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南的夏天總是濕潤又悶熱,尤其是夏秋之交的時候,要下雨又遲遲下不起來的桑拿天,那空氣裏細細密密的熱和潮,總會讓人心情格外燥悶,隻盼著一場秋雨能徹底淹死肆虐的秋老虎。


    黃昏裏,淩俐費力地蹬著自行車,抹著額角的汗,忍著一身黏黏糊糊的感覺,終於到了家。


    把自行車架在小院裏,淩俐拿起放在前筐的書包進屋。在路過院子裏小花園的時候,她停下腳步專門去看那株在她家院子裏安家十幾年的仙人掌科植物,心裏滿滿的期盼。


    與別人家栽在盆裏仔細嗬護的曇花不同,她家這株種在庭院裏,長得高大肆意,她爸爸拿粗鐵絲折了大大的一排托架,又把柔軟的花莖扶上架子,十幾年來竟養成爬藤植物一般,藤藤蔓蔓遮住了大半個院子。


    淩俐抬著頭看到曇花那肥厚濃綠的葉片間,垂墜著一個個纏著紅絲又雪白飽滿的花苞時,她隻覺得疲勞一掃而空,心情雀躍起來。


    她忍不住嘴角上翹,興奮地朝著屋裏大吼:“媽,曇花今天晚上要開了。”


    裏屋簾子一掀,露出媽媽有些疲憊的臉,眼裏帶著笑意又有些嗔怪:“大熱天的也跑迴來,不好好學習,就知道嘴饞。”


    淩俐吐了吐舌頭,討好地挽起媽媽的手,拉著她一起數著花苞的數量。


    “曇花一現”這樣的成語人人都知道,也都明白這詞帶著些貶義,如果用在誰的身上,那絕對不是什麽好事。久而久之,仿佛連曇花也成了不吉利的東西。


    但是,在淩俐的眼裏,曇花很是可愛,不僅不是一現,而是很多現,從每年的夏天,一直“現”到國慶前後。


    曇花總在夜裏開,伴隨著皎潔的月光,先是一絲絲嫩紅的萼片展開,然後是那無比柔嫩的純白色花瓣緩緩綻放,露出最中間絲絲縷縷半透明的花蕊,以及花蕊最頂端的一抹鵝黃。


    至於曇花盛放時那一抹沁人的幽香,既不甜,也不算馥鬱,卻清幽獨特,讓人一聞難忘。


    花期隻有短短三個小時,隨後,便毫不猶豫地垂下敗謝了的軀殼,謝幕都謝得濃墨重彩。


    從小到大,淩俐怕是看過幾百朵曇花盛放,但始終百看不厭。不過,她最迷戀的不是花朵淡雅絕俗的形態,也不是那無以倫比的清幽香氣,而是曇花謝後被媽媽摘下做成的一碗碗甜湯。


    媽媽處理曇花是最簡單的方式,燒開一鍋清水,將花撕成小片,先放入淡綠帶紅的花柄,煮上幾分鍾後放入花瓣部分,待花瓣變成透明以後,放入冰糖就起鍋。


    這似乎有些焚琴煮鶴的嫌疑,不過,隻有吃過的人才知道,曇花那滑嫩又柔韌的花瓣,帶著甜潤的口感,絲絲繞繞地纏綿在一起,隻用沿著碗邊輕輕一吸,一整碗的甜湯可以全部流到口中,感覺實在太妙。


    對於每年短短一季能吃到的天珍,淩俐實在不忍錯過。於是,在小夥伴隔三差五結伴出遊的季節,她總喜歡毫無誌氣地窩在家裏,哪怕已經升入高三需要參加補習,她也抓緊機會就往家裏跑。


    眼睛裏帶著欣喜,淩俐細細數著哪些花苞大概晚上會開,饞蟲也爬上了臉,輕咬著唇眼睛亮晶晶的。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清甜的聲音:“二妹,你迴來了。”


    淩俐有些愕然,轉過身對上一張似曇花般清雅美麗的麵容。臉上的微笑淡了下來。


    淩伶對她的冷漠視而不見,繼續微笑著說:“這麽熱的天,你要是想喝甜湯,隻用打個電話姐姐就給你送來,何必騎十幾公裏迴來?”


    淩俐聲音冷冷:“不用了,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我的事用不著你操心。”


    媽媽一聲歎息,眼裏有些無奈:“二妹,她畢竟是你姐,難得迴來一趟,你就……”


    淩俐皺了皺眉頭,還沒等她說完就掉頭走向自己的房間,掀起門上的珠簾推開門,又狠狠摔著簾子發泄心中的鬱結。


    珠簾受了力晃動起來,上麵墜著的貝殼因為互相碰撞著,發出清脆的響聲。


    驀然想起這串簾子是姐姐送她的,淩俐終於忍不住迴頭,看到夕陽下淩伶蒼白消瘦的臉,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二十二歲的淩伶,杏眼桃腮,皮膚白皙瑩潤,發絲細密烏黑,身材高挑又神采飛揚,從小到大都是校花級的人物。


    隻是,明明是眾人追捧的對象,有著無數的選擇,她卻偏偏要走上那一條死路,把自己作賤到眼前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很讓人看不上。


    淩伶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慢慢側過頭,黝黑的眸子裏蘊著水色,聲音遠遠傳來:“我隻是愛上一個人而已,這有錯嗎?你不是也讚同那句話,隻要愛是真的,有什麽不可原諒?”


