,她無聲地在黑暗裏笑起來,發出脆響。窗外開始下雨,無聲的,群居的,阿德利企鵝。


    梅將剩下的橙皮握在手裏,揉搓。她口中帶有熱量的芳香物質噴薄而出,她對著手心吸一口氣,覺得安全。


    梅迴到床上去。她有些倦了。點著voluspa的鶴望蘭(售賣員說具有助眠作用)。輾轉之後入睡,夢裏她看著江凝孤身一人奔赴風雪深處不見蹤影,再見時她已是一尾人魚。終日坐在冰川上彈唱同一首歌。


    翌日晨。梅醒的早。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腦。過程中她看見樓下一地淡黃濃香的糜爛的金桂——昨夜暴雨的產物。


    江凝意料之中的來信。


    “梅:今晚暴風雪終於停止。集體露宿在一處背風坡。和我一個帳篷的有兩個俄國人和一個法國人,俄國人在寫日記。俄語是累贅的語言。我有些失眠。南極海拔太高,後腦勺輕微疼痛。往往這時候我願意找你,你是一個傾聽者。


    我於下午五點左右到達南極點。意料之外的空曠。白茫茫的都是雪,什麽都沒有。或許極點是人類賦予它的意義,在這片誰都無權涉足的土地,這種意義也就不存在。


    導遊(姑且這樣叫他)告訴我們來南極旅行隻要遵守規矩就很安全,至今沒有傷亡記錄。我是說,如果再這樣聽那個法國人絮絮叨叨他那舌頭打結的故事,不如出去做第一具木乃伊。”


    梅繼續往下拉,看見一幅照片。江凝站在一片空白裏,雙頰通紅。笑容大而燦爛。


    梅下樓去,拾了滿滿一捧桂花。她預備拿一些烘幹作茶。突然想起小時候母親的話。


    “乖仔,桂花裝在兜裏,兜就香了,夾在書裏,書就香了。泡在茶裏,人就香了。”不知道為什麽有些感慨。


    她決定告訴江凝些什麽,但是到最後隻打出一句話來。


    “江凝:我家旁邊的桂花落了一地。我對著窗口吹了一口氣,心裏堅信不疑它將飛越大洋來到你的鼻尖。”


    按下發送鍵,梅積鬱已久的心情忽的朗闊起來,空茫茫一片,飛鳥各投林。她對著窗外喊江凝的名字,不管她能不能聽見,或者還能不能聽見。


    “可是,這還是很難理解啊。”她說著,用手托住臉。


    “或許是你沒有經曆過的緣故,等你真的體會過一遍所謂的‘天方夜譚’,它在你意識中成為天方夜譚的緣由便不攻自破。”我捏捏被眼鏡壓酸的鼻梁,“我無法解釋這種原理尚不明晰的事,但我可以發誓它發生了。”


    她轉開一直放在我臉上的視線,看著那盞台燈。隨後她起身離開。見我沒有送她的意思,便關了門。


    寬闊而黑暗的屋內,台燈將一直亮著,給書架散一點微光,投一室暗影。至少這個世紀將一直如此。


    “看在這條沙丁魚的份上——雖然隻是罐頭——允許你抱著我坐一會兒。”她說著,站了起來。我把她抱到我腿上,很溫暖。


    “就是這本書嗎?”我指著麵前桌上的書問她。她點點頭,我便開始看這本她推薦的《金色夢鄉》,其實注意力全在她身上。她似乎也明白這一點,拍了一下我的腿,跳上了桌子,趴下來盯著我。


    “好啦,你到底想問什麽?”她問。


    我深吸口氣,理了一下思緒。這畢竟是從來隻存在於故事中的情節,我可不想錯過這麽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需要問明白我想知道的東西,不能偏頗。


    “呃,你是·······我是說,你是怎麽變成這樣的?”我提出了第一個問題,等著她迴答。她在擺弄自己的尾巴。直到我覺得有必要把問題重複一遍,她才開口。


    “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半個月之前,我在這裏睡覺——你知道的,我是個流浪漢。入冬了,夜裏的圖書館異常的冷,正好那天有人走前忘了關這個台燈,我就爬到燈下的桌麵上睡下。天哪,那真是我一年以來最舒服的一個晚上。”她的尾巴拍打著台燈下的桌麵,晶瑩的眼睛盯著我。我從來沒指望過我能從一隻小母貓的眼神中看出“我說完了,嗯哼?”的含義。


