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陽宮,皇帝的書房。


    到了用膳的時間,姬宣放下手中的筆,活動了一下指關節。他的眼中布滿了血絲,顯然是熬夜批複奏章所致。


    立在一側的嶽天輔見到姬宣疲憊的神態,心中不忍,小聲說道:


    “陛下,還請保重龍體啊...”


    姬宣瞧著桌子上堆積如山的奏折,歎了口氣,“都說天子乃是天之驕子,九州的權力與威望集於一身,是何等的風光...但是天輔,你也瞧見了,那些個臣子都不讓朕消停啊...尤其是那些個老不死的舊臣,仗著靈丹妙藥,撐著不斷氣,拚命地向朕遞奏折。你過來瞧瞧,甚至有人連吃得什麽都要細細寫來,讓朕批複...”


    嶽天輔接過奏折,果然在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字,細看的話,都是些無關痛癢的屁話。


    “這些老臣恐怕也是怕陛下忘了他們,忘了他們曾經為陛下立下的功勞吧...”


    姬宣嗤笑一聲,“表麵上確實如此,但是這日積月累的,每天都要遞上奏折,明顯就是在試探朕罷了...”


    “哦?臣倒是不清楚呢...”嶽天輔現出疑色。


    “朕已經年老體衰,最近這些日子握起筆來都略微有些吃力...他們難道不能從中看出端倪?”姬宣現出不屑的神色。


    嶽天輔恍然大悟,“陛下,假如真的如您所說,這些人是在窺探天意,其心當誅啊...”


    姬宣緩緩站起了身,拍了拍嶽天輔的肩膀:


    “他們這麽做還是有道理的,朕如今已經將要三百歲了,姬氏一族自受到詛咒以來,沒人能活得超過三百...如今朕還沒有立儲,他們這麽著急,顯然是怕朕突然駕崩之後,大皇子和二皇子為了皇位爭得天翻地覆...”


    嶽天輔聽此,神色一變,趕緊跪倒下來,“陛下,您壽與天齊,定不會受到那詛咒的影響...”


    姬宣瞧著腳下誠惶誠恐的嶽天輔,心有感觸:


    “朕也想向天再借三百年哪...朕還有很多未了之事,可時間不多了。天輔,你平身吧,朕腹中有些空,想吃些東西,恰巧約了炎兒一同用膳,你也跟著來吧...”


    “是...”


    嶽天輔攙扶著姬宣,慢慢向書房外走去。


    紫陽宮有宮殿大大小小九千九百九十九座,而在皇帝經常行走的大殿之間往往有休憩的地方,也就是寢殿。到了用膳的時間,皇帝往往就要移駕到最近的寢殿。


    二皇子姬炎早早地立於寢殿外,卻是讓姬宣心裏油生出不少的好感。姬宣平日裏為政事操勞,但除了嶽天輔,除非是有特殊的事情,定不會讓人打擾,這一點姬炎是清楚得很。


    “父皇,兒臣在此等候多時...父皇為了天下如此操勞,兒臣卻不能為您分憂,真是慚愧...”


    姬宣看著腳下畢恭畢敬跪倒的姬炎,神色緩和了些,竟然親自將姬炎攙扶起來。


    “炎兒,今日為父將你喚來,就想和你一起吃頓便飯,別無他事...”


    姬炎聽父親這麽一說,就是指明了不談國事,但他受了托付,更不能食言,於是便硬著頭皮說道:


    “父皇,兒臣恰巧也有些家事要跟您稟報呢...”


    姬宣顯然沒想到姬炎會突然逆了自己的話,想必是有什麽大事要稟報,於是餘光瞟向了嶽天輔。


    嶽天輔當然會意,立刻行了一禮:


    “陛下與二殿下請用膳,嶽天輔這就退下了...”


    姬宣點了點頭,嶽天輔彎腰倒退了出去。


    姬家父子坐於大殿之中,姬宣位於高坐,而姬炎的位子略低,但是能與皇帝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也是難得的很了。


    禦膳房已經端上了飯菜,姬宣親自動筷,瞧左右人都遠了,才小聲對姬炎說:


    “炎兒,有什麽事情要避開天輔單獨跟父親說的?...”


    姬炎放下手中的筷子,表情變得嚴肅起來,“父皇,我與大哥一向是和睦,即使大哥平日裏對我嚴厲一些,我也是受了,誰讓我是做小的呢...但如今有一事關係到大哥的聲譽,我倒是不知該向誰來訴說...”


    姬宣聽此,卻沒有停了手中的筷,邊吃邊說道:


    “好個精靈鬼,為父聽你說了前半句,就知道你肚子裏賣的什麽藥了...你大哥又有什麽把柄被你掐在手裏,快些說吧...”


