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之君之後的一番話證實了淩俐的想法。


    南之易被起訴了,起訴他的是一家上市的種業公司,名字叫山崎種業。


    這乍聽下來像是日本企業,卻是貨真價實的本土企業,北方的種業巨頭。至於案由,是說南之易參與培育的某個雜交水稻種子,三年前轉讓給山崎公司銷售,結果去年出現了大規模的減產和絕產,造成農民的巨額損失。


    現在,山崎種業要求南之易賠償他們代位賠償給農民的五千萬,以及其他損失一億五千萬。加起來,一共兩億的標的。


    因為是跨省的訴訟,所以,兩億的標的,就可以到省高院打第一審官司。


    被南之易誤以為是騙子的本案承辦法官,給南之易打了好幾次電話都通知不到他。機緣巧合下知道了南之易是自家院長的親弟弟,於是趕快向老板報告。


    南之君粗粗了解了一下案情,感覺這事情非常蹊蹺,滿世界找南之易都找不到,都兩天時間了,才終於到南溪這邊來抓住他。


    南之易聽完來龍去脈,皺著眉頭望著天花板似是在努力迴想。


    半分鍾過去了,他才說:“山崎種業,這不是海東的公司嗎?一向在北邊做生意的,怎麽跑到阜南地界上來了?”


    田正言接過他的話題:“你好好想一想,是不是得罪過這個公司?比如,發表了什麽論文抨擊過他們正在培育的新品種之類的,還是你沒注意觸到他們碗裏的肉了?”


    南之易卻完全不理會他的問題,偏題偏到天際:“你不是去日本了?怎麽迴來了?”


    田正言有些無奈,攏了攏黑色大衣的衣領,聲音裏毫不掩飾的焦慮:“還不是因為你?一聲不吭就惹個兩億的大官司,師兄又找不到你隻好給我打電話,我昨晚連夜飛迴來的。”


    交代完自己為什麽在這裏,田正言開始數落南之易:“你怎麽迴事?不在雒都好好待著跑著荒郊野嶺來,而且電話關機家裏也沒人,找了公安局定位你手機的gps,才知道你的大概位置。”


    南之易卻笑出聲:“大過年的留一隻霸王龍在海島,我真怕她一跺腳引發阪神大地震。”


    這不合時宜的玩笑,在場的幾人,誰也沒法笑出聲。


    南之君輕輕咳嗽一聲,表情嚴肅:“小易,正言剛才的問題,你好好迴答,不要顧左而言他。還有,別亂給人起外號。這麽多年了,你這毛病還不改。”


    雖然沒看南之君一眼,南之易卻按照他的話,迴答起田正言的問題:“南北種業公司的經營範圍一向涇渭分明,北方的是粳稻,南方的是秈稻,適合種植的品種類型都不一樣,我怎麽會和他們有瓜葛的?”


    淩俐默默看在眼裏,心裏了然。


    南之易貌似對自己哥哥很不爽一般,可又不由自主按照他的話去做,這做派,真像和家裏大人鬧了別扭的小屁孩,扭扭捏捏一副不想聽又不敢不聽的模樣,實在是有些古怪。


    而他剛才的迴答,讓南之君眉頭皺得更緊。


    他沉吟片刻,說道:“小易,做好準備吧,目前來看這個案子背後有沒有什麽隱情還不清楚,隻是,既然他們敢起訴,可以立案預交巨額的訴訟費,就是動真格的了。”


    南之易還沒有說話,田正言卻憂心忡忡望著南之君:“師兄,我怕這不隻是個案子這樣簡單。涉及到三個省上萬戶農民的訴訟,偏偏選擇向阜南高院起訴,又不是什麽小公司,又是知識產權領域的,怎麽會不知道你們之間是兄弟關係。我隻怕,有人在蠢蠢欲動。”


    聽到這裏,淩俐有些納悶起來。


    既然對方知道南之易是院長的親弟弟,不因為這個原因選擇避其鋒芒不說,反而跑到這樣一個對南之易有利的主場進行數額巨大的訴訟,不是自己找不痛快?


    田正言接下來的話卻解開了她的疑惑:“我估計他們會耍花招,明知道你不可能過問具體案件,卻要拿這個做文章炒作。”


    南之君看向他,眉峰微攏:“我知道,所以在辦理案件時一定要慎重,一切都按規矩來,不要嫌麻煩。一時疏忽,就會被人當成把柄。”


    “可他們必定是有備而來花樣百出的,一旦被他們得逞,不僅官司贏不了,媒體的關注也會讓後果不堪設想。判決一旦被輿論綁架,就算有理,也變成沒理了,我們想要保護小易,將會困難重重。”田正言表情卻絲毫沒有放鬆。


    南之君卻是坦然一笑,鏡片後的眸子裏是自信的神采:“既然來了,我也不能躲,要知道,方法總比困難多。更何況,跑到我的地界來動小易,還想讓我吃個啞巴虧,那就看看最後到底是誰作繭自縛。”


