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沈渙之的魂沒有全部丟迴江南去,指派了一個小廝帶著謝景翕挑好的布料,一路護送她迴家。


    大約從沈渙之吞迴了那卡在舌尖的話時,有些東西也就隨著一並散了,謝景翕那原本的一點動搖再次堅定歸位,她跟沈渙之終究是差了一輩子的距離。


    “謝娘子,京城可真大啊,難道這些人都不會走丟嗎?”


    跟著謝景翕的小廝對京城新鮮的不得了,謝景翕道:“熟了自然是不會走丟的,我剛來的時候,也暈著呢,你自己可能迴的去?”


    “謝娘子放心,我最是會認路的,實在不行,我還有嘴問不是,您甭擔心我的。”


    是啊有嘴能問,沈渙之……罷了,謝景翕也不禁笑自己,何必強求他什麽呢。


    “謝娘子,這是書店麽,看上去更像茶館呢。”


    謝景翕的思緒被小廝打斷,順著他的視線瞧去,卻不期然遇上個熟臉,正是方家二少爺方子清。方子清顯然也瞧見了她,一時有些愣怔,但還是朝她走過來,拱手打招唿,“謝姑娘。”


    “方公子。”


    謝景翕與他不甚相熟,無非是見過幾麵打過幾次招唿,但因著倆人的那點沒上台麵的親事,總是有點尷尬,不是方子清尷尬,是她謝景翕尷尬。


    雖隻是停留在長輩們默許的程度,但到底因著四哥兒的事被傳開了,方尚書明哲保身,出了事後就遞了告老還鄉的折子,算是保留了些顏麵,方家如今不過是靠著方子清一人在支撐,謝家關鍵時候沒有拉一把就算了,連婚事也不再提,這事做的著實拿不出手。


    “舍妹上次落水,幸得謝姑娘仗義相救,方某一直感恩在心,隻是沒有機會當麵道謝。”方子清麵上倒是看不出什麽,“舍妹不大懂事,若是有不周的地方,還請謝姑娘寬懷。”


    人家話說到這份上,謝景翕自然不好計較,隻是對於方晚晴那個人,她實在是說不出什麽好話,“方公子何須客氣,在那種時候,任何人都不能袖手旁觀吧。”


    “姑娘深明大義,今後若是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開口,並非與姑娘講人情,而是我真心想要交姑娘這個朋友,姑娘可還瞧得上?”


    謝景翕有些訝異,方子清其人,倒是有些意思,“公子客氣了,朋友自然使得,您是朝堂上要建功立業的人,我不過是深宅裏的一個女子,要說瞧不上這種話,未免失了誠意,朋友之間看的可不是這個。”


    方子清忙拱手,“是我狹隘了。”


    謝景翕不欲多言,隻是頷首示意,算是別過。謝景翕這一天心裏有些亂糟糟,卻不想又遇見方子清,頗有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意思。


    卻說顧恆在天津逗留了些時日,也在今日迴了安奉候府,他照例從小門迴房,邊走邊聽趙章迴話。


    “謝家三姑娘今兒獨自見了沈渙之,呆了有小半個時辰才出來。”趙章偷瞄了一眼顧昀的神色,又道:“沈渙之做的是綢緞布料生意,像是頭迴進京,手底下的人倒也有幾分才幹,簽了幾張單子,但離著我們的圈子,卻還是差了一層。”


    “綢緞布料,在南邊也是常有的生意,他能從餘杭一路進京,膽識到還有幾分,但經驗麽就差了些。”


    顧昀好像沒聽見前半句似的,一邊解了襖子一邊洗手淨麵,趙章一時不大明白顧恆的想頭,但沈渙之與謝家相識這事,還是讓他有些意外。


    “派個人去與他接觸接觸,但你不要露麵,單子也暫時不要簽,如果我想的沒錯,他們這會手上並沒有太多好貨色,到明年春天大約就能成了。”


    “爺,您要與他們簽單子?”


    “怎麽?不行麽。”


    顧昀斜睨著趙章,“你是白走南闖北了一遭,他們手上的東西,眼下在京城是吃不消,但卻是很有前景,而且沈渙之這個人,今後是少不得要接觸的。”


    趙章更懵了,心說他們家爺打什麽啞謎呢,怎麽忽然就對沈渙之感起興趣來,在他眼裏跟一般的小生意人沒什麽區別啊,平時往來京城的江南商販那麽多,也沒見他過問過誰,難道……趙章一拍腦門,是為了謝家?


