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俐還沒說完,忽然眼前人影閃動,她還沒看清怎麽迴事,就有人拽著她的手臂拉得她退後了一大步。


    她驚訝地看著眼前怒氣衝天的曲臨江,完全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冷靜穩重的男人會突然發難。


    剛剛把她拉開的祝錦川,則在她身後輕輕一句:“好好站穩,別怕。”


    曲臨江一拳頭揮了個空,倒是沒有繼續追上來,隻是兩眼刀子樣地瞪向淩俐,聲音咄咄逼人:“你是什麽不入流的律師?就算想推卸責任,也不許汙蔑佳佳!收了我一大筆錢,什麽用沒有就不說了,還把佳佳逼瘋,這筆賬怎麽算?”


    淩俐站直身體,抬眼對上曲臨江的視線:“曲先生,我知道的關於這個案件的情況都如實地告訴了你們。基於律師的工作需要和職業操守,我對案情有疑問必須搞清楚。至於曲佳的事,我很遺憾,該我承擔的責任我不會躲,您可以去司法局、律師協會投訴我,我也願意接受調查。”


    錢麗婷也被剛才曲臨江的動作嚇到,忙拉著曲臨江坐迴沙發,又抬眼望一望淩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辦公室裏一時安靜下來,淩俐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腿有些發軟,剛才那一瞬間湧起的勇氣悄悄褪去,緊張的情緒又占了上風,脊背上也像有毛毛蟲爬過一般,一大片皮膚都癢了起來。


    好一會兒,一直沉默的祝錦川開口,聲音平靜:“當時還有另外的實習律師小程在場,他說的也和淩俐完全一致。曲佳為什麽會突然精神異常,恐怕隻能等她清醒了才知道。”


    頓了頓,祝錦川補充:“曲佳的案子恐怕近期不會開庭,律師無用武之地。等會我把代理費全額退還給你們,你們先等著允許取保候審的通知吧。”


    他這一段話刺得曲臨江又站了起來,聲音裏怒氣衝天:“祝錦川,我好好一個女兒交到你們手上,你說不管就不管了?”


    他又轉頭看向淩俐,眼神裏全是怨恨:“會見一次就把我女兒逼瘋,你輕描淡寫的話就想把這事混過去?沒那麽容易!”


    淩俐被他看得退了兩步,祝錦川卻不受他威脅,依舊是淡淡的語氣:“現在是法治社會,什麽都講證據。你們說淩俐逼瘋曲佳,空口無憑。但是你剛才想打淩俐,卻是證據確鑿。”


    曲臨江胸口劇烈起伏著,咬牙切齒地說:“你別想糊弄我,一周前佳佳才做了鑒定,精神完全正常。”


    祝錦川輕哼一聲,嘴角掛著譏誚:“之前你們家屬盼著她精神不正常能減刑,現在真的不正常了,又來怪我們?你們這此一時彼一時的,可真難伺候。”


    卻見曲臨江朝前邁了一大步,揮著手臂撲向祝錦川,眼看拳頭就要落在祝錦川的臉上,驚得淩厲捂住嘴差點叫出聲。


    然而拳頭終於還是沒有落下,是錢麗婷死死拉住了曲臨江。


    她眼淚似乎馬上又要滾下,嘴裏低聲懇求著:“臨江,冷靜些,佳佳的事還沒解決……”


    祝錦川站在原地不躲不閃,冷冷說道:“你倒是打人上癮了。如果你想撒野,建議你下手控製好力道,一旦牙齒脫落或者折斷兩枚就達到刑事立案標準,我可不是你能用錢擺平的人。”


    曲臨江咬著腮幫子似是極力忍著怒火,好一會兒終於放下拳頭,一字一句地說:“祝錦川,你等著,我就不信沒人能治得了你。”


    祝錦川依舊是平淡無波的聲音,可內容極其強硬:“沒問題,我和淩俐的態度一樣,你可以走正常渠道投訴我。但我醜話說在前頭,如果你想弄些下三濫的手段抹黑我,我不介意跟你打十年八年名譽權官司。”


