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朱調整了一下心態,朝他走去:“鳳止,來了為何不派人通傳?”


    他偏頭看她,鳳眸似笑而非笑:“阿朱,何時本君見你,都需派人通傳了。”


    她敏銳地注意到自他眼底浮出的冰冷,頓了頓,問他:“你生氣了?”


    他語氣清淡:“阿朱不打算解釋嗎。”


    她沉默片刻,道:“其實我被……”


    我被浮淵下了蠱,無法與你太親近,否則,便會受蠱蟲噬心,生不如死。


    這番話剛在心頭掠過,噬心的疼痛便驀地奪去神智,掩在袖中的手攥緊,極力調勻唿吸,道:“……被諸多雜事煩擾,所以有些沒有心情。你若是嫌悶,可召夜來陪你下下棋。”


    鳳止不知的是,她雖避著他,每日卻都要召來成碧問一問他的起居。他何時起床,何時就寢,今日心情如何,晚上睡得好不好……這些問題讓成碧倍感壓力:“帝君,我又不是鳳止上神肚子裏的蟲,他老人家心情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我怎麽能知道?”


    沉朱把手放在她的肩頭,一本正經地開導她:“從相學上說,若一個人紅光滿麵、神采奕奕,定然心情愉快,睡眠質量也好,可若他愁雲密布、眉頭緊鎖,多半是有不順心之事。你雖不是他肚子裏的蟲,察言觀色總是會的吧?”


    成碧表示察別人的顏觀別人的色是挺容易的,可是鳳止上神著實難以捉摸,忍不住道:“所以,帝君這般關心鳳止上神,為何還將他老人家晾著?”


    沉朱麵不改色,道:“本神忙。”


    成碧的眼角抽了抽,眉頭卻忍不住皺起,問她:“帝君你,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隱啊?”


    沉朱咳了一聲,道:“本神能有什麽難言之隱,下去吧,本神想靜一靜。”


    成碧不知,她每日臨睡前,都會到鳳止住的別院外站一站,雖隻是一牆之隔,於她而言卻隔著千山萬水。


    雖然不止一次地嚐試以神力將蠱蟲逼出來,可是每次動了那個念頭,蠱蟲的噬咬便會讓她痛不欲生,非但如此,還要承受來自浮淵的嘲笑挖苦,那感覺實在稱不上美妙。


    這並不是最痛苦的事,最痛苦的事在於,她本不是拐彎抹角的性子,卻有很多話都不能說。


    浮淵放她迴來,特意告知她引魂燈一事,將她置於兩難之境,實則是想利用她對墨珩的私心,擾亂六界秩序。


    擾亂六界,她不願意,明知有辦法救墨珩,為了六界蒼生放棄,她也不願意。遇上這般難以取舍之事,她,豈止是亂了方寸。


    有好幾次,她都忍不住對鳳止和盤托出,可是她害怕,因為她深知,就算前方是萬劫不複,他也一定會陪她跳下去。她不怕他與自己一起受千夫所指,因為她知道他不在乎,她隻是怕自己的私心會害了他。


    她已失去墨珩,不能再冒著失去鳳止的危險……


    無論是坦誠告訴他,還是自己麵對,都是自私。


    心裏萬般滋味,麵上卻微瀾不興,大約是同鳳止在一起久了,她竟也學會了隱藏情緒,而且絲毫也沒有讓他瞧出來。隻覺得他涼涼的目光落到身上,讓她如芒刺在背,不由自主地避開他的目光。


    鳳止望了她半晌,緩緩開口:“阿朱,不論你想做什麽,本君都會陪你。”


    沉朱為此話有一瞬的失神,籠在心頭的陰雲卻緩緩散開,她沒有料到,讓她連日來無法安枕的問題,就這般在他簡單的一句話裏有了篤定的答案。


    無論做什麽,她都想同他在一起。


    熟料,不等她開口,就聽落到頭頂的嗓音沉了幾分:“可是,取上古四件神器,煉化至陽之火,本君卻不同意。”


    她猛然抬頭,瞪大眼睛看著他,眼底漸漸染上陰霾:“是白澤告訴你的?”


    他看著她,唇角微微上翹,眼底卻沒有一點笑意:“有些事,本君若想知道,又何需透過白澤?”


    隻要翻一翻經她手的那些古籍,何愁猜不出她到底想做什麽。他隻是,不願親自找她確認罷了。


    “阿朱,若本君不提,你還打算隱瞞本君多久?”


    她卻似更加關心另外一個問題,沉著眼看他:“鳳止,你方才說,你不同意。”唿吸略有些倉惶,問他,“為什麽?”


    他沒有漏掉她眼底的敵意,神色漸冷:“皓月槍,碧落傘,定海珠,鳳血玉。若你想要,本君都可以替你取來。”


    沉*了一會兒,眼眶漸漸變紅:“那又為何說你不同意?”


    他問她:“你可曾想過,取這四物,麵臨的變數究竟幾何?能否順利取來,是變數,取來之後,煉不煉得出至陽之火,亦是變數,即使成功煉化,順利從冥王手中借來引魂燈,能不能引迴墨珩消散的魂魄,更是變數中的變數。”


    這般多的變數,是他平生所少見,即使他清楚地知道,若是當真到了那個關頭,他一定會與她共同進退,可是在她一意孤行之前,他總要試著阻止她。


    “你說,此事有這般多的變數,本君又為何同意?”


