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午的公事辦成了私事,淩俐終於能夠肯定,謝柯爾表現出來對她有好感這件事,並非是他一時興起開個玩笑,也不是她的錯覺。


    他是真的有想追她的念頭,態度誠懇且目前看起來似乎頭腦很清醒,也沒有逼得她多緊。


    可要問自己心裏到底對謝柯爾有沒有感覺,淩俐非常清楚。


    她心間的那座房子很小的,現在已經住了一個人進去,哪怕知道那一段注定無疾而終不會有結果,又怎麽可能放開一切馬上喜歡上另外的人呢?


    她需要時間去淡忘的緊要關頭,偏偏謝柯爾跑來強勢地叩門。


    所以她才會驚慌失措,才會下意識地逃避,不斷地鬧笑話,在謝柯爾麵前,也越來越被動。


    要看清楚自己的本心,又要不被謝柯爾誘導牽著鼻子走,感情這件事,可真難!


    一聲歎息後抬起頭,發覺麵前麵板上向上的按鈕已經熄滅,電梯不知道什麽時候來過又走了,她再一次錯過了電梯。


    心不在焉導致錯過電梯這件事,今天已經是第二次發生了。


    淩俐搖著頭苦笑,再次摁下了上樓的那個箭頭。


    不到一分鍾,爬上頂樓的電梯又降了下來,清脆的一聲“叮”後,打開了門。


    進了電梯,淩俐站穩轉身,從緩緩關閉的電梯門中,隱隱看到一個身影由遠而近迅速本來,嘴裏唿喊著“等一等”,終於在金屬門快要合攏的一瞬間鑽了進來。


    淩俐有些發愣,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張臉。


    眸子清亮,鼻梁挺直,薄唇緊抿,皮膚是有些不健康的白。


    頭發倒是沒什麽奇怪的地方,隻因為剛才跑步額前的發絲有點亂,深色係的衣服長褲也看不出髒,特別礙眼的是下巴上密密匝匝連成一片胡茬,都快蔓延到鬢角連成一片絡腮胡了。


    怎麽又是南之易?


    淩俐眨巴著眼睛,還在考慮該怎麽和他打招唿,南之易已經蹙著眉尖開始指責她。


    “你是瞎嗎?看著有人跑過來也不按住電梯?要是我晚一步不就被電梯門給夾了,請問你的良心呢?”


    電梯裏隻有他們兩人,南之易絲毫不給淩俐留麵子,嘴裏連珠炮一樣數落著她。


    “哦。”淩俐低著頭應承了一聲。剛才她被南之易突然出現驚呆,著實沒想到會這麽巧,震驚之下確實沒有按住按鈕,是她理虧沒錯。


    想了想,她又趕忙往右邁出一步,給他讓出了空間。


    見她態度還算老實,南之易總算沒有再多說什麽,一個“算你識相”的眼神拋過來,之後跨步轉身,和她並肩而立。


    淩俐低著頭聽著電梯上升時候的響動,隨著樓層越來越高,她似乎感覺,南之易的視線放在她的身上。


    接著鋥亮到反光的電梯轎廂偷偷瞟了眼,她發現,似乎南之易真的正在看她。


    他在看什麽?淩俐忍不住想問,可又有些近情情怯,一時之間有些緊張起來,身體都在悄悄發熱。


    她咬了咬唇,心裏預設了好多句視線相觸時跟他說些什,可好容易鼓氣勇氣抬頭,卻發現剛才又是自作多情了。


    南之易是在看她這邊不錯,不過他直直地盯著的,是她手裏那盆薄荷。


    他微微側著頭,眉頭皺起,眼睛裏都是疑惑。


    淩俐看了看薄荷,又看了看他,忍不住舉了舉花盆發出疑問:“嗯?”


    難道說,南之易還不認識薄荷了?


    南之易瞅她一眼,問:“你要養貓?”