    話都說到這份上,談話自然無法進行下去。


    聽著曲臨江大力摔門又漸漸遠去的聲音,祝錦川唿出一口氣,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


    他坐進寬大的椅子裏,兩腿交叉搭在桌上,伸手拿起桌麵的煙盒,抽出一根點燃深深地吸了口,又緩緩吐出煙圈,兩眼看著窗外似在沉思。


    辦公室裏彌漫的煙味讓淩俐有些不舒服,也有點緊張。


    祝錦川很少抽煙,除非是在特別心煩的時候。


    淩俐不想打擾正在思考問題的祝錦川,但是剛才是他一力承擔責任,讓曲臨江的注意力從她身上轉移走,否則還不知道怎麽收場。


    她咬了咬唇剛想要開口說謝謝,祝錦川突然轉過頭:“你不用說什麽感謝的話,我這是為了所裏的麵子,並不是給你撐腰。”


    淩俐低下頭去,這個道理她是明白的,也並沒有奢求祝錦川能給她特殊的照顧。隻是,他這樣*裸毫不遮掩地說出來,還是讓她有些不好受。


    祝錦川又抽了口煙,麵色沒什麽變化,話卻毫不留情:“你倒是有本事,捅的簍子這麽與眾不同。市檢察院公訴一處的曾處長今早上的電話,嫌疑人作案時精神正常偵查起訴階段卻瘋了的,他工作十幾年第一次遇到。十幾個檢察官周末開緊急會議研究,翻了無數法條,才決定先移送起訴再建議法院中止審理。”


    淩俐卻似對他話中的嘲弄和諷刺毫不在意,抬起頭來眸子裏閃著微光:“如果移送起訴,那我們就能向法院申請閱卷了,說不定能從卷宗裏……”


    她話說到一半就被祝錦川狠狠打斷:“你會不會抓重點?我剛才的話是讓你去申請閱卷嗎?我再說一次,這個案子不辦了,你自己惹麻煩就算了,別把髒水引到我這裏!”


    淩俐還沒來得及迴話,祝錦川猛然站起身,眼底泛起一絲煩躁。


    他將抽了幾口的煙摁在煙灰缸裏狠狠掐滅,聲音裏罕見地帶了怒意:“你正式執業一年了,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這麽簡單的問題都沒搞清楚?本來你上一個案子效果不錯,我還以為你開竅了。誰知道,還是那顆不可雕的腦袋!”


    淩俐被他吼得愣怔在原地,隻覺得腦袋裏白茫茫一片。


    好一會兒,酸澀難當的情緒終於從心底泛起,直直地衝上腦門讓她有些想掉淚。


    她咬著牙忍下淚意,好容易平複了臉上的表情,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失落。


    接著,她緩緩地問他:“原來在您眼裏,一直認為我是根朽木?”


    祝錦川輕皺起眉頭盯著她,也不答話,可他眼裏毫不掩飾的輕視和冷意,讓淩俐的心也一寸寸沉下來。


    以前從來不敢和祝錦川對視,可這時候,她卻無端地冒出一股勇氣。


    她定定地直視著祝錦川的雙眼,繼續追問:“如果不是我舅舅當年的善舉,您也不會把我當廢物一樣養在這裏吧?”


    他卻沒有直接迴答她的問題,隻是說:“一開始我不是沒給過你機會,可是你連續犯錯,協議書都擬好的情況下當事人淨身出戶,離婚案辦成這樣,我真是聞所未聞。”


    淩俐微微點頭,又接著問:“所以,您後來就再也不給我機會了?所以,把我放在所裏當垃圾桶,專門處理別人不願意辦的案子?”


    其實她心裏早就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這時候問出來,不過是逼著自己沒有退路,不能再縮進龜殼裏躲起來。


    祝錦川愣了愣,眸子裏有一絲意外閃過。他深深看了淩俐幾眼,緩緩說道:“算了,和你也解釋不清楚。這個案子已經結束,你先休息幾天調整下心情,以後我繼續安排民事案子給你。”


    淩俐卻堅持說:“不要,當事人並沒有結束委托,這個案子沒有結束。我要向法院申請閱卷繼續調查。”


    她的話讓祝錦川火冒三丈:“你能不能收起你自以為是的堅持?你就不知道你這些可笑行為是在做無用功嗎?”