    姬炎不禁咽了口唾沫,自己的父親顯然是太了解他們兩個了,於是便不再藏著掖著,用桌上的淨布擦拭了一下雙手,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件來。


    “父皇,你看了這封信,就會明白了...”


    姬宣也是擦了擦手和嘴巴,接過了姬炎的信,展開了,細細讀了起來。


    他越讀越心驚,到了最後竟然拍案而起,雙手氣得直哆嗦:


    “好個姬伯,竟然夥同刑部陷害朝廷大員...這個沈和璧究竟是何方神聖,能耐倒是很大嘛...”


    “父皇,這個沈和璧是大哥的幕僚,沈京的義子,他的背後還有神峰派撐腰,來頭不小呢...”姬炎附和道。


    “原來如此...”姬宣眼珠子一轉,緩緩平複了心情,坐了下來,“幸虧我暗暗覺得郭熙泄露考題一案實在蹊蹺,所以才將他移到大理寺,否則還不讓他們得逞了!...”


    “父皇英名...大哥一向為人光明磊落,我猜定是這沈和壁在背後搗鬼,讓大哥一時蒙了心智,這才...”姬炎趕緊加上一句。


    “哼...你大哥的為人我最清楚,他行軍打仗稱得上是帥才,但處理政事卻太過陰狠,胸懷女人般的毒辣心思,讓人不齒...唉...”


    姬宣離了桌子,在一側踱來踱去,最後短歎一聲,下定了主意。


    “朕即刻擬旨,以證據不足為由,放了郭熙,並讓他官複原職...另著朕的心腹徹查刑部,揪出姬伯的結黨...”


    姬炎趕緊跪拜,“父皇英名...”但心裏卻是暗暗不服氣。


    這封信件,可謂是實打實地作證了姬伯結黨營私陷害忠良,但卻僅僅處置了刑部,這說明了姬伯在父皇的心裏還有著舉足輕重的位置的。


    姬伯畢竟是嫡子,而又手攬兵權,冒然處罰的話,難免不會讓他狗急跳牆,兵行險著。


    不過如今正值他討伐南蠻之際,這信件遺失之事不日就會傳到他的耳中,結合刑部被徹查之事,一定會給他不小的壓力。


    本來討伐南蠻隻是個麵子活,如此以來,姬伯肯定要有所斬獲才能將功補過了。


    姬宣將這信件重新折好了,收入了懷中,喚姬炎起來。


    “炎兒,你傳朕的口諭,親自去大理寺接人,也算是賣了郭熙一個人情...”


    姬宣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卻讓姬炎心中一喜,趕緊應了下來。


    “炎兒,你年齡也不小了,看看你大哥,如今早就做了父親...朕遲遲不肯立儲,也是想看到你後繼有人啊...”姬宣說出此話,卻是無比凝重。


    “兒臣知錯了...但兒臣還沒有做好準備...”姬炎迴答。


    “立個正室還需要做何準備?這九州有多少郡主和侯府的千金,都排著隊來打聽你的情況呢...”姬宣緩緩說著,仔細觀察姬炎的神色。


    “兒臣...兒臣想著立正室這等大事,還是細細考量得好...”姬炎難得露出了慌張的神情。


    姬宣看在眼裏,卻是輕輕點頭,“看來炎兒心中已經有了決定...朕把話先擱在這裏,不管她是哪家的姑娘,出身如何,朕一定成全你們...”


    姬炎誠惶誠恐,“兒臣多謝父皇...但...兒臣如今恐怕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罷了...”


    姬宣神色立刻變得嚴肅起來:


    “炎兒,你貴為皇子,有誰敢忤逆?朕可要看看,她究竟有多大的膽子!...”


    “父皇息怒...我與她本就是隻有數麵之緣,而且我還...還沒有對她暴露心跡,而她可能也早有心上人了...”姬炎趕緊跪倒,連連解釋著。


    姬宣歎了口氣,緩緩搖頭,“炎兒,你的性子我最是清楚,可不要有那婦人之仁....要想得到屬於自己的東西,一定要盡力爭取才是...”


    姬炎連連稱是,心中卻是打定了主意,等再見到她時,定要說出自己的心意。


    午膳結束,姬炎離開了寢殿,準備出紫陽宮,向大理寺要人。


    寢殿內隻留下了姬宣一個人,還在細細看著那書信,眉頭越來越緊。


    “姬伯,本來你既有子嗣,而又武藝超群,是立儲的絕佳人選,但怎奈你頻頻觸動朕的底線,竟然去結黨...罷了,要不是留著你可能還有大用處,朕早就...”


    姬宣喃喃自語,將手中的信件投入了火爐中,眼看著它慢慢化為了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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