    淩俐眼裏閃過問號,完全不明白他在問什麽。


    看到她一臉懵逼,南之易一臉“果然是這樣”的表情,指著花盆問她:“你說你買這個做什麽?”


    幾秒後,她眨巴著眼迴答道:“薄荷啊,買來泡水喝。”


    “薄荷?”他輕笑出聲,剛才發脾氣時候的滿臉兇相瞬間消散:“這不是給人吃的薄荷啊。”


    “啊?這不是薄荷?”淩俐呆掉,不由自主無辜地眨眼:“那是我被騙了?”


    南之易伸出一隻指頭搖了搖:“也不是,這確實是薄荷。”


    淩俐被弄糊塗了,什麽不是薄荷又確實是薄荷的,南之易說話怎麽前後矛盾?


    他又微彎著腰湊過來,近距離看著盆裏那肥嫩的葉子。


    忽然拉近的距離又讓淩俐心跳猛然間加快,好容易才抑製住想要後退一步的念頭。


    幾秒後,南之易直起身子搖著頭一臉好笑:“這是貓薄荷,唇形科荊芥屬,俗稱貓草,對貓來說有著興奮劑一樣的效果,和你想象的唇形科薄荷屬的薄荷,可不是一個屬的。”


    說完,他很順手地拍了拍她的頭頂:“真是笨得能上天,連一盆草都能買錯了,你可別說你跟過我,我可丟不起這人。”


    他溫熱的掌心停留在她頭頂上不到一秒的時間,可淩俐卻能清晰地感受到來自於他的體溫。


    這還是南之易這次迴來,第一次主動地靠近她。


    以前常抗議他把自己當狗狗一樣拍來拍去,可真沒了以後,她又無比懷念起來。


    隻覺得血一下子湧上頭頂,臉也瞬間紅透,甚至開始有向耳朵蔓延的趨勢。


    淩俐一邊埋怨著自己的不爭氣,一邊又沒辦法控製住這種體交感神經作祟引起的丟人反應。


    忽然想起之前那兩個多月朝夕相處的時光。


    那時候沒覺得有什麽特別,甚至有時候還會恨他恨得牙癢癢的,可隨著兩人漸行漸遠,淩俐才體會到什麽叫隻是當時已惘然。


    南之易注意到淩俐了的窘迫,嘴角的笑也忽然僵住,懸在她頭頂的手悄悄捏成拳頭,又悄無聲息地放下,也沒有再打趣她。


    南之易安安靜靜,淩俐鬆了口氣,兩人都沒有再交談,直到電梯停在十八樓。


    淩俐先他一步跨出電梯,微微側身說:“我先迴去了,南老師。”


    “嗯,”他輕輕應了聲,出電梯後本來和淩俐是相反的方向,都走出了兩步,又忽然迴過頭來長臂一伸,攬走了她手上的盆。


    “誒?”淩俐看著空空的雙手,不大明白他為什麽搶走一盆草。


    南之易接著解釋:“你拿這個沒用,貓薄荷也不能泡水喝,不管是花是葉都沒有觀賞價值,和盆野草沒區別,我就拿走了。”


    “哦。”他說了一長串話,淩俐隻呆呆迴了一個字就算同意了這事,絲毫沒有那是她個人財產神聖不可侵犯的意識。


    南之易也不看她,大手輕輕托起小小的盆,緩緩轉動著仔細觀察植物的狀態:“而且這孩子狀態不好,都快死了。我先養幾天,救活了就拿去給樓下養貓的閔醫生。”


    “嗯。”淩俐點點頭,依舊毫無異議。


    看著她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南之易氣不打一處來,皺著眉頭忍了又忍,終於還是開口吐槽:“你今天是得了失語症嗎?這不是哦就是嗯的,以前至少還會個哼,現在真是越來越退化了。”