    沈渙之生意頭腦不見得好,但沈家的東西著實不錯,謝景翕帶迴的那些布料,著人做了許多家常裏衣,家裏的女眷各得了一些,又派人去陸家跟安奉候府各送了一些,後來她又挑了塊稍許穩重點的顏色,做了一身羅裙。


    “姑娘,還是咱們那邊的料子舒服呢。”明玉得了新衣裳,得瑟半天了,“大姑娘派人送來一對珊瑚珠的耳墜子,說是謝過姑娘送的布料裏衣,哥兒姐兒穿的都受用,還請姑娘閑時去府上喝茶。”


    謝景翕穿著家常裙衫,正在給老太太打一個暖爐套子,隻是她手藝淺,跟薛姨娘學了幾次總是不得法,拆拆剪剪的,總也沒個長進,“大姐姐在陸家也是不易,陸家家大業大,上有幾房夫人並老夫人,平輩的妯娌也多,如今管家權不在手裏,總是要瞧人的臉色過日子,我去總歸是不大好的。”


    “京城這些大家裏頭事兒可真多,彎彎繞繞的總也沒個消停,還是咱們小地方輕省,自由自在的多好啊。”


    “要麽給你在江南找一個郎君?省的你在京城挨餓受凍的。”


    謝景翕原是打趣她,明玉卻一臉認真,“唉,姑娘,要麽幹脆我們跟老夫人迴去算了,姑娘在南邊找一個,我不就跟著嫁過去了麽,多好啊。”


    謝景翕手上一頓,“現在恐怕我們想迴去,家裏也不會放人的。”


    這話倒是不假,自打晉王妃來過謝府以後,風向都跟著變了,雖然沒人透露晉王妃具體來幹什麽,但總是有那些剔透的人能瞧出點什麽來。晉王妃一個婦人親自登門能做什麽,跟謝府示好唄,謝府有甚值得她示好的,總歸不會是跟謝夫人婦人之交,何況晉王妃那個人,並非是個人都能瞧在眼裏的,謝夫人怎麽看,都不大像是她能屈尊交好的人物。


    若說為著謝閣老,大約有那麽幾分可能,但如此也未免太過顯眼,聰明人也幹不出這樣的事,那如此就剩了一種可能,為著府上的哥兒姐兒。甭管是為著哪個,謝家剩下的幾個孩子不免重新被人審視起來,真要說起來,謝家的那對龍鳳子可都到了說親的年紀,以如今謝閣老的地位,上趕著巴結的可也不少,隻是能不能巴結上的問題了。


    轉眼到了八月十五,宮裏通常要賞宴,比真正除夕都要熱鬧些,這一天延請各家命婦進宮,秦氏許氏身上都帶了誥命,自然是在入請之列,又因著秦老夫人第一次進京,宮裏格外重視,下了帖子點名要去,還有三姑娘六姑娘也一並在內。


    因著老夫人在,許氏格外上心似的,替三姑娘六姑娘準備了好些衣服首飾,也是到了能說親的年紀,打扮的漂漂亮亮出門,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自打老夫人進了謝府,許氏就格外殷勤,每日到絳雪軒噓寒問暖,各種擺設玩意兒不要錢似的往屋裏送,被謝景翕推了幾次雖然作罷,但總是不似之前的愛搭不理,謝景翕屋裏莫名得了許多頭麵首飾,隻是她平日不帶,也都閑置,今兒一早許氏就親自過來,瞧著她戴了一套才作罷。


    “我們景翕原就生的比家裏的姐妹們好看,這樣一打扮,真是天仙似的。”


    謝景翕今兒特意穿了沈渙之帶來的布料做的那套衣裳,在外麵加了一件披風保暖,她到沒覺得哪裏像天仙,頭重腳輕倒是真的,好容易身上不用穿那種厚重的衣裳,腦袋上又不得閑。


    老太太瞅了一眼,“我們景翕清清爽爽的最好看,戴這些壓人的東西反而累贅,好好的姑娘,脖子都要被壓彎了。”


    謝景翕很是讚同老太太說的,十幾歲的小姑娘,天真自然些沒什麽不好,戴這些過於沉重的頭麵,顯的太過端莊穩重,雖然京城人就追求這個,但總歸是不大合適。


    這就是許氏同她們的隔閡之一,老太太這樣一番論調,不免又被她在心裏鄙視了一番,正經上的台麵的姑娘太太,哪個不是端莊穩重,能跟鄉野的那些小娘子比麽,幸而三姐沒被她養的小家子氣,要麽可真有些拿不出手。


    不止謝景翕難過,老夫人乍然穿戴的這麽齊整,也是不大習慣,她老人家上次這樣穿,大概還是她成親的時候,閑散了一輩子的人,這種場合怎麽也是遭罪。但她今兒是重頭,總是不好怠慢,這不一進宮,就被晉王妃拉住,寒暄起來。


    “久聞老夫人大名,總是無緣得見,今兒一瞧,果真不同凡響,且不說謝閣老那樣的人物,便是瞧著景翕,也知曉老夫人不是一般人,景翕被您教的很好,我很喜歡她,唉,景翕那丫頭呢?”


    謝景翕原本跟著老夫人,看見晉王妃卻是有意往旁邊躲了下,沒想到還是被點名,“景翕見過晉王妃。”


    “你今兒這樣一打扮,就又是另一種樣子,我竟是一眼沒瞧出來,咦,你穿的這身衣裳倒是別致,過來讓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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