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送走呂瀟瀟,淩俐上樓洗漱收拾忙了好一陣子,等閑下來打開電視的時候,正好晚間新聞剛剛開始。


    電視上端莊的女主播聲音溫婉又大氣地播報著:“觀眾朋友們,今天是十一月二十八日,星期一,農曆十月二十九,今天晚間新聞的主要內容有……”


    淩俐的耳裏卻隻聽到了日期。


    明天,鍾承衡的案子,終於要再次開庭了。


    隨著開庭日期越來越近,案件懸而未決帶來的煩躁,和對未來不確定的飄搖若墜交織在一起,她很有些心煩意亂。


    好在,這一切都將做個了斷。鍾承衡案子宣判以後,她也該下決心做出些改變了。


    在客廳心神不寧地坐了好一陣,淩俐終於決定還是早早睡覺養足精神,明天的開庭大概又是大半天,全程聽下來,對體力腦力都是巨大的消耗。


    然而,她剛鋪好床,弄好了暖手器,防盜門卻不識趣地響起來。


    淩俐有些奇怪,這麽晚了,會是誰?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家居服沒什麽見不得人,又抓了件大衣罩在麵上,到玄關開門。


    很意外地,門外居然立著南之易。


    他依舊是下午時分那副精英的打扮,隻不過襯衫上的零星幾點油漬,以及撲麵而來濃濃的酒味,讓淩俐皺了皺眉。


    她忍不住捂著鼻子:“南老師,這麽晚了,還有什麽事?”


    南之易忽而一笑,眉眼彎彎孩子一樣:“迴家路上看到你家燈還亮著,想著也許你會改變主意呢?”


    說完,他也不管不顧主人不歡迎的態度,徑直走進客廳,大喇喇坐進沙發裏,脊背牢牢倚上沙發靠背,整個人都似沉了進去一般。


    他頭向後仰放在靠背上,伸手捂著臉擋住燈光,長長地舒了口氣,聲音裏罕見地帶了些疲憊:“終於搞定了。”


    淩俐忍下剛才要轟他出門的衝動,關上門,進廚房倒了杯溫水放在他麵前的茶幾上。


    平時這人總是什麽都不在乎的模樣,難得看到他疲累奔波的模樣,還是有些不忍心。


    可是,等轉頭看都地上他的腳印,淩俐眼角一抽。


    她跑去玄關拎著雙男士拖鞋過來放在他腳邊,歎了口氣:“把鞋換了吧,我下午才拖的。”


    南之易倒是很懂得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換了鞋又繼續窩進沙發,閉著眼睛,手揉著太陽穴。


    看他那兩隻左一隻右一隻甩得遠遠的鞋子,淩俐認命地歎了口氣,把皮鞋拎到門口,又拿出拖把拖了好一陣,直到地板光亮如鏡幹淨如初,才終於心滿意足拍拍手。


    等她轉過頭,卻發現南之易頭倚著靠背,懷裏抱著個抱枕,閉著眼睛唿吸綿長,竟然已經睡著。


    他之前一絲不亂的頭發已經有些散開,有幾縷發絲垂下,在額前投下細密的光影。挺直的鼻梁,深深的眼窩,長長的睫毛也隨著唿吸微微顫動。


    南之易閉上眼睛的時候,倒是五官柔和起來,竟有幾分謙謙君子溫和又明朗的感覺。


    淩俐感歎著,真是可惜了這麽好的一副皮囊,十天裏有八天被他不靠譜的主人弄成流浪漢一般。


    她忽然冒出想要惡作劇的念頭,躡手躡腳走到他身後,湊近他的耳朵,大吼了一聲:“喂!”


    南之易正睡得迷迷糊糊,被她的聲音驚醒,忍不住身體一抖,眼睛驀然間睜開。


    待循著聲音看清楚是淩俐時,他伸手拍了拍胸口,說了句:“你是吼猴嗎?”


    淩俐麵無表情迴答他:“麻煩你好好說話不要賣萌。”


    他有些傻眼,不明白剛才那句話哪裏賣萌了,微張著嘴:“啊?”


