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以為會因為掃墓,以及意外遇到鍾承衡的事而輾轉反側,然而這一夜,淩俐竟然睡得很好,連夢都沒做,隻是醒來得很早。


    她都起身準備穿衣服了,掀開窗簾看著窗外濃黑一片,樓裏四處都是靜悄悄的。


    看一看表,還不到六點。她幹脆又躺下,縮進溫暖軟和的被窩,靜靜地躺了一會兒,想再睡會迴籠覺。


    隻是,腦袋卻越來越清醒。


    冬天窗外都沒有蟲豸的鳴叫,四周很安靜,唯有遠遠傳來的公雞打鳴的啼聲。


    淩俐睜大著眼睛,目光撫過屋裏簡單的擺設隱約的輪廓,矮矮的小幾,一人位的沙發,簡單的書櫃,以及一張一米寬的小書桌。


    忽然迴憶起來,當年自己的房間,似乎就是這樣的格局。


    一時間記憶翻湧,她再沒了睡意,正要掀開被子,窗外卻響起一陣若隱若現的哭聲。


    很微弱,可是很清晰,那尾音拖得長長,到最後,陡然尖利起來。


    淩俐頭頂發麻,隻覺得空氣都仿佛凝固了一般,腦海裏閃過光怪陸離的片段,還來不及害怕,忽然又是淒厲的一聲。


    這似嬰兒哭聲一般的細細長長延綿不絕的聲音,卻讓淩俐放下心來。


    原來是發情的貓在叫!


    園區裏有好幾隻貓,據說都是不知道哪裏跑來的流浪貓,荀阿姨也經常給它們留飯食,久而久之,隊伍日漸龐大。


    淩俐自嘲著自己的一驚一乍,忽然間,想起了自己在南溪中學裏,獨自度過的那段不堪迴首的日子。


    案子發生時候她剛剛升入高三,正是開始備戰人生中最關鍵一戰的時刻。本來她成績尚算中等,努一把力考個一本還是不成問題。


    非常巧,當年的她,最想考的,就是南之易任教的阜南大學生物學院的植物學。


    如果實在考不上,二本的阜南農業大學,也是不錯的選擇。


    而那場突如其來的橫禍,雖然沒有讓她就此倒下,可頻繁地往來在學校警察局法院殯儀館之間,以未成年人的心智同一幫子成年人周旋,再強打著精神,也終於撐不下來。


    心力交瘁,精神衰弱,那時候,她就經常聽著屋外淒厲的野貓叫聲,一夜夜的失眠。


    漸漸地,她的頭發大把大把地掉,名次也止不住往後掉。


    一開始,老師和同學還能體諒她,還有人自告奮勇幫她補課借給她筆記之類的,可是隨著她一天天的愈發沉默,本來就不是太好的人緣,愈發單薄起來。


    到最後要畢業那段日子,誰都不願意親近她了,甚至,還有人拿小說裏的天煞孤星往她身上套,說都是她克死了自家父母姐弟。


    本來可能隻是誰一時興起的流言,可後來越傳越兇,一副神乎其神煞有介事的架勢,句句傷人字字戳心,絲毫不顧她也是這場案件中的受害者。


    從此,不管是自習、打水或者打飯,她都是獨來獨往的一個人,以前還和她有些來往的女同學,都巴不得離她越遠越好,生怕沾染她身上所謂的“煞氣”。


    隻是,同學的疏遠和家人的離去想比,實在是小到不能再小的事。她不在乎有沒有朋友,所有的心思全放在盼著鍾承衡早日伏法上,盼望著一場審判能結束這煎熬的一切。


    卻不料,因為警方取證的失誤,因為史美娜的抗爭,漸漸地,命運的天平開始朝對麵傾斜了。


    等她從渾渾噩噩裏迴過神來,已經是孑然一身,後來,連房子都沒了。


    掉了的頭發還可以長迴來,可是失去的親人,再也迴不來。


    她記不起來究竟是在什麽時候,才終於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對於其他人的價值,就是無足輕重而“多餘”的那一個,也再沒有人可以提供給她家人一般的依靠,永遠把她放在世界的中心。


    本來如空氣一般存在著的自然而然的東西,隻有在失去以後,才能感受到那無處不在的壓抑和窒息。


    一個個徹夜未眠的淩晨,她把自己捂在被子裏,眼淚斷了線似的滑到耳朵裏,淌在枕套上,卻始終緊緊地咬著被套,不敢哭出聲,害怕影響到別人。


    那煎熬的一年下來,淩俐覺得自己已經脫胎換骨足夠堅強。拿句時下流行的話來說,這世界上有太多假象,唯有痛苦不會說謊。


    可遇上了孫睿,又再一次給了她希望,又剝開她偽裝堅強的外殼,狠狠給了她一擊。


    升入大學後,打工、做家教、抓緊時間學習、處理案子的事,她從來沒想過自己還能有時間談戀愛,更能沒想過能和眾人矚目的他產生交集。


    然而當年孫睿不著痕跡地一步步靠近,從在自習室打爛她一個杯子開始,一點點讓她卸下防備,放下心中的擔子,想要勇敢一把。


    初嚐戀愛的喜悅,對於任何少女而言,都是甜蜜幸福到聽不進勸的。


    所以,哪怕所有人都不看好他們,哪怕有風言風語說孫睿其實隻是把她當成備胎,填補女友去國外交流學習的苦悶時,她也毫不在意,甚至在一個有著漫天繁星的夜裏,將自己的過去,全部吐露。


