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茂公搖了搖頭:“小李將軍天縱其才,就算有些小的瑕疵,也是瑕不掩瑜。”


    容淩唇角輕笑:“是啊,在你們男人眼裏,他就算是花心,就算是對我生出些許不良之心,也是情有可原……”她不禁想起其後的武媚娘來,這算不算是李世民的報應呢?


    徐茂公譏譏的笑了笑,不說話了。


    容淩又道:“此間事還得快了,李密此人心胸狹隘,瓦崗寨並不是久留之地。”


    徐茂公這才點了點頭,連番事故之下,他已對容淩的見解及看法生出佩服之意,因此,對容淩的說法很是認同:“好。我會盡快的收拾好。”


    所謂收拾,是盡可能多的帶走人馬。


    容淩亦開始安排梁國故舊的人馬,她從來都不會將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裏,決定去李家尋求安穩之地是一迴事,全部人馬交給李家又是另一迴事。


    其實,還有一個地方,還有一個人……戰亂之時,想要找到一片淨土,還真是難啊!


    三年之後,山風唿嘯,呐喊聲響徹四野。進入山穀的突厥狼騎猜不出長城內外埋伏了多少人,一個個驚疑不定。


    “可汗盡管來戰。隻怕這次再敗了,不會像上次那樣容易迴去!”李旭手持長槊,滿不在乎地迴應。


    “盡管來戰!”


    “盡管來戰!”李旭身邊的人馬大叫著。


    作為十八路反王中的一支,博陵軍亦是其中強大的一支。在大隋戰亂最深之時,以一支博陵軍為主,號令各路反王共同抗擊突厥人馬,連番苦戰之下,將突厥兵馬擋於長城之外。


    李旭用力揮了揮手,大聲道,“過去的事情,咱們就這樣算了。”“到了長城上,大夥便都是兄弟!”


    “對,就這麽說,長城之上,大夥都是兄弟!過去恩怨,一筆勾銷!”各路反王異口同聲。


    大夥相視而笑,昔日過節俱拋到九霄雲外。


    當天下午,李旭在自己的帥帳外擺了酒,款待各路英豪。因為他是大夥公推的主將,所以坐了正座,在他的身邊,是一個頗為秀氣的小廝。


    “我中原有如此多英雄,還怕他突厥來欺?”李建成看得高興,舉盞祝辭。“賀李將軍,祝大將軍帶領大夥,一戰破賊!”


    “賀大將軍!”眾人同時舉盞,“帶領我等一戰破賊!”


    “一戰破賊!”李旭雙手捧起酒盞,高舉及眉,一口飲盡了。然後將酒盞橫過來,盞底對著眾人亮了亮,再舉正,緩緩放下,身邊的小廝抿嘴一笑,親為李旭再注入一盞酒。


    “破賊!”眾將領與豪傑們互相學著對方的模樣,舉盞,飲酒,然後放下酒盞,坐正身軀。


    “能得諸位傾力襄助,李某定然不叫狼騎跨過燕山!請飲此酒,來日攜手殺敵!”李旭舉起第二盞酒,向大夥致意。


    “不叫狼騎跨過燕山!”徐茂公領頭,眼睛卻不經意的掃向李旭身邊的小廝。


    眾將領和眾豪傑轟然響應。


    三巡過後,眾人到達眼花耳熟境界。豪氣開始伴著酒勁一道向頭頂升騰,越喝氣勢越盛。恨不得把酒當成關外的突厥!


    酒宴罷後,天色已經發黑,李旭送眾豪傑迴去休息。


    然後又派人將徐茂公請到自己的居所,另開一桌小宴。


    容淩看著徐茂公輕笑不已。


    “你呀,果然跑到博陵軍處了。”徐茂公亦笑著答道。


    “還得謝謝當初茂公相助。”容淩抿嘴笑道,整個臉上洋溢著的,是徐茂公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光彩照人。


    徐茂公不由感慨:“蕭後今年已過四十了吧,而李兄才二十有許……”


    “無關年齡,隻是李世民如何肯放茂公前來?!”李旭給雙方麵前的酒盞倒滿了酒,然後笑著追問。


    徐茂公的眼睛又是一滯……李旭給蕭後倒酒的這個動作,仿佛做過了千百次一般。怪不得蕭後能在他麵前如此的容光煥發,親密自然。


    李旭與容淩兩人相視一笑。


    “嗬……事關大義,主公又怎麽肯放過眼前這個揚名的機會,讓其兄專美於天下英豪之前?”徐茂公道:“蕭後會猜不著?”