    淩俐有些愣怔,仿佛迴到了那年姐姐帶著她,躲在被窩裏打著電筒,一起看著胭脂扣、生死橋、青蛇的故事。


    那些淒美又純粹的愛情,讓當年小小的淩俐對男女之間的奇妙緣分,有了第一次的悸動和期盼。


    然而隻是一瞬間的心軟,她又理智起來,隔著根本擋不住視線的簾子,聲音止不住的硬冷:“當小三這件事可以被你說得理直氣壯,淩伶,你還有沒有點廉恥?你這樣自私,有沒有考慮過家裏人的臉麵?”


    淩伶咬著唇再沒有說話,沉默了一會,突然對著淩俐慘然一笑,緩緩說著:“你哪裏會明白。”


    隻短短幾個字,她的聲音卻一點點變得粗糲嘶啞起來,仿佛像砂紙磨過粗糙牆麵的聲音,讓人牙齒發酸。


    而她的清水般的眼睛也失去了焦點,眼角的淚先是清澈透明,漸漸地變成曇花花萼般的淺紅,又逐漸變深,最後化成一灘深紅到發黑的血跡,淌在臉上。


    淩俐呆呆地看著她變得鬼魅一樣,又傻傻轉頭看向一旁的媽媽。


    隻一瞬間,本來皮膚豐潤的媽媽,臉迅速幹癟下去,眼眶裏空落落的,裸露在外的皮膚發青起來,還浮上大塊大塊暗紫紅色的瘢痕。


    淩俐知道,那是一塊塊的屍斑。


    眼前詭異的場景讓她的身體戰栗起來,心裏被恐懼填滿,轉過身想要逃跑。


    可是,才剛剛跨出一步,隻覺得腳下踩空,接著就是鋪天蓋地的下墜感,眼前的光影消失,一切歸於黑暗。


    淩俐睜開似有萬斤重的眼皮,好一陣怔忪。


    原來剛才的,隻是個夢而已。


    可是,怎麽會有如此真實的夢?那一陣陣夏日泥土的芬芳,和空氣裏的一絲絲的潮意,仿佛還縈繞在鼻間一般,熟悉到讓她一陣心酸。


    而除了最後恐怖片一樣的場景,其他的一切,都和那年九月,她最後一次見到媽媽和姐姐時一模一樣。


    那一晚曇花盛放,淩伶第二天就不辭而別。再見麵時,已經是天人永隔。


    姐姐就如匆匆一現便迅速凋謝的曇花一般,生命永遠定格在了那年初秋。


    心裏一陣陣酸楚,沉寂在記憶深處的那些畫麵洶湧而來,她猝不及防又毫無招架之力。


    隻是,依舊哭不出來。


    黑暗中,她眨了眨眼,又歎了口氣,終於壓下去有些煩悶躁動的情緒。


    她能感覺自己是躺在床上,手邊的觸感是略有些硬的棉布,身邊也安安靜靜的,似乎沒有別人。


    淩俐腦袋還有些懵懂,耳邊忽然傳來低沉溫潤的聲音:“你醒了啊?頭還痛不痛?”


    她循著聲音轉過頭,隻能依稀看到眼前有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淩俐一陣恍惚,好一會兒才把聲音和人對上號,剛才說話的人,正是南之易。


    劫後餘生的慶幸感滾滾而來,她想要問問之後的事,然而聲帶才開始振動,就覺得嗓子火燒火燎地疼,隻能發出幾個含糊不清的音節。


    南之易卻似明白她在想什麽一般,聲音依舊柔和安靜:“已經報警了,警察來過一趟,我把你的話轉達了。”


    他語速很慢,聲音似有魔力一般,驅走她周身的寒意,也讓她的心緒寧靜下來。


    他停了幾秒,又接著說:“現在淩晨三點,正是睡覺的時候,你太累了又受了傷,再睡會吧。”


    淩俐輕輕嗯了聲,乖乖地閉上眼睛,任由困意再次席卷而來。


    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窗外已是大亮。


    窗簾沒有拉,從窗外投射而來的日光,斜斜灑在地上,籠罩著那一塊的地磚亮到晃眼。


    難得的冬日暖陽,卻讓她眼睛有些刺疼起來。


    淩俐微睜著眼,視線所及之處是一片白和淡淡的藍。而鼻端縈繞著醫院裏特有的味道,讓她莫名有些心安。


    有些人嫌棄醫院的味道不好聞,但淩俐從小就喜歡。可能是因為家裏有醫生的原因,那淡淡的消毒水中夾雜著酒精冷冷的氣息,竟讓她有種清冽冷香的錯覺。


    不過,隨著意識清醒,之前她在黑暗中被人打倒又扼住脖子,無法唿吸又無法唿救的可怖經曆湧入腦裏,身體忍不住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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