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俐一陣思忖。


    鋪墊已經足夠多,剛才還差點玩脫,險些被餘文忠看穿,這時候隻能速戰速決了。


    習慣性地用指甲刺著掌心,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腦海裏迴想了那張照片裏,夕陽下唐傲雪安靜的臉。


    隨之而來的,是前所未有的力量。


    唐傲雪已經消失兩年,眼前這沉默寡言、眸子卻始終蘊著一層讓人看不清的灰色的男人,可能是這世上,唯一能找到唐傲雪的機會了。


    行還是不行,馬上見分曉。


    淩俐略略放鬆因緊張而一直繃緊的肩,開始發問:“請問被告人,你剛才說,黃誌聰和李澤駿,和他們是普通的同事關係,那麽,對於李澤駿在陳枝市曾去過兩次的精神病院探望過的一位叫做何巧蓮的病人,你為什麽也曾經去探望過?”


    “何蓮巧”這三個字從她嘴裏吐出的那一瞬間,鄭啟傑眉心緊鎖,瞳孔也倏然間收緊,繚繞在他周邊的空氣,似乎也凝結了起來。


    何巧蓮,這是她借助呂瀟瀟和李果的能量,千辛萬苦得來的一個名字。


    也是一個能把黃誌聰、李澤駿、鄭啟傑以及唐傲雪串起來的名字,還是一個五年前就徹底煙消雲散的人。


    隻不過,和唐傲雪失蹤引起社會關注不一樣,何巧蓮無親無故,即使因為藥物實驗而精神失常,即使因為醫院建築質量不過關而意外身故,也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現在,隻怕能記住這個名字的人,越來越少了。


    除了李澤駿,和鄭啟傑。


    對於他們來說,這個名字,竟然成為這幾乎毫無交集的兩人,埋在心底共同的秘密。


    淩俐仔細地觀察著他的表情,心裏忐忑不安,但努力維持著表麵的鎮靜。


    而這個從來沒有在這個案子裏被提起過的名字,引起法庭裏幾十人神態各異的反應。


    旁聽席上眾人壓低著聲音竊竊私語,似乎在探討這又是哪裏冒出來的人,李澤駿臉色發灰,微張著嘴巴,一動不動。


    至於審判席上的五人,表情神同步,顯然這個從沒聽過的名字,觸到了他們的興奮點,幾乎都是皺著眉頭緊盯著鄭啟傑,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就怕錯過最關鍵的微表情。


    而最緊張的人,莫過於辯護席上的餘文忠了。


    從他擠在一團的五官和眼裏明顯的茫然看,顯然,他也沒有從鄭啟傑嘴裏知道過這個名字。


    淩俐悄悄咽了口唾沫,指尖滑過手心的一點濕熱,看著一直眼裏墨色翻滾的鄭啟傑,一字一句:“被告人,請你迴答我剛才的問題。”


    餘文忠反應過來,剛要提出反對,藍剛已經先他一步:“被告人,請迴答被害方律師提出的問題!”


    “沒有。”鄭啟傑已從剛才微微的愕然中恢複平靜,迴答,“我沒有探望過什麽何巧蓮,請你拿出證據來。”


    “不認識何巧蓮?”淩俐微微側頭,“那為什麽七年前,你會出現在花枝市第二精神病院中秋聯歡的晚會上?還和何巧蓮並排坐在一起。”


    她頓了頓,放慢了語速:“那年的聯歡會,是一名病人允許一名家屬陪伴,參加醫院的中秋聯歡。那一晚的情況,還有從花枝市第二精神病院工會留存的視頻為證。我們就當天的視頻做了截圖,已經打印出來,請合議庭查驗。”


    藍剛讓書記員從淩俐手裏拿走了幾張打印出來的截圖,看了幾眼,問她:“被害人家屬委托律師,你提出這些東西,證明目的是什麽?”


    淩俐微微低頭:“何巧蓮曾經參加過錦城大學生物學院教授黃誌聰主持開發的一項新藥試驗,因為藥物副作用導致間歇性精神病,在七年前被送入花枝市第二精神病院,並於五年前,死於精神病院裏的一場事故。鄭啟傑,你能不能向法庭說明一下,你從大學時候就開始使用的網名‘蓮生’,有什麽樣的含義?”


    淩俐微微一閉眼,深吸一口氣:“莫非,何巧蓮,是你的母親?”


    “胡扯!”首先作出反應的是餘文忠,“毫無法律依據,馬上停止你的猜測!”