    淩俐張了張嘴,又一個哦字都翻湧到了舌尖,終究還是吞了迴去,輕輕點了點頭,轉身走廊盡頭的門口走去。


    南之易看她一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模樣,眼神黯了黯,微微歎氣後轉身朝向1801的門。


    一時間,十八樓的走廊裏,又再一次安靜了下來。


    淩俐雖然不想說話,可還是忍不住尖著耳朵留意著身後的動靜。她聽到他的腳步聲,聽到他掏鑰匙的聲音,還聽到對麵的門鎖哢噠一聲打開的響聲。


    淩俐立在門前,終於還是忍不住,趁著他這時候背對著她,偷偷地迴眸看向他的背影。


    卻不曾想,竟然會看到一副意料之外的畫麵。


    他是一手拿著薄荷,一手推開門的姿勢,動作和她想象中的沒什麽不一樣,不過淩俐卻注意到,那畫麵中似乎多出了一個人。


    以淩俐側身迴頭的角度,正好看到纏在南之易脖子上的兩隻胳膊,和被他肩膀擋住了一大半帶著淚痕的臉。


    之後響起來的是略帶著點哭腔的聲音:“小易哥哥,等你了好久,我……”


    淩俐瞪大了眼睛,看起來,似乎有什麽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


    “輕點輕點,沒看到我手裏的貓草嗎?”被攬住了脖子,南之易不耐煩地嚷嚷著。


    可是,他聲音雖然不耐煩,卻並沒有推開幾乎是掛到他脖子上的人。


    之後,那扇厚重的門緩緩關閉,幾秒後留給淩俐的,隻有一扇緊閉的門,和門內漸漸低下去的交談聲。


    淩俐呆立在原地,隻覺得剛才那一閃而過的畫麵,是那樣的眼熟。


    去年的秋天,南之易以那身被她醉酒之下弄髒的昂貴西裝為由頭,脅迫她幫他遛狗一個月的時候,她第一次來到這棟樓裏,可不就是看到跟剛才類似的畫麵?


    女人摟著男人的脖子撒嬌,那樣親昵的動作和語氣,他們之間發生著什麽,似乎不言而喻。


    隻是,那次的畫麵發生在1802,這次卻發生在1801;上次白皙柔潤的手臂是那位田螺夫人的,而這次這泛著健康光澤的小麥色皮膚,毫無疑問,是屬於魏葳的。


    魏葳能肆意投入他的懷抱不被拒絕,能紅著眼哭泣不再擔心被他嘲諷,能和他那樣近的距離不再被推開。


    看起來,她似乎得償所願了。


    淩俐不想再麻痹自己剛才那一幕一定有什麽誤會,她是看著魏葳一步步接近南之易的,也很清楚魏葳到底為何而來。


    要說麵對今天這樣的結果,她其實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不管之前給自己找了多少退卻的托詞,也無論準備了什麽樣的理由安慰自己,在看到那一幕的一瞬間,淩俐忽然後悔了。


    可為時已晚。


    明明想要又不敢伸手去拿,一次次去找呂瀟瀟傾吐心聲,總想從別人那裏得到逆流而上或者知難而退的勇氣。


    到頭來,卻是一次次的優柔寡斷,拿不起也放不下。如今能慶幸的,惟有還陷得不深這一點。


    可為什麽視線開始漸漸模糊了?


    淩俐鼻酸得不行,有些從心底噴湧而出的酸楚,怎麽都忍不住,直直地衝上腦門。


    淩俐吸了吸鼻子,終於倉惶地離去,可還不忘在轉身掩門的時候輕手輕腳,盡量不發出聲響。


    關上門,她靠在冰冷的防盜門上,感受著從後背蔓延到全身的冷意。


    這下,總該徹底死心了吧?不管好結果還是壞結果,她都沒有了再花心思和精力在南之易身上的理由。


    淩俐再一次地告誡自己。等著她的事情還有很多,一次自作多情的單相思而已,沒什麽大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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