    “現在的李世民,可不是我能猜測的了!”容淩詭秘地一笑,邊飲邊答。


    “喔?!”徐茂公聽得身體一晃,好半天才緩過神來。“難道蕭後還知道些什麽?”


    容淩答道:“想當然爾!他是一代雄主,怎麽可能被我此等老婦猜測?”


    徐茂公一陣大笑,不由想起李世民在瓦崗寨之下拜訪容淩的場景來:“老婦不老,英雄已暮啊。”


    他的感慨,落在容淩的耳裏,又引來了容淩的輕笑,她道:“茂公日後位列三公,此時言老還言之過早呢。”


    徐茂公又笑了陣,才問道:“李博陵,日後有何打算?”


    如今李旭穩占博陵一大塊土地,說是一方英豪並不為過,因此,徐茂公稱其為李博陵。


    李旭笑而不答,容淩悠悠的道:“至此往北,有國渤海……地域包括東北北部及海參崴、庫頁島,足以容身。”


    “渤海國?”徐茂公恍然:“你們連退路都找好了,我便不擔心了。”


    李旭並不多呆,對著徐茂公道:“茂公,我感謝你在山西對……容…對蕭後的幫助。我還有要事,就先不陪你了。你們慢慢的聊,”說完這話,李旭便走了出去。


    徐茂公看得瞪目結舌,搖了搖頭。


    容淩笑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沒有退路的話,我又怎麽會從山西來到博陵呢?”


    “如此,倒也省得你在外顛沛流離!”徐茂公終於弄清楚了前因後果,感慨地說道。


    想到這,他又忍不住擔心地問道,“蕭後,你就不擔心李博陵年少英雄,日後……如果真是這樣,還不如從了李世民。”


    容淩神秘的一笑,道:“他不會。”


    “此話怎講?”徐茂公驚異地追問。


    容淩笑而不答,她又怎麽會講她與李旭之間真正的關係呢?她原本隻是想著李旭最後建了個渤海國,倒是個好去處,完全可以避開李世民,便設法來了博陵,卻沒想到,在這裏得到了一個巨大的驚喜。


    一個月後,夕陽的光芒愈發柔媚,將長城的影子映下來,鋪在兩人前方的路上。李旭和容淩肩膀並著肩膀,踩著長城的影子緩緩而行。


    “容淩,真是不容易啊,渤海除了有些冷外,還真是一處好去處……”山風吹過,將二人的話吞沒在暮色中。


    兩人的衣衫被風拂起,蹁躚起舞。


    容淩迴過頭來,對著李旭一笑。


    ……………………


    李世民沿著淩煙閣的台階緩緩而上,汗水順著他花白的鬢角滾落下來,濺濕天藍色的綢衫。長孫無忌跟在他身後,氣喘籲籲。


    如今,他們已經找不到任何對手了。甚至連敢於背地裏給大唐添亂的家夥都找不到一個。這樣的日子未免有些寂寞,就像一把習慣於砍殺敵人的寶劍,長期得不到鮮血的滋養,難免會慢慢生鏽。所以,君臣二人來淩煙閣的次數越來越頻繁,逗留了時間也逐漸加長。


    “茂公一直在遼東之地吧?他也該迴來了啊。”長孫對著李世民感慨道。


    李世民微帶了一絲惘然,道:“茂公……之所以在遼東,是朕有別的事兒讓他辦……他和你是不一樣的。”


    李世民吞下了下麵的話。


    他的眼前晃過了一個身影……聲音溫婉嬌柔,歲月無視了其年齡,將其容顏定格在了她最美好之時。他之所以讓徐茂公鎮守遼東,便是讓她最熟悉的人知曉,他從來都不曾忘記她……如此而已,無關國事。


    “皇上,該防還是得防啊,畢竟茂公手有重兵。”長孫又勸道。


    李世民橫了長孫一眼,沒有說話。


    進讒無效,長孫無忌心中偷樂……雄主不是那麽好當的,絕情絕性是首選。長孫與茂公毫無衝突,但是長孫不得不裝出一幅悻悻作罷的模樣,畢竟他與茂公兩個的資曆和手中的權力實在過重了,重到稍有不慎便可能身敗名裂的地步。這一點,他明白,徐茂公也明白。所以,他不餘餘力的在李世民麵前說著徐茂公的壞話,而徐茂公亦對他多有微詞。


    慢慢前行……


    李世民又笑著問道:“渤海國主最近在幹什麽?是不是又在偷朕的百姓?他那裏又玩了什麽新花樣?你用心打聽過麽?”


