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汐說的是延長壽命,而非解毒。


    顧昀失笑,“子汐,聖上要知道你遊離在外是為了給我尋藥,不得氣暈過去啊。”


    裴子汐沒有多言顧昀的身體,而是順著他說道:“也不獨是為了你,一多半也是為了我自己,雖然不能像嵇老前輩那樣,但遊曆一番見見天下之大,並沒有壞處,至於聖上,藥石罔醫,能活多久全靠心念支撐,他想活,又覺的自己能活,總會激發一些意想不到的能量,我這樣在外替他尋藥,於他而言就算是一種希望。”


    這沒準也算是一種歪打正著的歪理,裴子汐這個人,還真是善於拿捏病者心理。


    謝景翕道:“裴先生,我前兩日得了兩顆赤靈,不知有無用處。”


    “靈芝啊,好東西,這我得瞧瞧,我之前挖了幾棵,但個頭成色皆非上乘,這東西關鍵時候可續命,成色好那就事半功倍了。”


    謝景翕有心拿出來給他看,如此方猜測,顧昀的要藥方子裏大概是用的上,是以續命一說,就如同向天借命,全靠這些大補之物撐著,於病著而言,是種近乎絕望的希望。


    顧昀問道:“子汐,聖上跟先皇的病,你可知緣故?”


    裴子汐笑笑,“嵇老先生並沒有與我明說,但是作為醫者,我大概能猜出來,其實你知不知道並無妨礙,嵇老先生是怕你知道了惹禍上身,才不告訴你的。”


    不知道也沒少惹禍上身,並沒有分別。


    “根兒是出在先皇身上,先皇早年有亂用藥的毛病,各種丹藥補藥以及助興之物皆有,也是太過信奉長生之道之故,以至諸多無法驅除的毒素殘留體內,這種毒素隨之傳給後代,會引起許多無法預計的症狀,頭疼,心悸,天生癡傻,嚴重的會導致精神錯亂,先皇臨終前的狀況已經不可考,但我想,精神狀況定然很糟糕。”


    裴子汐捏著兩顆靈芝觀察,一邊道:“不過遺傳並非絕對,今上的幾位皇子裏,三皇子四皇子有幸避免,後來的五皇子運氣便不大好。”


    裴子汐這麽解釋,謝景翕跟顧昀總算是串聯起了整件事的關鍵,先皇從年輕時開始亂用藥,秦王居長,十分有幸躲過一劫,而今上便是倒黴的那一波,隻不過他一直隱瞞的很好,所以並沒有人知曉,至於晉王,目前看來應當也幸運的避過。不過晚年的先皇估計是迴過了味,也或者是嵇老頭告訴了他遺傳之事,所以先皇才對皇位的繼承有了重新的考量。


    先皇晚年喜愛幼子晉王,謝景翕估摸著,很有可能先皇已經立了遺囑,再不濟也是立了口諭,那反言之,今上的皇位就來的不那麽光明正大,這也就解釋了晉王跟今上之間的微妙,晉王韜光養晦至今,這口氣的確已經隱忍的太長久了。


    是以裴子汐在這種時機避開京城那個是非之地,委實是明智之舉,他熟知聖上的身體狀況,很難避免卷進各方的陰謀中去,但反言之,謝閣老一黨便是首當其衝,謝氏一族命運堪憂,謝景昱已入朝堂,未來的境況恐不樂觀。


    顧昀道:“子汐,暫時就在廣東落腳吧,你放心,行蹤不會暴露,你安心便是。”


    “不用你說,眼下我也走不了,一來為了盛桐的腿,二來,也是為了嵇老前輩的囑托。”


    兩日後,裴子汐著手準備為盛桐開刀一事,其實他自己也並無十成把握,活人開刀之術並非沒有先例,但是並不被人認知接受,是以之前給盛桐看腿的大夫並非無能,而是他們壓根不會嚐試,斷脈不同於接骨,隔著皮肉並不能操作,唯有開刀。裴子汐之前操弄過幾次,但大多是戰場上下來的,亦或者窮苦人家隻為求生之人,像是盛桐這樣金貴的卻是沒有過,所以裴子汐亦十分謹慎小心。


    謝景翕作為家裏唯一可識藥斷脈之人,被附於助手之要務,跟在一旁打下手,更因為有她在,盛桐的情緒可能會稍許穩定,其實她比盛桐還緊張,倒是盛桐反過來安慰她,說自己並不害怕,說相信裴子汐。


    整個盛府皆提心吊膽,裴子汐二人在裏頭整整待了一天,從日升到月落,熬了一生那麽長,裴子汐在縫完最後一針後,長舒了口氣,幾乎要脫力。


    謝景翕遞了塊帕子過去,“看上去很順利,裴先生辛苦。”


    裴子汐擦幹額頭上的虛汗,“比我想象中艱難一些,好在結果跟預想的差不多,盛桐將來再站起來的希望很大。”


    盛桐的腿往好的方向發展,謝景翕心頭裝著另一樁心事,趁隻有倆人的時候問他,“裴先生,關於玄塵的身體,您能跟我說句實話麽。”


    裴子汐喝了碗涼茶,沉吟道:“雖然有悖玄塵的意思,但我覺的你應該知曉。”


    謝景翕心一沉,“是情況已經很不好了嗎?”


