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黑貓是來自地獄的勾魂使者,能看見即將離世的靈魂。它對著人叫,就意味著那個人的靈魂將在清晨之前被勾到另一個世界去。


    但住在這條街上的人不怕這些傳說。對他們來說,此時此刻生活的地方就是地獄,而他們早已經舍棄了人的身份,與世隔絕,淪為四處遊蕩的鬼魂。


    這條街,叫遊魂街。


    這天早上,遊魂街罕有地迎來了兩個陌生麵孔。那是兩個女人,一個看上去二十幾歲,穿著黑色的連衣長裙,腳踩細跟同色高跟鞋,烏黑的短發掩不住眼角如刀鋒銳利的弧線,不笑的時候,自有一種不怒自威的莊嚴感。另一個年輕一些,穿著寬鬆的純白t恤和牛仔短褲,過肩的長發在腦後隨意紮起了馬尾,隨著走動輕輕躍動,盡顯青春氣息。


    這兩人看年齡是姐妹,但態度上卻更像母親和正值青春期的女兒。自走入遊魂街的範圍開始,黑衣女子就時不時訓斥馬尾辮少女,而後者雖然擺出一臉虛心聽講的模樣,但明顯沒有把這當迴事,一迴頭就繼續好奇地撲向感興趣的東西了。


    到後來黑衣女子已經忍無可忍,當少女再次湊向路邊小推車上香噴噴的燒餅時,她毫不猶豫,一記手刀直接敲在對方的後腦勺上。


    “秋姐,很疼啊!”少女抱著頭轉過臉,眼淚汪汪。


    “你有沒有聽進去啊!”被她叫做“秋姐”的女子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這裏不是什麽旅遊景區,這些賣東西的也不是一般人,我好不容易抽出時間陪你來這也不是為了玩。讓你拿出點緊張感來,你到底聽懂了沒有?”


    “可是秋姐……”少女委屈地四處張望,“這裏就是很普通的一條街啊。這些燒餅聞上去也沒啥古怪的氣味,你是不是緊張過頭了?整天覺得有人要下毒?”


    黑衣女子懶得跟她辯駁,抬手掰下一塊燒餅,反手拋給路邊的野狗。賣燒餅的男人剛想說話,被她冷冷一瞪又縮了迴去。他趕緊收起小推車上的東西,推著它飛奔逃離了現場。


    “等等,我的餅!”


    少女伸手高唿,然而賣燒餅的男人頭也不迴,跑得跟飛起來似的。她轉頭看向那隻正歡快啃著燒餅的小狗,不自覺咽了下口水,若有所思。


    “你倒是出息點啊。”黑衣女子以手扶額,“堂堂一個主持人,居然在一瞬間閃過和野狗爭一塊燒餅的念頭。你的尊嚴哪去了?”


    “太餓了嘛,秋姐。”少女委屈地說,“還不是你急匆匆拉著我出門。我連昨天的晚飯都沒吃,還奔波了一晚上,會餓也是人之常情嘛。”


    “但你可是……”


    “而且,早就沒有什麽‘主持人’了。”少女眨巴著眼睛,“像普通人那樣過不好嗎?”


    黑衣女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抿著嘴歎了一口氣。


    “正因為這樣,所以才要來啊。”她自言自語。


    劇烈變化的環境改變了很多東西,甚至連人心中根植的觀念也可改變。一兩年前,“主持人”這個少數人知道的名詞還象征著精英的身份,以及為皇室效力的榮耀。然而幾乎是一夜之間,它變得幾乎不存在。這些曾經為了排名的榮譽而拚死拚活的精英,有的走上了新的崗位,搖身一變成了外交官、內政大臣,在新的道路上繼續奮進,有的則是就此退隱,過上閑雲野鶴,不問世事的生活。當然,這其中也不乏那些原本以此為目標,卻在變革中無法適應,從此失去方向的人。


    在秋半夏看來,沈靈霜便是其中的一個。


    渾渾噩噩,不思進取。該學的不學,日常的鍛煉也停了,身手顯著下滑之餘,連腰身都明顯變粗,作為她以前的導師,秋半夏看著是滿心的恨鐵不成鋼。然而剛剛成為外交官的她自己每天工作繁忙,還有太多新的東西需要學習,太多人際關係需要處理,簡直焦頭爛額。別說找機會鞭撻鞭撻這個不成器的弟子,就連自己的休息時間都不能保障。


    好不容易擠出了兩天休息時間,她二話不說,拉起沈靈霜直奔機場。飛機轉鐵道再轉公路,一路奔波之後,她們終於來到計劃中的目的地——遊魂街。


    “聽著,這裏不是你以為的什麽風景文化旅遊區——你當然也知道我不會帶你來那種好地方的,對不對。”秋半夏嚴肅地說,“這裏是遊魂街,法外之徒的聚集之地。從很早前開始,這片地區就因為夾在三個國家中間,管轄混亂,從而一直處在近似無政府的狀態下,而這條街更是混亂中的混亂。那些犯了罪的人來到這裏尋求庇護,躲避軍警和仇家的追捕,慢慢地,這裏就變成了犯罪者的聚集地,也形成了自己獨有的法律。對此附近的三個國家也達成默契,隻要他們不再出去禍害人間,隻是在這裏自相殘殺,那他們也樂見其成。於是外部世界的規則在這裏不再適用,如果你不能融入其中,那麽唯一保護你的,隻剩下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