    一年後,當他的那個她歸來,淩俐被棄之如敝履。


    曾經全心全意信賴的人一瞬間的翻臉,還能用她的過去來詆毀她,當做自己不專一的借口。


    這麽多年過去了,她都始終不能釋懷。


    將自己感情全盤的交付和依賴,換來的卻是狠狠的背叛和傷害。


    而這次,因祝錦川忽然靠近的心生信賴,和看到那份辯護詞時候被人辜負和背叛心情,與當初何其相似。


    忽然,淩俐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愣怔了很久。


    隨著眼眶被淚水溢滿又滑下,漸漸浸濕了枕套的時候,她終於迴過神來。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當拿這次的事件和孫睿當年的背叛比較的一瞬間,淩俐就明白了,為什麽自己會有如此大的反應。


    難怪,哪怕有呂瀟瀟一針見血的當頭棒喝,她也依舊沉浸在被背叛被辜負的情緒裏不能自拔。


    難怪,哪怕心裏無比讚同律師應該為了委托人利益無所不用其極的說法,依舊嘴硬不承認祝錦川的做法是對的。


    甚至於,哪怕已經逃離了雒都,已經迴到了最能給她安全感和歸屬感的故鄉,可夜深人靜時總忍不住想起那段忙碌而充實的日子。


    心中淡淡的酸澀和懷念,腦袋裏總是不由自主冒出來的他一字一句的教導,甚至時不時還會想起那一頓頓劈頭蓋臉的責罵,也被她歸咎為這些日子心理創傷實在太大。


    原來隻是自欺欺人罷了。


    就算祝錦川的算計有些下作,甚至有意無意騙取了她的信任和感情,可是他給她的教導和啟示,已經足夠多。


    她在這個案子裏學到的,又豈止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能形容的?


    不是他的錯,是自己的錯。


    他的策略沒有錯,她確實是最適合為秦興海辯護的人,他比她看得清楚地多。


    而她有了不該有的期盼,站在錯誤的立場,所以才看不到事情的本來麵貌。


    而且,不隻在這一件事情上。在所有的事情上,她似乎都犯了同樣的錯。


    總是拿被害人家屬來定位自己,總是把自己的一切不如意都歸咎於那件案子,歸咎於沒有受到懲罰的罪犯,歸咎於姐姐惹來的禍事,歸咎於含冤的家人沒有得到告慰。


    那段迴憶揮之不去,忘之不卻,已經成為了她身體的一部分。生活的磨難,又何嚐不是一種財富。比別人多出的這一段經曆,又何嚐沒有帶給她收獲?


    至少,在尚算稚嫩的年紀就洗刷掉同齡人身上莫名其妙的自負和傲氣,在別人還在溫室裏認為自己是世界中心的時候,她已經知道能依靠的隻有自己。


    可這八年來,她卻是反複地咀嚼著痛苦的時間居多,還習慣對號入座,習慣把一切的不如意都歸咎於那個案子,習慣於在人前的瑟縮與卑微,錯過了一次次成長的機會。


    隻可惜她現在才醒過來。但好在,為時未晚。


    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開始淚流滿麵的,也不知道最後的嚎啕大哭究竟是因為什麽原因,酸澀難當的情緒隨著眼淚發泄出來,隻覺得,這些天壓在心口上的那些重量,越來越輕,最後消散不見。


    直到蒙著頭哭累,她再次昏昏沉沉睡過去。


    等她睡夠迴籠覺想起來要遛狗了,天色已經大亮。


    淩俐急匆匆起床洗漱,跟打仗一般收拾好屋子,一出房門,卻發現往常喧鬧的院子裏一片沉寂,大家都不在了。


    一個人都看不到,連米粒和古麗都不見蹤影,唯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淩俐有一點慌。在園區裏轉了一大圈,終於在實驗室那邊找到埋頭在一堆數據裏的南之易,以及乖乖躺在門口的狗狗。


    因為走得急,她微微喘著氣,看著他穿著白大褂,長身玉立,皺著眉低著頭麵色一片肅然,背後是一片稀薄的晨光,有些慌亂的心瞬間安靜下來。


    南之易聽到響動,頭也不抬聲音悠然:“他們都買年貨去了。好了,現在這裏就我們四人了。”


    這話說得淩俐毛骨悚然,忙看看身後,嘴裏說著:“什麽四個人,你不要嚇我!”


    幾十畝地的生態園,空空蕩蕩的好大一塊地方,他們……四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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