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庭不到一個小時就出師不利,被檢察院不講規矩的當頭一擊,淩俐有些昏昏沉沉起來,心裏也七上八下沒了抓拿,又有些怪自己沒辦法找到更有利的方法,反對檢察院申請證人出庭。


    祝錦川已經告訴了她們,雖然還沒收到檢方的材料,可是,他能斷定這個突然出現的證人,就是秦興海的那個同學。


    他既然作為控方證人出庭,必然是有什麽罪行已經掌握在了檢察院手裏。


    秦興海這些年沒有供出他,可顯然這個人是個軟蛋,既然能在這個案子裏出庭,代表他做出了對秦興海不利的供述。比如,案發當日,秦興海購買毒品的事情。


    一旦吸毒致幻被坐實,正如祝錦川所說,這樣一把鋒利的刀握住了檢察官手裏,即使因為上訴不加刑能保住秦興海一命,可是之前他們雄心勃勃想要的無罪判決,卻是無望了。


    祝錦川看了她一眼,又緩緩說道:“這事怪不了你們,這個證人怕是檢察院早就握在了手裏,早就等著我送上門去。果不其然,這把被他們坑得夠嗆。”


    說到最後,他竟然輕笑著,語氣輕鬆:“想不到堂堂昌山州檢察長這麽記仇,這麽多年還記得這個案子。我也是輕敵了,看這姓陳的毛頭小子年輕沒留意。剛才我打聽了一下,他老家,正是從昌山來著。”


    淩俐一頭霧水,呂瀟瀟卻是了悟地點點頭,顯然對其中的彎彎道道很了解,補充道:“當年因為祝頭你,秦興海沒有被判死刑,想必人家不整迴來,都不能安心退休了。”


    他們打啞謎一般的繞來繞去,淩俐摸不著頭腦,卻也沒有多問。


    祝錦川卻看向她,聲音微揚:“你不是對我當年為什麽做有罪辯護很感興趣?我不告訴你,你偏偏要問,還問了三次。現在該你問了,你又不問?”


    呂瀟瀟眼裏全是驚奇,片刻後又噗嗤一笑:“小淩子,我果然沒看錯你,你這貨果然膽子挺肥的。”


    兩人打趣了她好一會兒,祝錦川終於緩緩道來,解開淩俐始終都想不通的謎題。


    事情要從祝錦川剛接到秦興海的法律援助案子開始。按說,法律援助是本轄區內進行,不會跨區域。但是當年昌山剛剛因為一條天梯高速路打通閉塞的交通,經濟還沒有大的改善,整個州裏,竟然沒有一所像樣的律師事務所,律師更是少得可憐。


    然而此地又是毒品案件高發區域,一個個重刑犯窮的響叮當不說,還一大半都是文盲,上了法庭連話都說不清楚,需要法律援助的案子多得不得了。


    當年,昌山州很多案子因為等不到律師開不了庭,於是,省司法廳出台了支援昌山地區司法事務的意見,每年從省直律所的律師裏,抽調一部分接昌山的法律援助案件。


    祝錦川,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接到了秦興海案件。


    本來,他以為這和以前接的那些案件一樣,就是走走過場而已,然而,隨著對案情的深入了解,他卻發現,這個案件疑點重重。


    但是,雖然他有疑慮,卻發現檢方的證據能夠環環相扣自圓其說,他提出的一些小瑕疵,根本無法撼動證據鏈的關鍵點,讓秦興海無罪,反而一步步走向死局。


    尤其是,當年這個案件,是已經落馬的某位官員去到昌山視察工作,無意中了解到了秦興海案件情況,當場做了“弑父殺母,天理不容,一定要殺一儆百”的指示。


    而如果他放任不管死刑的結果,讓這個案件繼續走到最高法院去過死刑複核程序,會不會通過,或者因為證據確實存在疑點發迴重審,實在是不好說。


    於是,他反其道而行之,一方麵讓秦興海堅持無罪辯護,而自己在庭上與之相反,做有罪辯護。


    下來後,他讓秦興海提出上訴,又向華昭交代,讓她去政府部門反映,說他不顧委托人意願,犧牲委托人利益,迎合某位領導插手具體案件要求重判的指示,和檢察院狼狽為奸,罔顧職業道德。


    華昭在他的指導下,很快成了省高院訴訟服務中心、省檢察院信訪中心的上訪大戶,深諳各種圍追堵截各位廳級、省級幹部的技巧,一來二去的,聽到她的名字,立案口、信訪口的人都拍著腦袋頭疼。


