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此次的決斷做的很快,幾乎讓人措手不及,然而眾人所不知道的事,最後讓他下定決心的卻是秦國公。


    聖上陪著熬了一夜,狀態沒比顧昀好到哪去,然而聖上就沒有顧昀那種嬌妻在懷的好命,一個人苦逼的在聖德殿書房內發呆。


    劉公公知道聖上心情不好,端了碗參湯在門外徘徊了半天才敲門進去,察言觀色的將參湯放在聖上麵前,“您一夜未合眼,奴才特意命禦膳房燉了碗參湯,您先喝點提提神?”


    聖上睜開眼,疲憊的揉揉眉心,“放那吧,朕現在不想喝。”


    劉公公又勸道:“不管如何,您先顧著身子要緊,大陳江山還要指著您呢。”


    “指著朕?哼,有人巴不得朕快些死呢。”


    一句話算是招了災,劉公公不敢再說,聖上卻開了話匣子,“劉順,你跟了朕也幾十年,你說朕哪點對不住那個逆子,江山早晚還不是他的麽,折騰什麽呢,這是不把大陳搞垮不算完啊,你瞧他都幹了些甚?”


    “聖上您先消消氣,太子爺的確是過了點,連奴才聽了都大吃一驚呢,不過既然如此了,您也別一味悶著自個兒,悶壞了身子得不償失不是。”


    “你說,朕當初立他是不是錯了。”


    劉公公嚇的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聖上,您既然立了太子,萬事可要三思啊……”


    “三思!朕還要怎麽三思?”聖上一拍桌子站起來,“朕給他多少次機會,再三思下去,他都要起兵謀反了!你看看他都幹了些甚,勾結外官,私造火器,豢養私兵,朕不給他兵權就打算自己造是不是!”


    劉公公趴在地上不敢言語,以他的經驗來說,聖上也不過是氣急了發發牢騷,至於是不是下定了決心還兩說,坐在這裏跟他廢話半天,心裏一定是猶豫的,廢立太子這樣的事,誰都不想多說話找死。


    皇上果然是氣急,自言自語的說了太子諸多惡狀,最後端起參湯,當白開水似的灌下去,一屁股蹲在椅子上不言語了。


    劉公公心道這就算是完了麽,那太子到底留是不留,眼看著聖上氣都要發出來了,沒準還真就網開一麵了呢?


    “聖上,秦國公求見。”


    秦國公一來,劉公公有種瞬間得救的感覺,隻要別讓他在這裏迴答什麽太子應不應該廢的問題就好,忙不迭爬起來,“聖上,秦國公這會子來,沒準是有甚急事,您要不要……”


    “請他進來吧。”


    秦國公此時過來,不知該說巧還是不巧,他原是不知道殿試一事,也不知道聖上這會正一腦門子官司,他完全是為了秦婉婉的死來討公道的,然後順便告發一下顧尚書監察不當之罪。


    自從秦婉婉出事,秦國公頭上的白發眼見的就多了起來,連下跪的姿態都有些滄桑,聖上一直對其有愧對之心,見他這副樣子也不忍說什麽,“舒泰這會過來可是有甚事?”


    “臣是為小女一事而來。”秦國公一介武將,雖已盡顯老態,但說話仍舊鏗鏘有力,他對著聖上匍匐一拜,“聖上為臣做主,臣老來得女視若明珠,如今淒慘而亡無處伸冤,臣,臣夜夜不能寐,原本以為刑部能替臣鳴冤,然拖延至今仍無結論,小女的遺體不能入土為安,臣,臣深感痛心啊聖上……”


    可憐秦尚書一把血淚幾度哽咽,看的聖上都有些揪心,說到底,此事還是因太子而起,乃是造成人家閨女悲劇的罪魁禍首,不管刑部是否結案,哪怕最終找出兇手,但隻要太子還在,恐怕秦國公的心裏都不能平息怒意。


    聖上身為罪魁禍首他爹,實在是無甚底氣勸說,隻問道:“舒泰與刑部可有私下接觸過?說來近日刑部確然繁忙,是朕令指派了別的案子過去,有可能是耽擱了。”


    “並非如此聖上,顧尚書曾經與臣看過驗屍報告,上書小女乃驚嚇過度心脈驟停而亡,而之前落水導致心肺積水,亦是加快死亡的原因,可是小女之前一直相安無事,正是因為顧家四姑娘的突然造訪而導致小女受到驚嚇,在場的侍女亦證實這一點,且不論這四姑娘是怎麽恐嚇小女的,但她的嫌疑是最大的,眾所周知,四姑娘乃顧尚書堂妹,是以臣懷疑顧尚書在此間有包庇之嫌!”


    聖上眼神一眯,“竟是有這等隱情,那麽舒泰以為是顧尚書有意包庇?”