    田正言聽到他這樣說了,再加上淩俐還在,也就不好再深說下去,隻好模棱兩可的一句:“也不得不防。”


    作為主角的南之易,卻是聲音清朗一點都不緊張的模樣,隻慢悠悠毫不在乎的語氣:“反正,我是沒做過什麽虧心事的,空口白牙讓我賠兩億,顯然毫無道理。我不明白你們這樣緊張做什麽。”


    說完,搭在地上的腳一使力,將電腦椅轉了一圈。


    淩俐看著他那不合時宜漫不經心的態度,恨不得拎著他的脖子罵一頓。能讓南之君和田正言如臨大敵的官司,怎麽可能像他說的那樣輕鬆簡單就脫身?


    果然,田正言恨鐵不成鋼的聲音響起:“南之易,你是不是傻?別人在算計你,能讓你輕輕鬆鬆靠一個理字就脫身?你可知道兩億的標的要交多少律師費?又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樣,就喜歡拿錢打水漂玩。”


    南之君也開口,聲音略有些嘶啞:“小易,法庭上講證據講法律,從來不是講道理的地方。你要做好心理準備,這可能是場曠日持久的戰爭。”


    作為主角的南之易卻絲毫不領情,嗤笑一聲:“南院長,沒想到您親口承認法院不講道理,真是難得的大實話。也是,無罪釋放殺人犯,收個玉米、打個氣槍判無期,抓個鳥都能家破人亡,實在讓我等老百姓大開眼界。”


    聽到他曲解自己的話,南之君動了氣,聲線似結了冰淩:“南之易,能好好說話嗎?你不了解的領域請不要隨便評價,如果你非要講道理,那我們不如迴趟帝都,請爸媽來評理。”


    他一發起火來,眉目間的威嚴和氣勢毫不掩飾,再加上抬出了父母,終於讓滿嘴歪理的南之易無話可說。


    田正言則揉著太陽穴,很是頭疼,滿臉都是苦笑:“南之易,我放著老婆孩子在日本不管跑迴來,不是看你和你哥鬥氣的。”


    發過一通火,南之君又平靜下來,微微一聲歎息:“正言,選律師的事,交給你了。務必要知識產權領域最頂尖的律師,如果阜南沒有合適的人選,就從帝都請,全權交給你接洽。”


    田正言朝他微微一頷首,說:“剛才過來的路上,我就開始想了,也初步有了幾個人選。隻不過,一切都等拿到起訴狀,看看具體案情再說。”


    交代完請律師的問題,南之君又開始說起了費用:“律師費不是小數目,正言,一時半會我怕是拿不出這些錢的。你先幫襯一下,等我迴家和瑾然商量一下,看她公司能不能臨時抽出一筆錢,再做下一步打算。”


    南之易先是聽麵前這兩人一來一去的對話,開始還算平靜,聽到“陸瑾然”這三個字,忽然沉下臉:“南院長,您倒是頤指氣使慣了,誰都可以當成跟班,連個請字都沒有。還有,陸瑾然的錢我可消受不起的,律師的事就不煩您操心了,我早有了人選。”


    他這突如其來的一段話讓麵前兩人抬起了頭,眼裏都是疑惑。


    南之君忽然了悟,和田正言對視一秒,側過臉對著南之易:“小易,晩露還是法官身份,正言沒法作為律師出庭的。我知道你信得過他,可是,他最多隻能做做幕後的工作。”


    南之易輕聲說了句:“我知道的。”


    之後抬眼看向淩俐,那眼裏蘊著的細微光芒,把淩俐看得一愣一愣的。


    她還在雲裏霧裏,卻已經被起身幾步就到她跟前的南之易,拎著領口拽到沙發麵前站好:“我的律師就是她,淩俐。除此之外的任何人,我都不會給授權的。”


    淩俐以為作為小透明的自己,臨時客串一把茶水小妹而已,這一下猝不及防成了主角,被三雙眼睛關注著,隻覺得五雷轟頂,眼前一片白花花,整個人都暈頭轉向,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其餘兩人的吃驚程度也不亞於她,好半晌,田正言才收起張大的嘴巴,聲音微顫著:“你……不會是說真的吧?”


    南之易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衝他拋了個媚眼:“淩俐在前,你在幕後,這樣的組合,我是最信得過的。”


    南之君好容易才恢複了沉穩凝重的表情,揉了揉眉心,歎道:“小易,你這個案子標的額大又涉及知識產權領域,一審就在高院,非精英律師不能接。你平時要任性要和我鬥氣,都沒有關係,可你不能選這樣的方式,拿自己的事業做賭注。”


    頓了頓,他眼睛劍一般地掃向淩俐,那泠然的冷意,和毫不掩飾的質疑,讓她覺得自己一下子被看穿,無所遁形的感覺鋪天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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