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婉清了清嗓子,緩緩說:“亨廷頓舞蹈症病程綿長,從發病到進入晚期,一定是有著很多征兆的。我們不需要你多說什麽,隻需要你向警方陳述那些年你們一家人有哪些異常的表現就行了。”


    聽了戚婉的話,淩俐微微點頭,問:“還有呢?”


    看她情緒和聲音都算正常,史美娜剛才緊緊揪著的一顆心,有那麽一瞬的放鬆。


    畢竟是個小姑娘,苦了那麽多年,現在做個體檢、說說實話能拿到一大筆錢,就算心裏再怎麽難受,也不會和錢過不去。


    隻是,少了這一百六十萬,想要在郊區買套小洋樓,和承衡過過世外桃源的生活的事,又要擱置一段時間了。


    她有些遺憾,這時候卻不得不先把淩俐安撫下來。


    和戚婉交換了個眼神,史美娜接過話頭:“警方目前要求很簡單,就隻是需要我剛才提到的那些。其餘的,要聽下一步的調查結果再說。”


    淩俐點了點頭,又問:“鍾承衡已經洗脫了嫌疑,為什麽你還要花費這樣一筆巨款,非要求一個結果?”


    “警方是解除監控沒錯,可是在很多人眼裏,承衡他依舊是兇手,隻不過運氣好逃過了懲罰而已。我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他,可是他自己過不去那一關,這半年多他幾乎躲在家裏都不出門的。如果不能徹徹底底給他洗清嫌疑,他又怎麽站得起來?”


    淩俐聽了這話,剛才還平靜無波的眼裏,忽然間波濤洶湧起來。


    “為了你的男人能夠好好活下去,活出你想要的那個樣子,你就要往我爸身上潑髒水。”


    她咬著牙一字一頓,說到最後,拿起桌麵上那張銀行卡,狠狠扔在了史美娜的臉上,又站起身來指著門口的方向:“拿著這沾著人血的錢,給我滾!鍾承衡是什麽東西,就算不是兇手,他也不過是個三心二意做不好父親和丈夫角色的渣男而已。這樣一個人,就值得你這樣大費周章?你是不是玩角色扮演遊戲玩上癮了?來演這種浪子迴頭金不換的苦情戲?”


    一提到鍾承衡,史美娜剛才退讓的態度陡然改變。


    她眸子驟然亮起,聲音有些啞,麵色漸漸凝重起來:“淩俐,你不可以侮辱承衡,他對不起的人不少可唯獨沒有你。周慶春自殺、老鼠藥來源確定、你家裏人當年的病例也都找到了。警察說你父親那時候已經進入亨廷頓晚期,重度抑鬱、漸失心智,當時的醫療水平無藥可救隻能等死。這些都是事實,就擺在你麵前,你為什麽逃避?”


    “逃避?”淩俐冷笑一聲,“我不接受你們一家人從自己利益出發一廂情願的臆斷,就叫逃避?”


    “不是逃避又叫什麽?”史美娜嘴裏連珠炮地發問:“你明知道我剛才所說的是大多數人合理推斷出來的事實,明知道有這樣一個可能性存在,然而卻不許別人提,自己也不敢去想,這能叫麵對現實?”


    深吸了一口氣,史美娜繼續說著:“你要知道,抑鬱的人的行為是無法預料的,那些產後抑鬱殺了孩子又自殺的新媽媽,難道還少嗎?換成你父親,因為病魔纏身而厭世,順便帶走患病的其他人免得留在世上受苦,不是合理的推斷嗎?


    還有,什麽叫一廂情願?承衡瞞下這件事整整八年,隻怕是為了你姐的某些囑咐,幫她瞞著你的原因。他的行為你不但不感激,還口出惡言?”


    她剛剛說完,眼前光影一閃,脖子間一緊,下一秒背部已經被抵在了五鬥櫃上,被櫃門上的把手咯得生疼。


    史美娜仰著頭,努力想要從淩俐手裏奪迴自己衣領,艱難地說:“你誤會了,不是憐憫,隻不過、隻不過……”


    看著眼前這瘦小卻貌似癲狂的人掐住高高大大的史美娜,戚婉忽然有些發怵。


    通過在呈達所上短暫的那段日子,她早知道淩俐力氣大,可完全料不到她急起來竟然是這副可怖的模樣,眼睛布滿血絲,整個人都在顫抖著,聲音尖利而刺耳,再沒有一點平日溫順無害的模樣。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去幫助史美娜。


    “你先放開我,”掙紮無果後史美娜懇求道,“這樣很難過。”


    又轉過頭看著戚婉:“婉兒,幫我!”


    戚婉這才如夢初醒,趕忙上前想要分開兩人。一番努力下,史美娜終於沒有再被淩俐揪住衣領。


    她倚著牆很有幾分狼狽,喘了幾口粗氣後,望向淩俐:“淩俐,你冷靜冷靜,我們絕對不是敵人,我是來幫你的。”


    “幫我?”淩俐嘴角泛起冷笑,“拿背叛你的丈夫八年自由換來的錢,到我這裏來買安慰?你不要自欺欺人了,案子的真相究竟如何,你其實一點都不在乎!你隻是不甘心,不甘心這麽多年過去了,還輸給一個死人!”


