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之易勾起嘴角,並沒有迴答。


    淩俐深吸口氣,又問他:“你早就知道桃杏是牟誠華的人?你為什麽不避開她,反而要把我支走?”


    好一陣子,她聽到他微微一聲歎息:“解釋?那你想要什麽解釋?難道你因為我早知道桃杏居心不良,所以故意讓你傷心離開,以免她傷害到你。你是想要這樣的解釋嗎?”


    淩俐眼裏微光閃動,雖然沒說話,但表情已經讓南之易看出來她心裏想的是什麽。


    他微微歎氣:“淩俐,你過度腦補的毛病,還是沒有改掉啊。我哪有那麽神通廣大,能預知到別人對你的惡意?”


    “你可以的。”淩俐篤定的聲音和表情,“我記得你哥哥說過,你能敏感地感覺到別人的情緒。”


    南之易嗤笑一聲:“想多了吧?我覺得你還是少一點自作多情的好,當初我隻是覺得你很煩而已,並沒有什麽其他的想法。”


    淩俐咬了咬唇,終於沒有再說話。然而卻依舊跟在南之易身後不願離去。


    南之易出了法庭,沒走出幾步就發現身後的小尾巴,有些無奈地迴頭:“我要上衛生間的,你還要跟著我嗎?”


    被他這樣一說,淩俐隻好站在走廊口,守著他要出來的地方。


    卻不料,等了十幾分鍾也沒見到他出來。


    她隻好求助經過的一個法警,讓他在衛生間裏找一圈。


    那法警幾十秒就出來,說:“並沒有人,是已經走了嗎?這個衛生間有兩個門的,你不知道?”


    淩俐啞口無言。


    男廁所,她也沒進去過,怎麽知道裏麵會有兩個門?


    很顯然,南之易借這個奇怪的結構,跑掉了。


    淩俐捏緊手心,也不顧法警古怪的表情,幾步就從那衛生間穿過,發現門後,是一片樹蔭籠罩下的院子。


    她還沒來得及思考這兒是哪裏,就看到視線的盡頭,有輛紅色的車在開動,正朝著法院大門的道閘而去。


    十幾秒後,汽車停在道閘前,起落杆已經升起,那車在等電動閘門打開。


    淩俐看著那車,總覺得有幾分眼熟。


    車是紅色雷克薩斯,車牌也是雒都本地的,隻是那一串車票的數字似曾相識。幾秒後,淩俐反應過來在哪裏見過這輛車。


    那是陸瑾然的車,既然她出現在這裏,那麽,車裏坐著的是誰,不言而喻。


    淩俐馬上追了過去想要攔下車,然而哪裏能有汽車跑得快?


    汽車已經開出法院大門,起落杆又放了下來,電動閘門緩緩關閉。


    淩俐敏捷地從起落杆下鑽過去,試圖從正在合攏的電動閘門中間出去,嚇得站崗的法警一直在叫:“太危險了,停下!”


    最後一瞬,她從僅餘一人寬的門縫中間擠了過去,卻不料,一出門就被圍了起來。


    門外是蜂擁而上的記者。他們早就得到消息,今天檢察院會撤迴控訴。


    “請問淩律師,南之易故意殺人一案檢察院撤迴起訴,是否有什麽內情?”


    “請問,本案的真兇是誰?警方通報為意外事件,其中是否有黑幕?”


    “淩律師,聽說你和本案嫌疑犯曾經有戀愛關係,請問是真的嗎?”


    淩俐愣了愣,她本不該從這扇門出來的,南之君早就吩咐過法院有安排車送她出去,以免被媒體嗅到腥味。


    而她急著追南之易,卻忘了這茬。


    淩俐眼睜睜看著那車一瞬間的加速,駛入城市主幹道的車流裏,漸漸遠去。


    淩俐已顧不得要在媒體麵前三緘其口的原則,艱難地扒開人群,衝著那紅色的車,大聲喊著:“南之易!”