    隨著他這一聲大叫,剛才還安靜的法庭,頓時嘩然。


    反應快的,已經隱隱猜到了內裏的聯係,而還不怎麽想得通透的,也能意識到,淩俐這個問題再不是像之前那些可有可無的問題,漫無目的一般,隻是在撞著運氣。


    十幾秒後,周遭漸漸安靜下來,大家都在等待著鄭啟傑的答案。就連剛才激動萬分的餘文忠,都忘了一個關鍵的問題。


    就算視頻能證明何巧蓮和鄭啟傑認識,但是已經過了舉證期限,按理說,這是不能作為證據的。


    終於,被告席上的那一位,有了反應。


    鄭啟傑一直平靜無波的眸子裏,似乎開始翻起濃黑的波瀾,像壓抑著滔天的怒意一般。


    他嘴角掛著譏誚:“什麽何巧蓮?我早就忘記了這個名字,我以前大概還是個好人吧,知道在逢年過節的時候,關愛一下弱勢群體。雖然,我自己也是弱勢群體,被無緣無故,關了兩年。”


    淩俐並不理會他帶著刺的話,低頭垂眸,從卷宗下摸出一疊薄薄的紙張:“根據dna檢驗報告,你和你的法律上的父母,並非是親子關係。並且,我們還輾轉查到了,三十多年前你父母給你辦理戶口時候,民政部門開的收養證明。”


    餘文忠早就明白淩俐的意圖,幾乎是吼叫著出聲:“這隻能證明被告人和他的父母並非親子關係而已,至於對方律師提出的什麽何巧蓮,除非你能拿出她和我委托人之間str分型對比報告,否則,一切都是猜想。”


    淩俐對他的問題避而不答,反而質問起來:“餘律師,我是在陳述事實,並非在和你辯論。”


    那位葉委員見藍剛呆住了,從他拿過法槌輕輕一敲:“雙方律師,要辯論留到辯論階段去,現在還是法庭調查階段,一方問完了,另一方再上,這樣你來我往像什麽話。”


    餘文忠啞口無言,想來想去,也不敢頂撞這尊明顯是衝著他來的煞神。


    而且,這倒是給他提了個醒。庭上有意料之外的事件發生,影響到了案件的走向,且已經把眾人的想法,隱隱帶向某個他從來沒有想過的方向。


    不過他的判斷應該沒錯。


    淩俐手上並沒有什麽實錘能說清楚鄭啟傑的犯罪動機,而警方檢方這些年的猶豫不決,也讓他篤定,犯罪過程方麵,也是經不起推敲的。


    要不然,不必這樣故弄玄虛。


    先甩出小時候被父母毒打的經曆讓鄭啟傑迴憶起過往種種不愉快,又通過祝錦川甩出昨天和解時候鄭家父母舍不得錢買諒解的事實,再用因為害怕記者所以父母放棄和他見麵的機會來做一下強調。


    等到鄭啟傑的情緒開始波動起來,又提出“何巧蓮”這個不知道是哪裏冒出來的女人。


    餘文忠沉思幾秒,趁著還沒有被合議庭“禁言”,抓緊時間陳述:“一會兒說李校長和受害人有私情,一會兒說被告人家庭有問題,現在又杜撰一個所謂的親生母親的角色來。淩律師是在編小說嗎?還是為了轉移這個案子的失誤,非要為我委托人編造一個狗血的人生?真是匪夷所思。


    沒有身份證明,甚至都不知道有沒有這樣一個人存在,這哪裏能作為被告人的犯罪動機?信口開河,無憑無據,真是不知道一個專業的律師,怎麽會喜歡在*的法庭上,講故事?不知所謂!”


    他一陣義憤填膺,其實內心遠不如表情那樣激動。


    即使退一萬步講,即使能證明何巧蓮和鄭啟傑的親子關係,即使何巧蓮真因為黃誌聰的項目受害,怎麽也和唐傲雪的遇害聯係不起來。


    絕對構建不起來因果關係的。


    是的,應該就是這樣,萬無一失。


    隻是,心底始終有些不安,隱隱覺得似乎忽略了什麽,讓他眉心忍不住地跳動。


    餘文忠看了看麵色肅然沉靜的淩俐,動了動唇,欲言又止,手指卻開始不經意地敲擊著桌麵,那節奏,和他此時的情緒一樣,有些焦躁。


    卻沒注意到,被告席上的鄭啟傑,因為他剛才不經意說的一句話,眸子裏的悲傷和憤怒。


    祝錦川唇角彎了彎。餘文忠似乎沒意識到,自己再一次踩了鄭啟傑的尾巴了。


    他嘴裏小說一樣的狗血人生的主角,正巧就是鄭啟傑本人了。


    淩俐眼角微垂,沒有理會餘文忠,趁著合議庭還沒迴過神來,抓緊一切時間。


    她加快了語速:“五年前,何巧蓮在花枝精神病院持續期間治療,病情有了好轉。夏天一場大雨後,她在室外散步,因為一處藝術牆因為設計缺陷倒塌,被砸倒身亡。現場很慘烈,除了她被倒下的大理石柱子砸得脫離身體的一對斷臂,其他的軀幹部分,血肉模糊。”


    她說起“斷臂”這個詞的時候,明顯落了重音在上麵,讓人一聽就知道她想強調什麽。


    眾人摒吸,等待淩俐下一句推斷。


    果然,幾秒後,淩俐一字一句:“這麵藝術牆的設計者,正是李澤駿本人。這也許就是被告人殺害唐傲雪,卻留下一對殘臂的原因。”


    餘文忠瞪圓眼睛,戚婉也差點叫出聲,而主角鄭啟傑,保持著沉默不語的狀態,身體卻開始輕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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