    聽到南之易搶了自己以往的台詞,又看他一副黑人問號臉,淩俐心裏一陣暢快,忍不住笑出聲:“猴就是猴,什麽猴(hou三聲)猴,幾歲了還裝傻白甜的台灣腔?”


    終於明白自己也被淩俐耍了一把,南之易一陣好笑。


    這個小粉妹,以前嘴笨笨的毫無抵抗力的模樣,這一來二去的,倒是會頂嘴了。


    他也不計較,主動轉移話題:“我剛才在睡覺,你那突然一聲,可知道嚇死了我多少珍貴的腦細胞?”


    淩俐還在笑著,卻也忍不住瞪他一眼:“要睡迴你家去,太晚了我這裏不方便。”


    略睡了一小會兒,南之易看起來精神好了不少,看她麵色有些不好,忙說:“粉妹,我不就是為了我的那個家來的嗎?”


    聽他又提起這個話題,淩俐就明白,這是又要開始拉鋸戰的節奏了。


    她微微歎了口氣,雙手交握放在胸前,盡量讓自己聲音聽起來誠懇一些:“南老師,我不會去給你打掃衛生的,即使是周末,我也有其他安排,不想把時間花在整理你的房間上。”


    南之易蹙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忽然間眼睛晶亮:“如果說你答應這件事,我就在剛完成的論文上把你列為第三作者,如何?”


    淩俐差點沒摔倒,哭笑不得地說:“我要個第三作者做什麽?我又不是學植物的。”


    他卻是一副看白癡的表情:“不要拉倒,一想到要和你這樣的弱雞列一起,我還是做了一番思想鬥爭的。”


    又一次被他鄙視,淩俐心裏已經毫無波動。


    他一邊嫌棄她一邊又讓她做苦力,自己以為是在遷就她討好她,可是從頭發絲到腳趾頭,都是一副“讓你做是看得起你”的氣場。


    其實南之易提出的要求不難辦到,隻是她小小的自尊心在作祟,始終覺得有些掉價。


    她剩下的東西已然不多,這次實在不能妥協,於是硬起心腸:“南老師,你救過我,我非常感謝,我雖然無權無勢無以為報,可是這件事我有自己的堅持。你真的不要再問我了,浪費大家的時間。”


    南之易單手支頭想了會,終於緩緩說道:“好吧,我知道了,我不會再就這個事煩你了。”


    看著他略有些失望模樣,淩俐心裏還是有些過意不去,遲疑了好一陣子,又說:“實在不行,你也可以自己打掃,把不需要的東西扔掉,東西越少,家裏越整潔。”


    南之易雙眼平視前方,斂起了表情,聲音也是平靜無波:“好了,知道了。”


    淩俐看他有些不高興,也不敢再在這個話題上深入下去,冥思苦想著要怎麽送這尊大神出門。


    是直截了當一句“我要睡覺了您迴去吧”,還是委婉一些“天色不早了再不迴家小心遇到呂瀟瀟劫色”……


    正在糾結著,南之易忽然舉起那隻纏著紗布的手,悶聲悶氣一句:“欠我這麽大的人情,你到底打算怎麽還?”


    淩俐一抬眼就看到他那隻受了傷的手,皺起了眉頭,還真有些愧疚起來。


    那晚南之易被靳宇的刀劃到了手掌,其實傷口很深,據舅舅說差點傷到肌腱,到醫院後縫了十來針。


    隻是這人經常一驚一乍的,被她掐一下就蹦得老高,那時候居然沒吭聲,讓淩俐一直以為他傷得不重。


    南之易看她說不話來,眼裏全是細碎的笑意,緩聲說:“你是考拉嗎?”


    “啊?”淩俐還在胡思亂想著,一不小心又著了道。


    終於報了剛才的一箭之仇,南之易哈哈大笑起來,聲音裏透著幾分暢快:“果然,大腦萎縮到核桃仁大小,反射弧比樹懶還長幾分。”


    淩俐撇著嘴角不說話,有些氣惱自己怎麽又被他帶歪了。


    南之易笑夠了,終於慢條斯理說:“快去煮碗麵來,餓了。我一餓腦袋就會不好使,說不定一下子就忘記剛才答應過你什麽了。”


    被他一副理所當然和隨時準備反水的模樣弄得很有些無奈,淩俐沒好氣地說:“你這滿滿一身的酒味的,還沒吃飽嗎?”