    其實,因為獨立辯護權的存在,律師和委托人對做無罪辯護還是罪輕辯護的問題上,經常是有分歧的。


    不過,最常見的情況是被告人為了爭取從輕而認罪,律師從事實和證據的角度出發,從法律上做無罪辯護,既能讓委托人享受到坦白、認罪態度良好的福利,也能搏一把爭取無罪。而被告人堅稱自己無罪,律師做有罪辯護的案子,也不少見。


    尤其在法律援助案件中,因為收益較少,很多辯護律師都沒有好好準備,在庭上遇到被告人自辯無罪,律師做有罪辯護的案件,其實很多很多。


    隻是,法律援助案子的被告人,往往都是社會最底層,很少有人計較這個問題。而且,大多數援助都隻是走走過場而已,因此幾乎沒有人因為這個問題鬧起來。


    這樣遇到被告人家屬不依不饒,堅持說司法廳工作沒做到位,每周都到各部門定期上訪,甚至還跑到法院門外搭了個棚子,風雨無阻天天報道的,也讓當時的法院領導很頭疼。


    雖然法院判決不受行政部門幹擾,可畢竟委派法律援助的司法廳,也算是法院的難兄難弟。


    為了平衡當事人家屬的情緒,為了給兄弟單位擦屁股,省高院在一番權衡之下,在二審中減輕了對秦興海的量刑,做出了死刑緩期兩年的判決,好歹讓他保住了一條命。


    在當時的環境下,被告人能逃過死劫,已經算是很了不得的事,而這個結果,把昌山州檢察長氣到跳腳,又無可奈何。


    他既無法對省高院的判決指手畫腳,更管不到遠在雒都的祝錦川。隻是,從那以後,祝錦川就很少接刑事案件了。


    畢竟,大家都不蠢,久而久之都會知道這是他做的手腳。


    與其小心翼翼躲著人算計,害怕自己跟檢察院的過節影響到委托人的利益,不如重新開辟新的戰場,所以轉向了當時還算新興領域的知識產權按鍵。


    聽完前因後果,淩俐驚到合不攏嘴。


    呂瀟瀟看她靈魂出竅的模樣,捅了捅她的臉:“小淩子,你是沒想過還可以這樣玩吧?多學著點,祝頭厲害著呢。”


    淩俐下意識點點頭,又抬眼望向祝錦川,眼裏全是歉意。


    祝錦川臉上帶著一絲笑意,聲音輕緩:“你明白了嗎?還需不需要我再重複一遍?”


    淩俐傻傻搖頭,見祝錦川不再看她,又默默低下頭。


    她有些感歎,自己還是太嫩了,頭腦也太簡單了。眼見都不一定為實,何況道聽途說呢?


    祝錦川確實砸了自己的金字招牌,不過,是在無力對抗公權力機關的情況下另辟蹊徑的舉動。而且,他成功了,二審的死緩已經是很好的結果。


    別的不說,至少秦興海保住了命,如果表現良好,秦興海最少可以十幾年出獄。而祝錦川為了一個根本沒什麽收益的案子,毅然斷了自己本來如日中天的事業,被迫從刑事辯護戰場上轉移,避其鋒芒。


    她不僅在沒搞清楚前因後果的情況下,拿這個案子質疑過祝錦川的人品,後來還三翻四次質問他。


    雖然不知者不罪,可是死正直並不能成為總是去戳別人心口的借口。


    她還在發著愣,呂瀟瀟卻猛然站起了身:“時間到了,我有要事要辦,先走了。”


    說完,她衝著淩俐擠擠眼。看到牆麵上掛鍾指向了五點,淩俐恍然大悟。呂瀟瀟這是又要去給南之易送飯了。


    送了呂瀟瀟走,順帶想起南之易的一些趣事,倒是讓她輕鬆了會兒。


    然而,當看到對麵祝錦川有些清瘦的臉,她的心情又沉重起來。他當年搭上自己前程的行為,還有之後蟄伏五年的隱忍,卻因為檢察院找到了關鍵的一個人,被突如其來的襲擊打亂陣腳,這些年的努力,很可能付諸流水。


    她重重歎了口氣:“那現在,又該怎麽辦?”


    祝錦川卻不似她心事重重的模樣,牽著嘴角微微帶笑,之後交代了她一大堆事情,最後說:“我不送你迴家了,你自己迴去,小心安全。”


    看到淩俐點頭,祝錦川不疾不徐說著:“迴家好好休息,暫時不要想開庭的事。之後的任務,還會很重。”


    淩俐收拾背包的動作僵了一僵,手指忍不住收緊,指甲刺得掌心裏微微一疼。


    她動了動唇,卻終究沒有說出口。與其說些不痛不癢的話安慰他,不如自己多下些功夫,為他多分擔點吧。


    看著她下樓離去,纖弱的背影越來越遠,祝錦川麵色微沉,抬手按住眉心,闔上眼,輕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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