    史美娜臉色一變,手指暗暗捏緊,骨節都變了顏色。


    “我姐是很賤,破壞了你的家庭,讓你這些年過得這樣慘。可是你問問你自己,如果不是為了爭那一口氣,如果不是為了證明你比我姐有良心、有能力,又怎麽會耗費八年時光在一個並不愛你的男人身上?”


    史美娜嘴唇微微顫抖著:“我做的事對得起天地良心,也不需要那你認可。”


    “不需要我認可,又何必拿錢來向我買證言?”


    “事情沒有查清楚之前,你們要向往我爸身上潑髒水,除非我死了。還有我姐的事,不管是你、戚婉,還是餘文忠,都給我閉上嘴,不許說一個字!你們沒資格評論她!”


    幾分鍾後,淩俐說道。


    她的聲音已經恢複了平靜,隻不過平靜背後壓抑著的濃烈情緒是那樣地清晰。


    淩俐終於醒過神,一聲尖叫後麵色慘白地站起身:“你胡說!”


    “是不是胡說你自己清楚!”史美娜終於爆發,不甘示弱跟她對峙著,“你要慶幸承衡沒說出這件事讓你安安穩穩長到成年,不至於有心理問題,也要清醒你爸當時還有理智在,也許正是因為你沒有病,所以……”


    說到這裏,她突然停了下來。


    淩俐還以為是她也說不下去了,卻沒料到史美娜冷笑著開口:“你難道真的沒想過,你不是最優秀美麗的那個,也不是能傳宗接代的男孩,為什麽活下來的就是你呢?”


    她一字一句極度清晰,帶著凜冽的溫度,凍得淩俐腦子裏一片空白。


    對啊,活下來的為什麽就是她呢?


    這似乎是個比為什麽會死掉,更加痛苦更加複雜也更加找不到出路的問題。


    哪怕一直在迴避這個問題,可淩俐明白,一旦被人提起來,她就沒辦法忽略。


    腦子裏似乎有冰塊破碎的聲音一般,隻一瞬間,凍得她整個人都開始發抖。


    忍不住一遍遍地質問著自己,而等她迴過神來的時候,發現史美娜已經被推倒在門外走廊上。


    她怔怔地望著自己的手。


    難道剛才她動手打人了?還是她自己跌倒的?


    史美娜從地上爬起來渾不在意地拍拍褲腿上的灰,嘴角泛起一絲冷笑:“你是早知道結果了吧?現在被我說破,是你生氣了?還是被我說中了心事吧?”


    她這句不帶有強烈的情緒,卻讓淩俐的一顆心再次沉入穀底,思緒也再次紛亂起來。


    大多數人的合理推斷,擺在眼前的事實,可她偏偏要視而不見。


    不為別的,隻為了家人二字。


    她不信最愛她的爸爸會狠心成這樣,哪怕是祝錦川換了另一個方式推斷的一樣的結果,她也不會相信,更遑論鍾卓雯這番刺心的言論。


    可縱然心裏有千言萬語,有千萬種情緒,此時也不知道該怎麽表達。


    難道說,我就是不信我爸是兇手,你們都是錯的?還是說,就算抑鬱了,我也知道我爸不會做出這種事?


    不客觀、不甚至,缺乏說服力,除了能說服她自己,落在任何一個人耳裏,都是笑話一般。


    淩俐一直沉默,史美娜的態度卻如出了鞘的劍一般不能迴頭,一步步緊逼起來:“你是詞窮了不想再說,還是理虧了無可辯駁?”


    淩俐緊咬著牙臉色慘白,極力控製住自己不要再動手。


    “看吧,你又快失控了?”史美娜察覺她情緒的波動,絲毫不怕,又是冷冷的一笑:“如果不是被說中心事,又怎麽會這麽憤怒?”


    淩俐望著自己微微顫抖的雙手,指尖因為激動而泛白,右手食指的指甲大概也因為剛才用力過猛而劈折開一條大口子。


    腦海裏蠢蠢欲動的念頭,如同指甲上的裂口一般,怎麽也壓不下去了。


    “你們走!”淩俐咬著牙,再也不想多聽一個字,而模糊的視線邊界,似乎已經有了要崩潰的跡象。


    然而卻有一抹熟悉的身影闖了進來,還有同樣熟悉的溫潤男聲傳進耳裏:“怎麽了?在吵架還是打架?”


    略帶著戲謔的語氣,似乎是南之易。


    淩俐有些後悔,她怎麽傻到跑到走廊上來吵了?明知道南之易在家,吵得這樣大聲,很明顯會把他驚動。


    沾染了些許淚水的視線,將從樓道玻璃窗透過來的夕陽,折射得帶上些奇異的光暈,他的身影在那瀲灩的煙霞裏,有些模糊,有些發虛,似乎很遠,又似乎近在眼前。


    淩俐忙垂下頭,不敢再看他。


    又是這副軟弱的模樣,哪怕是自欺欺人或者掩耳盜鈴,她也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難堪模樣。


    “沒什麽,”她故作鎮定,“跟朋友討論一些事,大聲了一點而已。”


    南之易左右轉動著脖子,顯然不相信她的托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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