    沉朱身形一晃,鳳止的這番話,無異於一盆冷水,當頭澆下,立刻便是徹骨的冰冷。


    他說的每一個變數,她豈能沒有考慮,她隻是不在乎罷了,即使隻有微小的希望,她都要試一試。


    墨珩本可遁世,卻在華陽宮中陪伴她九千多年,九千年來,他就是她的一切。


    鳳止的這番話,讓她身子重重一晃,雙唇抿成一條線,心口竟比蠱蟲噬咬還要疼。


    鳳止見她表情,知道自己把話說的太重,朝她伸出手去,卻被她避開,聽她道:“是,此事的確有很多變數,可是,有變數也意味著尚有翻盤的餘地,我怎能不試一試,就接受眼下的定局?何況,這局棋定的不是輸贏,而是墨珩的生死。鳳止,你不知道,看到墨珩冷冰冰地躺在棺木裏,我有多難過。”


    這是她這些天來,第一次正麵提及墨珩的死,鳳止雖然心疼,卻也感到寬慰,借這個機會逼她說出來,總好過她一直憋在心裏。


    修長的手從半空收迴,在身下合攏,狠心道:“阿朱,墨珩早在百年前便已迴歸千神塚,隻是你偏執地以為他還能迴來罷了。”


    聞言,少女眼中登時蓄滿水澤,硬生生將眼淚忍迴去,臉上浮起一層淺淺的冷意:“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鳳止道:“本君的意思是,至今還沒有誰可以從千神塚迴來。墨珩,也不例外。”


    少女的目光虛了虛,眼淚不受控地順著臉頰滾落:“住口。”胡亂抹一把淚,看著麵前霧蒙蒙的人影,“鳳止,你不過是想說服我,不想讓我冒險罷了。”雖極力隱忍,卻還是渾身顫抖,“可我心意已決,無需你的同意。”


    她說罷就往後退去,若是繼續留在這裏,隻怕會同他吵架。


    雖然之道他有他的立場,可是,還是會忍不住厭惡說出那番話的他。他實在是,太可惡了。


    剛轉過身,就聽他道:“站住。”


    她不理他,繼續朝前走,聽他聲音幽涼:“你再走,本君可就過去了。”


    她聞言之後眉眼一沉,欲捏個遁逃咒,卻忘了自己的身體受浮淵重創,尚未完全恢複,一個最基本的咒術,竟念了許久都未成功,正在嚐試,卻有一道神力加到她身上,立刻便封住了她的所有行動。她眼睛立刻又紅了一圈:“鳳止,把咒解了!”


    鳳止不緊不慢地走到她身後,衣袖一抬,就將她攬入懷中。


    雖然加諸在她身上的咒術立刻鬆開,她卻反而被固定得更牢,心口的疼痛尖銳地向外擴張,讓她痛得快要暈過去。鳳止卻對此渾然無覺,隻當她身體的顫抖是因為適才過於激動。


    就聽她在懷中澀然開口:“鳳止,若我當真要為了墨珩與整個六界為敵,你會來阻止我嗎?”


    他道:“會。”


    她沉默片刻,聲音微苦:“也是呢。”


    他的聲音很輕:“阿朱,你與墨珩感情深厚,想要為救他冒險,本君理解。可是,若你將自己的命看得重於墨珩的命,本君不答應。”將她越箍越緊,灼熱氣息落到她頭頂,“本君又怎能答應。”


    她放棄所有掙紮,無力地靠在他懷中,疲憊地喚他的名字:“鳳止……”


    他的吻落入她的頸間,氣息淩亂而粗重,噬心的疼痛讓沉朱的唿吸頓時重了重,鳳止看不到她的表情,身體因她的反應更受刺激。攬了她的腰,轉瞬便落入房間之中。


    將少女輕放到床上,垂目望著她。原本插於發間的墨簪掉落在地,三千青絲淩亂鋪開,一張清秀的臉無比蒼白,卻又無比動人。


    她身上的衣袍已被他弄得淩亂不堪,脖頸間還殘留有斑斑紅痕,他的眸色深了深,直接捏咒移去了她身上的衣服,俯身壓了下去……


    沉朱在一下更比一下難忍的噬心痛苦中,總算明白,何謂抵死纏綿。


    待一場歡愛結束,她才終於抵擋不住,在他懷中暈了過去。


    鳳止直到此刻才察覺出不對,低低喚道:“阿朱。”


    喚了幾聲都沒得到迴應,忙去探她脈搏,片刻後,瞳孔驀地一收。


    到底發生了什麽,竟令她的心脈衰竭至此?


    小心翼翼將她攬於臂彎之中,聽她口中發出一聲嚶嚀,垂目看向懷中少女,見她眉頭緊蹙,印堂處有黑氣縈繞。


    鳳止額上汗水淋漓,身子卻冰冷徹骨。


    她中的是噬心蠱。


    他竟然……未能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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