    聽到他著帶著怒意和責怪的話,淩俐依舊是平靜的表情,雖然,心裏麵其實早已波浪滔天,似乎下一秒就能將她的理智和忍耐淹沒,馬上就要嚎啕大哭。


    不過,終究還是沒有崩潰。


    她別過了臉,終於結束了和他的對視,然而話的內容,卻更加針鋒相對起來。


    淩俐緩緩問道:“祝主任,在你的眼裏,所有不功利不求迴報的行為,都是可笑的嗎?”


    祝錦川有些錯愕,不明白她的疑問從何而來。不過,那微眯著的眼裏,眸色更加深沉起來。


    淩俐緊捏著拳頭,將指甲狠狠刺進手心,那一點點的刺痛似乎能給她繼續說下去勇氣:“三年前您接的那個法律援助的故意殺人案,您明知道被告人可能被刑訊逼供,卻不敢繼續調查下去,甚至在被告人堅稱自己無罪的情況下依然做有罪辯護,違背律師職業道德。”


    她頓了頓,繼續說:“您不惜砸了自己的金字招牌,就是因為不想和檢察院杠上,不想做無用功對嗎?”


    祝錦川凝視著她,好一會兒才說:“不可否認,我作為你的師父,確實失職了。對沒有深入了解的事件,作出帶著強烈的個人喜惡的評價,這就是你作為律師的專業水準?實習一年正式執業一年的時間,都還不夠你把這最致命最粗糙的毛病改掉,也難怪會輸掉二十四場。”


    他這一番夾槍帶棒的話,讓淩俐覺得自己已經麻木的心,再一次被刺痛。


    隻是,這個時候,她不能低頭,也不能服軟。


    淩俐微揚著下巴:“我知道我的水準您看不上眼,可您把被告人當成棋子,有輿論熱點的就下大力氣辯護炒作,沒人在意沒有噱頭的普通案件,您就馬馬虎虎糊弄。這就是您所謂的專業水準?”


    不知是不是心裏一直以來的情緒得到了宣泄,這句話說完,她竟然能輕笑出來。


    祝錦川終於被她的話刺疼,而她掛在嘴邊那清淺卻明顯帶著嘲諷意味的笑,更讓他惱怒。


    不可否認他剛才的話確實有些過火,可淩俐絲毫不能理解他的難處和苦衷,終究讓他有些失望。


    她這一年過得艱難,可他自己,也未必比她輕鬆。


    祝錦川聲音沉沉,眼裏也是快壓不住的怒意:“淩俐,你不要得寸進尺、信口開河。如果你還想繼續……”


    淩俐卻打斷他,語氣堅定:“既然您今天說開了,那我也可以大大方方說出來。我承認我最初的錯誤,確實是因為太大意經驗也不夠,沒有對當事人做到必要的提醒。可是,也從來沒有人提醒過我應該做些什麽。我第一次得到的指點,居然是來自於所上的會計林姐,而不是您。”


    淩俐的話讓祝錦川沉默下來。好一會兒,他歎了口氣說:“剛才是我一時的氣話,你別往心裏去。不過,你知不知道你不適合做律師?我以為你會明白這點知難而退的,沒想到你竟然能堅持一年。”


    祝錦川聲音緩和了不少,可他話裏隱含的自己從來沒有被他認可過的含義,讓淩俐更加難受。


    迴想這一年的時間,祝錦川既沒有稱讚,更不會罵她,哪怕她做錯事,最多就是輕描淡寫的一句“下次注意”。


    有時候淩俐甚至會羨慕被其他律師罵得狗血淋頭眼淚汪汪的助理們,至少別人還有人願意罵願意管。


    可是她不管努不努力、認不認真、犯不犯錯,都沒有人會多看她一眼。這樣死水無瀾的日子,經過這一場大鬧,終於不用再繼續下去了吧。


    努力繃直脊背,淩俐直視著祝錦川的眼睛:“這個案子,我有我的堅持,不會因為任何人的質疑而改變。但我也有自知之明,知道我沒有抗衡所裏決定的能力,所以我的堅持也不會有機會。


    這一年裏,我浪費了自己寶貴的時間。說句老實話,從我進來的那天起,我可能就被您打了標簽,隻是作為當事人的我毫不知情。抱歉,我辭職。還有最後的一句話想對您說,您這種還人情的方式,很卑劣!”


    祝錦川眯起眼睛,眉頭緊皺,伶俐已經轉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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