    南之易嗤之以鼻:“那種看著就胃疼的飯局,我寧願在實驗室裏熬上半個月,也不想吃。”


    頓了頓,他又說:“煮麵也是報恩的一種形式。”


    聽了這話,淩俐急匆匆說:“好好好,吃麵吃麵,我馬上去煮!”


    然後風風火火進了廚房,開火、燒水、煮麵,隻是心情有些鬱悶,摔鍋摔碗乒乒乓乓的好一通響。


    在南之易麵前憋著一口氣快要炸毛,在廚具上出出氣,總沒人能管她了吧?


    然而,等她端出一碗麵給南之易,他卻嫌棄地瞥了一眼:“你動靜那麽大,我還以為你在做滿漢全席呢,結果就煮了碗方便麵?”


    又被他嘲諷一通,淩俐咬著牙:“你要不要吃?不吃我拿去倒了。”


    說完,她準備抄起碗端進廚房倒掉,卻被南之易搶在前麵。


    淩俐卻仍舊把手攔在他和碗之間:“說好了,吃了這碗麵,就不許再說打掃的事了!”


    他皺著眉頭很是不滿:“六個大恩,一碗方便麵就結了?你可真會做生意。”


    淩俐卻毫不退讓,腮幫子咬得緊緊,非要他給個明確的答案。


    打量了她一陣,他忽而一笑,刨開她的手,悠然一句:“好,看在你這白開水燒得天下一絕的廚藝上,我答應你。”


    好容易等他磨磨蹭蹭吃完麵,淩俐暗自鬆了口氣。


    終於能送走這尊大神了,而且,以後他再不會提打掃衛生的事,也算了了件事。


    南之易換好鞋,抬頭看看淩俐,忽然揚起嘴角一笑:“你有空可以看看米粒和古麗她們,這倆姑娘肯定想你,每次我從你家迴去,她們都圍著我好一陣聞,還跟我撒嬌來著。”


    他的話讓淩俐想起了已經一周沒見的兩隻狗狗,忽然有些鼻酸,抿著唇一笑:“好,我有時間就去看她們。”


    又咬著下唇,好一會兒猶猶豫豫出聲:“你明天,有空嗎?”


    南之易側過頭,狐疑地打量她幾秒,忽然間恍然大悟:“你是想明天去看米粒和古麗嗎?明天不行,我明天有很重要的事。”


    看他眉眼彎彎笑得很幹淨,淩俐想要脫口而出話,終究還是咽下了肚子。


    南之易轉身落步下了樓梯,淩俐掩上門,站在玄關有些發愣。


    她剛才等走到門口時,看了眼掛鍾的時間,時針已經快指向十二點,隻幾分鍾,就要到二十九日了。


    那一瞬間,她忽然害怕起來,甚至想拉一個並不是太熟的人陪她一起去聽庭審。


    淩俐有些怔怔的,這可一點都不像她。


    孤零零的“受害人家屬”,還是個未成年的女孩,很容易讓人有惻隱之心,一開始還是有很多親戚朋友陪著她一起經曆庭審。


    隻是,八年過去,別的人不斷被拉扯進來早就不勝其煩,哪怕有著血緣關係和往日的情分,也抵不過一句“我實在走不開”的借口來得心安理得。


    而親人們留給旁人的迴憶,也早就被侵蝕到千瘡百孔。


    甚至,連舅舅都忘記了還有一個惡魔沒有為之付出代價。


    忘卻,未嚐不是一件好事。逝去的人在這世間的痕跡漸漸淡去,活著的人忘卻痛苦、傷口漸漸愈合,也可以開始新生活。


    隻有她,被一次又一次的宣判、上訴、再審、指令再審反複糾纏,一次次被剝開結痂的傷口,血肉淋漓。


    錐心刺骨的痛,豈是一點廉價的同情,或者幾句說過就忘的安慰,能夠撫慰的?


    能夠慰藉她的,除了讓那個惡魔伏法以外,別無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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