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祝錦川受傷後說的話,涉及到太多她不曾想過的方麵,包括祝錦川和淩伶曾經交往過的這件事。


    淩俐清楚地記得,一年多以前祝錦川在呈達所裏第一次見到她的模樣,那眼神似乎淬了冰一樣,又冷又瘮人,所以她從那時候就開始怕他,以至於在之後一年的執業過程中,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現在想來,也許淩伶當初之所以離開祝錦川,正是因為身患重病,從而需要錢來安頓淩俐,所以知道內情甚至被淩伶“托孤”過的祝錦川,才會下意識地恨她。


    恨她奪走了自己的愛人,恨她太過愚鈍,也恨她和淩伶一點都不像。


    這些日子她基本上是避免去想這個問題,既不主動打電話給他,更不會主動上門去探望他,能逃則逃能避則避。


    可潁鴻的事目前成了這副模樣,她不得不找他。


    很讓她意外的是,祝錦川常年二十四小時開機的手機,這時竟然關了機。


    “祝主任說他右手受傷不能動,反正也辦不了業務,幹脆趁機好好休息一下。”小成這樣跟她解釋。


    看淩俐找不到他有些無措,又壓低了聲音指點她:“祝主任就在家裏的,他說過沒有重要的事不要去煩他。我看你好像有急事,直接去就可以了。”


    說完,小成拿了地址給淩俐。淩俐握著那張便簽紙,找到了祝錦川的家。


    這是城郊的一片別墅區,離城中心差不多二十公裏,這樣的距離要是每天早晚高峰期開車上下班,其實很費時間的,真不知道祝錦川為什麽會選在住得那樣遠。


    按著地址上的門牌號按響了門鈴,十幾秒過去,一陣不急不緩的腳步聲後,大門打開。


    “二妹?”顯然沒有想到會看到淩俐,祝錦川有些錯愕。


    “我來說案子。”淩俐抱著包小聲地說。


    “案子?”祝錦川微微一凝神便想起了她還在辦著潁鴻的事,追問道:“潁鴻和慶音不是暫停協調了嗎?”


    “嗯,不過有些新情況。”淩俐看了看屋內,說:“可以進去說嗎?”


    半小時後,祝錦川聽完自己受傷後案子發生的諸多波折,又了解了淩俐目前在這個案子中扮演的角色,表情放鬆眉目舒展的模樣,看起來心情不錯。


    “二妹,你的進步真的很大。”他滿眼的欣慰,“也真的長大了。”


    這本來是他誇獎她的一句話,可淩俐聽得心裏挺不是滋味。


    祝錦川是她名義上的師父,給她領路的人,她對他也從最初的害怕,到現在的敬佩和依賴。


    但是要加上淩伶的那層關係的話……


    唉,為何心裏麵有種這是她姐夫的感覺?又為什麽覺得祝錦川的眼神都成了長輩看晚輩的模樣?


    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想到這裏,她有些別扭起來,又糾正他:“能不能別叫我二妹了?我舅舅都已經不這樣叫了。”


    “怎麽?又開始糾結這個事?不過是個小名而已,不管我怎麽叫,還不都是在叫你?”祝錦川輕笑著。


    淩俐牽起嘴角勉強笑笑,也就不再糾纏這事。


    他們這是在客廳裏說案子,祝錦川一身居家的打扮,橙色短袖t恤,右臂纏滿繃帶,肩上披著件深藍色的開衫,下麵是黑色的棉質長褲。


    淩俐忽然發覺,這竟然是她第一次看祝錦川穿正裝以外的服裝。


    竟然還挺順眼的。


    她又開始打量這房子。裝修是濃濃的北歐風,家具不是原木色就是白色,牆上沒有任何裝飾,燈飾也是極簡,冷到極致的風格


    小小的雙拚別墅,客廳不算大,房間也不多,隻不過看屋子裏生活的痕跡,似乎隻有祝錦川一個人住在這裏。


    打量完房間,淩俐想起次來的目的,問他:“這個案子,隻怕後來的和解還得您一起去。”


    “我可不去。”祝錦川絲毫沒有猶豫,“你一個人就夠了,我去幹什麽?”


    “啊?”淩俐有些傻眼,“你不去,謝總也不去,就我一個人?”


    她指著自己的鼻子,瞪圓了眼睛,很有些不樂意,連從不會說錯的敬語,也少了一個心,成了個“你”。


    “當然不去,我可是剝皮吃肉的無良律師,不做活就等著剝削你的勞動成果了。”他拿起手邊的一本法條,悠然翻起來。


    淩俐又是懵圈臉,不知道這一句從何而來。


    祝錦川看她呆掉的模樣,不禁莞爾,半開玩笑的語氣:“你以前沒有這樣吐槽過我嗎?”


    這話說得淩俐簡直沒法接。


    好吧,她曾經、或許、大概,有過那麽一小點這樣的想法,也曾經誤會過他的不聞不問。


    不過,那一晚後,淩俐也明白之前一年放任不管是在磨煉她的心性,現在她在律師這條路上漸漸上了道,才能迴過頭體會出他那時候的苦心。


    “看吧,我還真算是白教了你。”一看淩俐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說中了,有些不悅地扔了一本書給她。


    淩俐拿起來一看,是一本關於建工合同糾紛處理方案的類案指導書。


    “這是建工合同紅寶書,你隻要把這本書的問題都搞明白了,吃透了。也就不會對這類案件發怵了。”


    “哦。”她乖乖收起書,又抬頭望著祝錦川:“還有呢?”