    裴子汐沒有否定,“嵇老先生走之前與我詳細的說過他的情況,原本在他的預測中,玄塵活至三十歲左右,便已經是很好的結局,當然這期間他老人家一直在努力,玄塵整體情況比預想中要好,但亦十分有限。”


    裴子汐一邊注意她的表情,一邊道:“有關於他的毒,到了這個境地,解與不解意義不大,他的身體已經跟毒對抗了二十幾年,已然到了僵持不下的地步,或者說達到了某種平衡,也就是說,若無別的誘因,很有可能就這樣一直僵持下去,直到結束。在早期之時,嵇老先生為了抑製毒素,已然用盡虎狼之藥,玄塵的身體已經到了承受的極限,但是毒始終存在,存在就需要消耗,消耗總有盡時,就如同人體的自然衰敗,隻不過他衰敗的更快而已。”


    謝景翕無意識的攥著衣角,其實道理不難懂,她隻是不願往那個方向想而已,無痕之毒,中者必死,嵇氏給他留了半條命,他又從老天手裏爭了三十年的壽數,已然算是幸運,但幸運畢竟有限,再不想麵對也要麵對。


    中毒日深,一朝毒解,就等於打破了他自身的某種平衡,沒準還不如不解的好,所以嵇老頭跟裴子汐,其實已經不求解毒之法,求的隻是給他續命。


    “不過還有一點,毒未解始終都有隱患,誰也不知道能不能一直壓製,最怕有誘因,就前兩年他受傷那次,我其實就已然察覺不妥,後來嵇老先生也說,那次於他是極大的消耗損傷,連他都已經寄希望於命數,不敢再苛求結果,玄塵他,隨時都有可能倒下。”


    事到如今,謝景翕反倒已經平靜,命數一事不由人,想再多也無用,他能活一天就陪他一天,如此而已。


    “裴先生,關於無痕之毒,我這裏整理了一些筆記,想交給你,雖然不求毒解,但我想以裴先生之能,說不準哪天會有突破。”


    “哦?”裴子汐很意外,“居然有製毒之法,那此事便不能妄下決斷了,我一直堅信萬物皆有相克之法,就算吾輩不能破,後輩也可以,您交給我瞧一眼,就算暫時不能解,但沒準會有別的啟發,其實您也不必太過悲觀,我此次尋到續命之法,保守估計,至少能有幾年,運氣好的話,更長久一些也有可能,凡事皆是盡人事聽天命,都是說不準的。”


    “我醒得的,隻是裴先生,今日我所問之事,您就不要跟玄塵提了,反正一切全要仰仗您,我們皆不是看不開之人,心裏都有數的。”


    裴子汐笑笑,心說這兩口子說話辦事都一個路數,心裏都明白,卻又默契的瞞著對方,但又明知道,根本瞞不住。


    罷了,他就當中間這個惡人吧。


    二人出去的時候,原本坐著的幾位噌的就站了起來,滿麵期望的盯著裴子汐瞧,裴子汐深感責任之重大,也不與他們賣關子了,直言道:“很順利,別擔心,大概明天就會醒了,疼是要疼一陣子,也是沒辦法的事,盛桐那孩子是個好樣的,一直很配合。”


    “那那那……以後呢?”盛鸞激動的有些語無倫次。


    “以後啊,像正常人那樣是有些困難,但是並不妨礙走路,隻是習武就不用想了,孩子年歲小,還可以慢慢糾正,反正整體情況是往好的方向發展,你們可以暫時放心了。”


    聽了這話,顧莞立時就偎在謝景翕肩頭哭了起來,謝景翕無聲安慰,其實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比之要麵臨一輩子拄拐的境況,大家已經不能再奢求什麽,但終究是留有殘缺,一生還很漫長,可能要麵臨的還很多,但求盛桐這孩子能從裏頭真正走出來才好。


    “這兩三年是關鍵,我會暫時留下。”裴子汐隨即給大家吃了一顆定心丸,“我會盡量糾正跟確保沒有其他問題,盛桐他,沒有問題的。”


    不止盛桐,還有顧昀,裴子汐此刻覺的,作為醫者,他承載了太多人的期望,兩三年可以成熟一個懵懂孩童,會縮短一個與天爭命人的寶貴壽數,他所能做的,唯有盡量不讓他們失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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