    沈靈霜凝重地點了點頭:“原來這麽危險,那我們趕緊迴去吧。”


    她一邊說著,一邊竟打算轉身拔腿就走。然而秋半夏對此早有預料,沈靈霜剛要抬起腳,她直接一腳提前踩在對方的鞋麵上,把那隻腳牢牢釘在原地。


    用的還是細細的鞋跟。


    “我是真沒想到你已經厚顏無恥到這地步了。”秋半夏無奈地以手扶額,“好歹拿出點鬥誌來啊,我為什麽帶你來這,你自己難道心裏沒數麽?”


    “秋姐啊,我們可以不要采用這麽激進的做法嗎?你以前可不是這麽沒趣味的人啊!”沈靈霜哭喪著臉,“不就是因為我缺乏鍛煉,胖了麽?迴去後我可以慢跑啊,每天慢跑個十分鍾什麽的,慢慢地總會瘦下來的。”


    “還在避重就輕?”秋半夏用力踩得更深,“你現在都什麽狀態了!那些跟你一起過來的人都已經開始新的工作,隻有你每天啥事都不幹地瞎混日子……誰能養你一輩子啊!”


    “秋姐!”沈靈霜撲過去抱住她,“我不光當你是師父,更把你看作親姐姐啊!”


    “親姐姐也不會白養你一輩子。”秋半夏冷冷地推開她,“告訴你吧,這次帶你來遊魂街不全是我一個人的主意,這裏麵還有‘女王’的意思。”


    “她也這麽想?”沈靈霜呆住了。


    “女王說,國家百廢待興,需要投入的地方很多,沒有閑錢養閑人。”秋半夏臉不變色心不跳地扯著謊,“所以在我請假的時候,一聽到我的想法,她毫不猶豫就答應了。不光準了我請的假,還說了一句話,徹底解決了我的後顧之憂。”


    “什,什麽話?”


    “‘如果實在無藥可救,就把她扔在那邊自生自滅吧。’”


    “冷酷無情!”沈靈霜勃然大怒,“我好歹為她立過功……也不是,但就算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吧。這才多久啊,立刻翻臉不認人,人心怎麽會變得這麽快!”


    她雙手抱拳,對著秋半夏行了一禮:“師父,我不怪你,但什麽事總要講個‘理’字,就算是女王也得講道理。既然這事是她的主意,那我這就去找她討個說法!”


    她霍地轉身,拔腿就跑,然而第一步還沒落地,腦後的馬尾辮就被秋半夏抓個正著。


    “演技倒是還在。”秋半夏冷笑,“別掙紮了,你以為那麽容易就能離開麽?我現在放開你,你能靠自己的力量走出這條街,就算我輸。”


    她依言鬆開手,沈靈霜卻不敢走了。秋半夏這一嚇讓她稍稍恢複了一些往日的警覺,沈靈霜這時才注意到,在前方的幾個胡同拐角處都有眼睛靜悄悄瞄向這邊,猶如午夜裏伺機而動的狼群。她轉眼一瞧,剛才還美滋滋品嚐著燒餅的野狗不知何時已經睡倒在路邊,用力踢它也沒有反應,完全是任人宰割的狀態。


    她打了個冷戰。


    “對於生活在這裏的他們來說,每一個踏進這條街的生麵孔都是潛在的獵物,之所以沒有立刻出手,是要先看看這獵物到底有幾斤幾兩。”秋半夏淡淡地說,“從一開始,我們的一舉一動就在他們的監視之下,剛才這個賣燒餅的家夥或許是沉不住氣,也可能是帶著投石問路的任務來的,總之通過這段時間的觀察,他們應該大致了解了兩件事情。”


    她指了指自己:“我是母老虎,不能惹。”


    又指了指沈靈霜:“而你,是肉雞。”


    “胡扯!”


    沈靈霜這迴是真的怒了:“之前那是不知道,現在既然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那種下三濫的計謀就不可能再有效!我就是再怎麽退步,總不至於比這些不入流的家夥還弱!”


    “這世界是很大的,山外有山,人上有人。不過我挺欣賞你現在的自信。”秋半夏點點頭,當著沈靈霜的麵將她的護照和錢包收進自己手袋,“今天要你做的事情很簡單:隻要在日落之前以任何形式贏過這些‘不入流的家夥’五次——格鬥裏擊倒也行,賭局裏讓對方認輸也行,博弈裏占到便宜都算,隻要五次一到,我就帶你迴西鳳,否則請你自己想辦法迴去。實在走不出去的話,幹脆在這裏住下也不錯。”


    “明白了。”沈靈霜用力握拳,“總之贏下來就對了。”


    “很好。”秋半夏總算感到一絲欣慰,“還有什麽想問的嗎?”


    “我隻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說。”


    沈靈霜慢慢抬起手,然後堅定地指向了……街角的包子店。


    “能不能讓我吃頓飽飯再上路。”她哭喪著臉,“秋姐,我是真的餓啊!”


    ()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記住:書客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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