    “臣確然有此懷疑。”


    “哦。”聖上沉吟半晌,眼神注意著秦國公的表情,“舒泰覺的,顧尚書是個怎樣人呢,可否有能力擔任刑部尚書一職?”


    秦國公一愣,不知道聖上為何突然問這個問題,但還是想想道:“臣私以為顧尚書年紀尚輕經驗有限,擔任一部尚書確然有些牽強,況又無刑獄經驗,所以臣覺的是不大合適的,但是顧尚書本人卻是個謙和有禮之人,隻是對待小女一事確然是私心使然,所以臣覺的應該令其避嫌。”


    聖上摸了摸胡子半天才道:“此事朕已然知曉,舒泰且先迴去,朕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的。”


    顧昀被趙章喚醒猛地睜開眼,先是看了一眼謝景翕,見她還未醒,便輕手輕腳的將她放在床上,披了件衣裳就出了屋子,臉上麵沉如水。


    “可有消息傳來?”顧昀邊上馬邊問道。


    “爺,是咱們自己的消息,聖上已經暗中派人去東宮將太子綁了,還有幾個考官以及涉事之人皆關了起來,其中亦包括謝閣老。”


    顧昀神色一稟,“謝閣老也關了?”


    “是,我覺的聖上這次恐怕是下定決心了。”


    是什麽讓聖上最終下定決心的呢?


    對顧昀來說,這是一次做好萬全準備卻又毫無把握的冒險,這其中任何一點變故都有可能導致聖上改變主意,所以他完全是在賭,如果輸了,他所有的一切都會付諸東流,這其中也包括他的阿翕。


    讓聖上心甘情願廢掉自己一手立起的太子談何容易,一步一步的算計,甚至最後不惜暴露他的意圖給聖上。讓聖上猜忌其實是件很危險的事,任何一個帝王骨子裏都是充滿疑心的,很有可能因為一個苗頭就會除掉你,萬一聖上寧可錯殺也不放過,那顧昀是必然會被除掉的。


    而聖上將謝閣老也關了起來,亦證明聖上的疑心之重。


    所以即便此刻傳來的消息都是有利的,但顧昀仍舊不敢懈怠,聖上這會叫他過去,恐怕是要做最後的試探與決斷。


    “臣見過聖上。”


    顧昀來到聖德殿的時候,聖上正若無其事的看一份奏折,臉上看不出是剛剛做了一番殺伐決斷的模樣,隻是抬了抬眼皮子道:“顧卿平身。”


    “謝聖上。”


    “顧卿啊,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身體可有妨礙?”


    “臣謝聖上關心,替聖上分憂原是分內,不敢言苦,臣身體尚可,偶有小症不足掛齒。”


    “嗯,自從卿入官以來,各方風評尚佳,朕覺的並沒有看錯人,是以朕對你是寄予厚望的。”聖上放下折子看著他,“希望卿不要令朕失望。”


    顧昀叩拜在地,“臣定當盡心盡力。”


    “嗯,你起來說話。”聖上話鋒一轉,“朕先頭聽皇後與沈貴妃提起過你家媳婦,皆言是個賢良淑德之婦,閑暇多讓她進宮轉轉,此次若非她偶然得見,太子之謀劃恐怕還不能曝露,說來亦是立了大功。”


    “臣惶恐,內子一介婦人實在不足道,聖上過譽了。”


    聖上這時候提起謝景翕,實在不像是什麽好苗頭,顧昀交代案情的時候說的半真半假,為了打消聖上一些不必要的顧慮,無奈提了一句謝景翕偶然去莊子裏的事,聖上居然就記在了心裏。但話又說迴來,謝景翕乃謝岑之女,他們本來就是拴在一條繩上的,而且能叫皇後與沈貴妃同時都誇讚的人可不多,聖上的疑心重,大概是不會放過誰的。


    太子曾對謝景翕有意這件事,恐怕也沒能完全瞞過聖上,聖上看似平庸,但任何時候都不要小瞧一國之君的潛在危險,太子在宮裏調戲謝景翕,後來又陰差陽錯出了秦婉婉的事,聖上明線線無數,隨便一些蛛絲馬跡都有可能拚湊起整件事來,所以太子與他顧昀之間這些糾葛就變的有些複雜,聖上大概沒能理出一條完美的猜忌線,所以才選擇多方試探。


    是以如果顧昀是因為太子對謝景翕的窺視之心而心生仇恨,這個理由可能會讓聖上相對容易接受一些,而且秦婉婉一事又側麵證明,顧昀並非是個為報私仇不擇手段之人,甚至會暴露出徇私的短處,這一點又打消了聖上的一層顧慮,讓他暫時相信,顧昀並非另有所圖,就算有,也不是個能成大事的人。


    在聖上眼裏,從來不怕有短處的臣子,有短處才好拿捏,太過滴水不漏才會叫他猜忌,所以秦國公這次誤打誤撞,卻是幫了顧昀一個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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