    “沒了?”過了一小會兒,看她真的沒有再說話的意思,我有些詫異。“不然呢?”她蹲坐下來,反問我。


    我把下巴放到書上,仔細地盯著這隻或許是世界上唯一一隻有人類思維的動物。她仿佛在體內擁有一隻所有人都看不見的巨大怪獸,不曉得什麽時候便會竄出這個小小的身軀,禍亂這個世界。萬幸的是暫時沒有,她就那麽蹲坐著。我又去端詳那台燈:二零零玖年叁月產,除了極偶爾的接觸不良導致的光芒黯淡,以及少量的掉漆,和其他台燈沒什麽不同的。


    “可是,這還是很難理解啊。”我感覺頭有點痛,用手托住臉頰。“那你到底是一隻貓的靈魂提升了境界還是一個人的靈魂轉移到了貓的體內啊?”我如是問她。她在原地轉了兩圈,我認為她有些煩躁,怕是不會迴答我這個問題。我開始暗暗構思下一個問題,沒再作聲。


    “我不清楚。”她有些突兀地開口,聲音出乎我意料地平靜,打斷了我正在設想的一個大膽的想法。“或許是你沒有經曆過的緣故,等你真的體會過一遍所謂的‘天方夜譚’,它在你意識中成為天方夜譚的緣由便不攻自破。我無法解釋這種原理尚不明晰的事,但我可以發誓它發生了。但我從我的迴憶中隻有我作為一隻真正的貓的所作所為和我如今仍具有的本能而言,我更傾向第一種。”她解釋。


    我重新理理思維,順手撓了撓她的耳朵,她靈巧地跳開兩步。“鹹豬手。”她如是總結,一下子緩和了嚴肅的氣氛,也讓我對她的情商刮目相看。我順勢問了她幾個不著邊際的問題,比如為什麽會想到看書,答案是出於緩解無聊的需求,在我意料之中。由此引出了我的思考,進而引出了下一個問題。


    “那麽。”我出一口氣,“一個高等的智慧被灌輸到了一個毫無選擇自己是否需要這種智慧的擁有諸多限製的軀殼,是什麽感覺?”我發現她的胡子輕微地抖動了一下,心不禁一沉,然後她開口了,氣氛不由自主地歸於凝重。


    “如你所說,我常感到受限。我渴望新知如渴望空氣和熱量一般——並非僅從書籍與報刊中得知,或從人們口中聽聞。那樣的範圍太小,也太淺顯。我厭煩包含著各自政治立場與長期形成的世界觀的知識,我覺得他們用自己的理解歪曲,或者說,毀滅了事件的‘真實’,同時我也深刻的認識到,所有人類活在這個世界上都有自己的立場,相同也好不同也罷,這都導致需求真理的人反複探求並且多角度進行認識來完善自己所需的學問。


    “因此我渴望進入網絡或者旅行,去多方麵地了解這個世界。而我的爪子無法控製鍵盤和鼠標——人類具有我夢寐以求的優勢,我也無法坐上火車和飛機去探究更遠的地方。我的確想過如何獲得許可,我自然是有辦法的,就是向位高權重的人公布我擁有思維這個事實。而我的諸多前車之鑒表明——他們可都是正兒八經的人類啊——被拿去做實驗,永遠無法獲得自由。我由此認識到了人類的自私和道貌岸然。我對世界的探索範圍過於狹小,這才是我厭倦這具軀體的緣由。”她把尾巴盤到腿上。


    “但是上天注定我囿於這具軀殼,而我也想過很久,若我托身與人,或許我會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去運用無限的途徑去獲得各種學識,但我不會有如今這種如饑似渴的求知欲。你們人類對於愛情的描述是:得到了學不會擁有,得不到的永遠在追求——我認為他們在其他方麵也是如此,一大部分人隻會自欺欺人,最後泯然眾人,他們根本不知道有多少和他們同樣天賦權利的人有多麽羨慕他們。