    “還有?”他笑了:“已經夠了,帶上你的腦子和膽子,還有之前一年時間磨礪出來的耐心與,一個人去慶州,一個人把那兩千萬拿迴來,一個人搞定這件事。”


    淩俐還想要掙紮一下,祝錦川像是知道她想說什麽一樣,說:“我一向愛麵子,這副樣子不想被人看到,如果上了談判桌,怕是要被笑話很久的。淩二妹,你還是給我留點臉麵吧!”


    被祝錦川拒絕提供幫助,淩俐隻好灰溜溜迴到潁鴻,想找謝柯爾拿特別授權,方便她代表潁鴻參與調解。


    謝柯爾這時候完全是無條件信任她,大筆一揮簽了委托書後遞給她,在淩俐快接過來的時候又縮迴手,嘴角帶笑:“大功基本上快要告成,有沒有興趣賞臉吃個飯?”


    “哪裏吃不下。”淩俐憂心忡忡,“師父讓我一個人去,我心裏有點沒底。”


    “有沒有搞錯?你這樣實話實說,怎麽騙得到客戶上門?”謝柯爾笑到快捶桌,這一個多星期來的齊心協力,他們之間也熟稔很多。


    他笑夠了,又開始嘲笑淩俐:“你就是這樣砸你師父牌子的?”


    意識到自己一不小心吐露出了自己的真心話,淩俐不好意思地揉揉臉,訕笑著:“也不是啦,平時我還是挺靠譜的。”


    “沒看出來。”謝柯爾一點都不肯給她留麵子,“有一上來就讓客戶往死裏折騰自己員工的律師嗎?”


    這是在說她之前的大膽猜想。


    淩俐想起這個案子的波折,頗有點不好意思:“要不是我們故意往大了搞,也不會讓對方有可趁之機,弄得差點收不了場,實在是對不起。”


    “道歉做什麽,該我謝謝你們才對。”謝柯爾笑說:“能一石二鳥解決我的心腹大患,這才真是瞌睡來了馬上有人遞枕頭。把桑某人扳倒,我可以安心睡大覺睡一陣子了。”


    淩俐抿嘴輕笑,轉瞬又想起受那個桑姨夫的慫恿,挑事的那幾個農民工,現在還關在看守所等待審訊。而被點蠅頭小利驅使鬧事的司機家屬,也是一死兩重傷。


    他們這頭倒是皆大歡喜了,可因為這件事,終究有三個受害者,還有三個加害者付出了代價。


    那具覆蓋著白布躺在板房裏的人形物體,曾經讓淩俐驚懼,現在想起來,隻有滿滿的悲哀和歎息。


    無價的生命,在這裏被換算成了貨幣,反正一條命九十萬,隻要給得起,息事寧人大事化小就不成問題,所以可以驅使用來成為實現自己野心的工具。


    淩俐心情有些低落,眸子都黯淡下來。


    謝柯爾似乎知道她的想法,微微一笑:“人人都有自己的本分,越界了就要付出代價。如果不是一個貪字,未必會有今天的結果。淩俐,有些事看開一些,你憐憫不過來的。”


    她點點頭,明白謝柯爾說的很有道理。


    暫時撇開這邊的事不去想,淩俐開始說起秦屹聯係她去慶州簽協議的事。


    祝錦川已經明確表示,潁鴻的事全權交給淩俐負責,淩俐隻好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硬著頭拿了潁鴻的特別授權,約好三天後在慶州高院法官的主持下,和慶音開始本案以來的第三次和解。


    謝柯爾聽完日程安排,笑著說:“你處理就好,我相信你能辦妥的。”


    真是和祝錦川一模一樣的語氣……


    淩俐還沒來得及腹誹,就聽到謝柯爾說:“如果你怕的話,那我陪你去好了。”


    本來淩俐是有這個打算的。謝柯爾畢竟是公司法定代表人,按理說參與和解這樣的事,他去了也不算忙閑事,可是謝柯爾的行程她早在三天前就打聽過了,接下來的半個月,他都會參加市裏組織的考察團,出國考察某島國的市政工程建設先進經驗。


    這下她還真是說不出口了,好半晌迴答他:“不了,您忙您的事。”


    謝柯爾揚著劍眉,聲音微揚:“真的不用?我看你剛才表情怕怕的,要是真想我一起去,說就是了。”


    說著,他忽地身體前傾,一下子拉近兩人的距離,又湊了顆頭在淩俐麵前,笑著說:“要真是怕,直說就好了。”


    淩俐被嚇了一跳,忙後退兩步,又發覺自己的行為很不禮貌,生生止住還想再後退兩步的節奏,說:“不用,我自己去。”


    謝柯爾偏著頭看了她好幾秒,忽而笑了。


    淩俐一開始是被他看得腦袋發懵,後來又被笑得發懵,不知道謝柯爾這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好一會兒,他拍拍手掌直起身子,微抿著唇說了句:“你怕也沒辦法,我三天後得出發去霓虹,想我去都不成。我會讓張經理和你一起去,有什麽問題,你可以和他商量就行了。”


    淩俐真心實意地說:“非常感謝你,謝總。”


    謝柯爾一揮手:“不謝,你都謝了好多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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