    她聲音裏是濃濃的掩蓋不住的哭腔。然而那車卻根本不會為她停下,也不會讓她追上。


    十幾米外,南之易從副駕駛的位置透過車窗迴眸,看著那纖弱的身影越來越遠。


    “你就真的放得下嗎?小俐這孩子實心眼,隻要你願意,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她都會陪著你的。”


    耳邊傳來陸瑾然的聲音,帶著些微的遺憾和不忍。


    南之易知道她想表達什麽,並沒有答話,依舊保持著沉默。


    他依舊看著那個身影,甚至舍不得眨眼睛。他隻想再多看一眼,能把她的樣子牢牢記在心間,也許此生此世,也就有了保持清醒的能力。


    田正言曾經打趣過他,為什麽會對淩俐這樣一個哪裏都平平的女孩子特別不同,他當時並沒有在意田正言的質疑。


    現在迴想起來,大概就是因為她喚起了他沉睡已久的敏感的第六感——那潛藏在他腦海深處,雖然沉睡著卻依舊發揮著作用的東西。


    所以,他當時會發神經跳上懸鈴木去她的房間,會看到個傻乎乎的背影就找到了那堵危牆前哭泣的他,能從桃杏一段錄音裏,就感覺到了桃杏對她深深的以至於會不死不休的惡意。


    裝作不在意,其實無比在意她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和動作,以及能輕易察覺旁人對她的惡意或者好感。


    而他那段沉睡的記憶,其實一直在告誡他應該遠離她,不要帶給她傷害,所以就算明白她對他也動心了,卻還是駐足不前了好長一段時間。


    終於還是本能戰勝了潛意識,終於還是對美好的渴望讓他鼓起勇氣擁她入懷,讓他終於敢伸出手,去觸及那讓他著迷的甜蜜氣息。


    一切水落石出,他又有了自己本來不想要的自由。不過,被關了兩個月後再見到了藍天,還是有些貪戀的。


    他知道陸瑾然說得很對,也很篤定如果他像以前一樣,到她麵前沒心沒肺地逗她,安然地享受著她為他做的一切,她還是會接受他的。


    就算他真的瘋了,她都還是會默默地守著他。


    就算分開了幾個月,他依舊知道,他的粉妹從來都沒變過,依舊是那個小小的、軟軟的、甘心為他付出一切的、願意做自己不擅長的事情、被別人嘲笑當老媽子也甘之若飴的、毛絨絨又粉嫩嫩的傻姑娘。


    隻可惜,他們再也迴不到從前。


    他無法預知自己以後會變成什麽樣子,也無法再對她的人生負責。她終究會找到比他更適合的人,比如說,一直守在她身邊的,被她稱作師父的那個人。


    可是,心裏的不甘還是會時不時冒出來,秀一下存在感——就像這次非要指定她當律師一樣。


    桃杏確實因他而死,他也早知道桃杏抱著什麽樣的目的而來,甚至,還和桃杏就牟華誠的問題開誠布公地談過一次。


    隻可惜,他再怎麽努力也沒辦法讓這場出發點南轅北轍的談話不談崩。


    她執拗地認為南之易就該和牟誠華一條戰線為了超級稻而努力,卻看不到牟誠華借超級稻之名召集一幫有理想的年輕人的背後,是藏了多麽齷齪的心思。


    牟誠華早就被國際某知名種子公司收買,什麽學術競爭知識產權案件,他之所以在天朝的土地上這麽努力的蹦躂,不就是想借機傾銷種子嗎?


    他南之易是擋在牟誠華路上的一顆攔路石,既然不投誠,隻好徹底撕破臉。


    可是,他終究不忍心看著桃杏走錯路的,也不甘心這樣一個優秀的女孩子被卷一場未知的風波裏來,更害怕桃杏一心針對淩俐會給淩俐造成什麽樣的傷害,所以借著淩俐誤會他的時機氣走了她,隻想著把這頭搞定以後再去跪求她的原諒。


    然而,他卻低估了桃杏的決心和牟誠華對他的了解。


    牟誠華利用桃杏設好了一個又一個局,就等著他去跳而已,等他被桃杏被鮮血染紅的衣裙喚醒塵封的記憶之後,苦笑連連。


    他還想去救別人,其實他才是有病的那一個。於是,才會有毀去證據、破壞現場的舉動。


    他本以為審判這個過程走不走都是那樣,他的下半生就該被關在監獄裏,所以,忍不住最後任性了一把。


    既然終究會從她生命裏淡去,借這個機會再見見她,也權當告別,可好?


    卻沒料到,淩俐又一次帶給他重生的機會。


    他忽然一笑,眼裏心裏都溢滿了苦澀又溫暖的情緒。


    我答應過你要補上相互錯過的時光,我做到了,隻可惜卻不能陪著你走完以後的路。


    你隻要離開我、忘了我就可以過得很幸福,而我會再一次辜負你、傷害你、讓你落淚、讓你負擔那些本不該你背負的沉重。


    我不能,也不敢把你卷入未知的漩渦。


    所以,再見了,我的小番茄,再見了,我的小粉妹。


    他口裏默默地念著,卻沒有發出聲音,待她的身影已然看不見的時候,不舍地扭過頭,之後迅速抬眼望著天,眼角有很難察覺的一絲晶亮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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