    “你們時常關注非洲,我便用非洲舉一個老套的例子:你們吃剩下、倒到泔水桶裏的東西都是很多非洲人完全無法觸及的美味佳肴。這完全可以用來形容人類的這種通性,所以我完全否認你們人類推崇的‘人類是萬物的靈長’這句話。莎士比亞,對吧?我可以無比自信地說我這一個月讀的書比相當一部分人一年都多,而我隻是一隻擁有智慧的貓而已。如果在一種與生俱來的極其安逸便捷的環境生活,人會變得不知足,卻無意進取。所以你可以發現不管天賦好壞,隻要是銳意進取的人都會獲得成功,這是我作為一個旁觀者總結出的經驗,我相信那些失敗者也明白——這更加說明了這種惰性的普遍程度。


    “我打包票大部分人在他們的軀殼中同樣和我囿著,並不會比我,甚至比一隻不同的貓更加幸福,更有潛力,甚至你們以‘萬物的靈長’自詡的人類,都有很大一部分人拋棄自己被父輩灌輸的代代相傳的自負,當上了貓奴,一個月的工資隻夠養活自己和貓,完全沒有辦法去供養一個女友,我不曉得這是人類自己打臉還應當說是悲哀。


    “所以我不滿於天賦我的現狀,卻不羨慕人類的軀殼。人類同樣不會比我們冷靜,你們百分之九十九的錯誤都由荷爾蒙引起,而這是動物界最低級的思考方式。試問如果你們學會冷靜,遇事不慌處事不亂,人類社會的發展將會加速多少,你自己去思考。我明白我未生於人身是上天的囚籠卻也是雙翼,它將我困住,卻又不至於讓我迷失在過於低級的誤區中。它明明使我終究無法在造詣上高於人類,但人類廣闊的知識獲得空間將更令他們迷惘。我從不認為有幾個人可以比動物更幸福。”她說完最後一句,跳到我腿上,又落到地下。“我去看書。”


    生活並未因它的出現而有什麽過大的變化,一個小小的圖書管理員能與一隻貓有多少交集呢?但我養成了一個習慣,每天關門之前,我會為她打開那盞台燈。隨後我驚喜的發現,她每天看我的眼神裏都有一種親近的笑意。


    兩個月後,我告假探親,一周後我迴到圖書館,她已經不見了。我問幾個老顧客,有沒有人見過一隻老是在圖書館待著的虎皮母貓,被人告知她過馬路的時候被一個醉漢開車軋死了。


    但這並未讓我感到多麽痛心疾首,隻是那一刹那有一種深刻的悲哀,為這隻世間獨一無二的造物感到不值。如果我告訴法庭,那個醉漢碾死的是一個具有思維的貓,他們會不會由此懲罰那個醉漢,那個人會不會追悔莫及。抑或者,他們會認為我酗酒或者精神錯亂,將我送到醫院。我傾向後一種。


    我這才發現或許我從未把她當成一個平等的靈魂對待。或許真如她所言,人類一直以高位自居,卻從不曾想過,我們隻是某些方麵略強於它們,而某些方麵它們甚至比我們強的多,我們也隻是自欺欺人罷了。


    一切仿佛沒什麽改變,卻又確切地改變了。我還是同以往一樣。但相隔愈久,思念愈變成一種混雜曲折,難以言喻的東西。


    每天我走前,都會打開那盞台燈。有時我會在天黑之後,關上所有的燈,隻留這一盞,看它發光,妄圖從中看出一隻嬌小的母貓。


    我已經讀完了這館中一半的書,也決定寫一些東西,來證明某些事是真正地存在過,確實地消亡過。


    這盞燈會一直開著,直到一隻會說話的貓迴到圖書館裏,又或者另一隻貓伏在燈下,被賦予了思維,一早向我討一聽沙丁魚罐頭。抑或者這個世紀末,我死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帝少絕寵:甜心,要抱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七隻生煎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七隻生煎包並收藏帝少絕寵:甜心,要抱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