    長孫無忌臉色一凜,憤然道:“渤海國主實在囂張!依臣之見,您早就應該發兵滅了他。省得做事顧忌這,顧忌那!還要****提防者他暗中生事!”


    “那地方太冷,路又太遠!”李世民苦笑著搖頭,心裏卻在想著:那裏還有她啊!不知她現在還好嗎?


    “陛下顧忌著當年的情分而已,是蕭後太過不識抬舉!竟然跟了李博陵跑到渤海去了。”長孫無忌不屑地搖了搖頭,低聲唾罵。


    李世民笑了笑,淡然道:“朕豈是會為私情耽誤國事之人?隻是,人越老啊,越是忘記不了當時的驚鴻一瞥!這話,也就對你說說而已”


    “臣知道!”長孫無忌恭恭敬敬地。


    “她……還是那樣麽?”李世民又問道。


    “據說是。而且,皇上,她從來不肯與李博陵在一起,自住在渤海一處。皇上,你說,她是不是還會想起與皇上在山西時的各種糾葛呢?是不是後悔去了渤海呢?”


    李世民道:“她要真的想起,就不會遠走了。”接著又搖了搖頭道:“也怪我當時太過年輕氣盛,過於逼迫於她。而她,想的不過是過一些安分些的日子。我的步步緊逼,才讓她不顧一切的跑到博陵,又跟著李博陵跑到渤海了。”


    “她要是跟了我啊,肯定是過不上的囉!她想的太過明白,所以,寧可遠走呢。”李世民又淡淡的道。


    “是她沒有福氣!”長孫無忌輕聲迴答:“而且……大唐還為了她,拖了一個大將在遼東。”


    “你不懂,你不懂!”李世民繼續笑著搖頭,“無忌,她的心思,你永遠不會懂!她就是那樣的一個人啊。”


    “也就是一個老婦!”長孫無忌很不服氣,鼻孔中連噴冷氣。


    李世民繼續搖頭,“無忌,老婦不老英雄已暮啊。”


    不甘心地歎了口氣,李世民又笑著說道:“其實朕也不懂她。”


    “朕不懂她!”李世民又茫然加上了一句,目光透過淩煙閣的紗窗,遙遙看向北方。傍晚的天空上,有一股淡淡的雲氣在移動。幾顆碩大的流星從雲後擦過,將天空點成一片絳紅。他心中慢慢湧起一種難言的渴望。那是對年青的留戀,對青春羨慕,還有一絲絲對過去的遺憾與負疚。


    與此同時……


    容淩輕俏俏的立在李旭的麵前,眼裏心裏根本就沒有旁人!更沒有李世民:“你來了啊。不是說不要多見的嗎?”


    李旭嘻嘻的笑著,一雙幹淨而清澈的眸子裏盈滿著對容淩的寵溺:“是啊,怕見的多了,在一起的日子反而少了呢。”這一世,他汲取了前幾世的教訓,不求與容淩每日每夜在一起,隻求與她唿吸一樣的空氣,知曉她就在他的身邊……


    容淩又笑道:“你說的法子,還真有效呢。我們已平安的過了幾十年了呢。”


    “你還是這麽漂亮。”李旭由衷的道。


    容淩撒嬌的嘟了嘟嘴:“不準說我老。”


    “噗,你不是一口一個老婦的嗎?”李旭笑……


    “我自己能說,你可不能說。”容淩捂住李旭的嘴,心裏卻慢慢的晃過一個人影,宇文化及,是誰呢?肯那般的護著她!


    太陽緩緩從海平麵上升起,將萬道彩霞揚撒在艦隊上。十幾艘大船排成一條縱隊,劈波斬浪,駛向未知的遠方


    容淩輕輕推開麵前的木板,她喜歡這種自由自在感覺,喜歡這海,這風。喜歡清晨走到甲板上等候第一縷陽光跳出水麵,喜歡豚的呢喃聲和白鳥在桅杆間的鳴唱,喜歡聽見自己所喜歡的人在陽光下發出爽朗的笑。


    李旭就站在她的身邊……


    眼見著容淩的容顏開始變老,李旭便帶了她,來到了這十多艘大船上,他要給她一個驚喜。


    他將帶著她,在這無邊的大海上,度過他們這一世的最後時刻!


    再無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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