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景焱的帶領下,沉朱來到妖皇所在的寂幽殿前,自緊閉的殿門上傳來森冷的寒氣。似是感應到了沉朱的接近,厚重的殿門轟然洞開,昏暗的大殿上,飄著幾盞幽微的燈火。


    景焱無聲地避至一側,沉朱看他一眼,提腳上殿,白澤自然隨在她身後,卻遭到景焱的阻攔:“請沉朱上神單獨進去。”


    白澤道:“吾是沉朱坐騎,自然與她同進同退。”


    景焱堅持:“此乃吾皇之命。”


    白澤碧色的眸中多出幾絲森冷之意:“妖皇在崆峒肆無忌憚的時候,可是一路闖到了墨珩上神的麵前。此刻在妖族的地盤,他竟畏縮了不成?”


    景焱正要出言駁斥,就聽沉朱淡淡一笑:“客隨主便,白澤,在妖界也不可丟了規矩。”


    這句話暗指妖皇沒有規矩,景焱的臉立刻沉下去,卻忍著沒有爆發,對沉朱道:“請。”


    沉朱獨自走進去,大殿被層層紗帳隔開,與懸在殿上的妖火是同樣的赤紅色,她穿行在重重紗幔中間,隱約覺得周圍光景妖冶異常。總算來到最後一重紗帳前,隻見有個人影映在紗帳上。她剛剛立下,麵前的紗帳就自動往兩側避開。


    隻見紗帳之後,一名男子坐在王座上,長袍堆疊在身下,一雙極淡的眸子正望向自己,眼底空無一物。


    沉朱喚了聲他的名字:“琉光,本神來了。”


    琉光開口,語氣極為空洞:“本座等你很久了。”


    沉朱單刀直入:“廢話就不多說了,本神此番前來,是要帶迴夜來他們。否則,你那日在崆峒做了什麽,本神今日就照原樣來上一遍。”


    琉光冷笑一聲,評價:“狂妄的丫頭。”語氣絲毫未變,“想帶迴你的人,可以。拿本座的人來換。”


    沉朱向前邁了一步:“你那日已將華陽宮徹頭徹尾地翻過一遍,可曾找到人?”


    琉光答得坦誠:“未曾。”


    沉朱繼續邁步:“本神的神使前來妖界,被你關入牢中,從他們口中,你可曾拷問出什麽?”


    琉光依然道:“也未曾。”


    沉朱已距他一步之遙:“既然如此,閣下又是何以認定失蹤的妖君是被藏在了崆峒?你也好好地見到了,本神的那些將士,哪一個不是鐵血錚錚、器宇軒昂,區區一個妖君,也配讓本神棄他們於不顧嗎?”


    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毫不含糊,言罷,她伸出手拽住琉光的衣襟,她的力氣極大,直將他從榻上拖起,如墨的眸子冷冷盯著他:“你看清楚了,本神的眼睛可像是在說謊?”


    琉光的氣息一絲不亂,保持著那個動作與她對視。


    少女在那一瞬間爆發出的氣勢,的確讓他佩服,不過,隻是片刻的功夫,他就反客為主,將她按在榻上,冷漠的眸中映出少女始料未及的神情。


    琉光的眼底總算有了些別的情緒,卻是淡淡的鄙夷:“本座何曾說過人是在你那裏?”


    沉朱抬手,眼中殺氣騰騰:“琉光,放開本神!”


    他將她抬起的手腕壓迴去,盯著她繼續:“如你所言,區區一個妖君失蹤,對本座而言又算得了什麽。隻不過因他是妖界長老,知道妖界創世時的不少秘辛,若不是那些老家夥每日在本座耳邊囉嗦,本座又何至於專為此事跑一趟崆峒。”


    沉朱聽著他冰冷的語言,在他身下不再動彈,冷冷道:“所以我早說過,你要找的人不在崆峒。”


    “本座自然已經確定他不在崆峒。”頭頂盈盈一盞妖燈,映得琉光那張俊美得如同雕塑一般的臉有些邪魅,“可是,他的失蹤,與崆峒,與你,都脫不了幹係。”溫熱的鼻息落到沉朱臉上,惹她渾身都不自在,“話已至此,你可明白本座叫你來的意思?”


    沉朱想明白之後,怒道:“此事又不是我惹下的麻煩,你想讓我替你跑腿,門都沒有!”


    琉光勾唇,臉上卻沒有一點笑意:“既然如此,你今日能帶走的,就隻有九具屍體了。”


    沉朱的眼中瞬間殺氣滿溢:“你敢!”


    琉光按在沉朱肩頭的手用力,再重一分,就要捏碎她的肩骨,他出言威脅:“你看本座敢不敢。”


    沉朱對他怒目而視,這世上怎有如此無賴之輩!此事同她一毫幹係也沒有,就因為有人頂了一張她的臉,她就要對對方做下的事負全部責任,未免太過荒唐。


    不過,事已至此,她還有什麽選擇,難道真要集結兵力,與妖界一戰嗎?屆時生靈塗炭,六界大亂,她也擔不起這個責任。她臉色變了幾遍,鎮定下來,問麵前男子:“若我替你完成此事,對我自己有什麽好處?”


    琉光聞言,鬆了施加在她肩上的力道:“難道你就不想知道,那個冒名頂替你的人,究竟有何目的?”


    沉朱趁他放鬆的間隙抽身而出,理著衣袖,冷聲:“本神定然不會饒過他。”望向從榻上坐起來的琉光,神情高傲地哼了一聲,“既然你們妖界這般沒用,此事便由本神代勞。”


    琉光起身,長發自肩頭滑落,哼了一聲:“嘴硬的丫頭。本座給你十日的時間。”


    十日?琉光這家夥……沉朱冷冷提醒他:“琉光,你不要得寸進尺。”


    琉光緩緩道:“若覺得自己做不來,那就提前來收屍吧。”


    沉朱在衣袖間握了握拳,忍下心中排山倒海的不滿,肅容道:“琉光,本神要確認人質的安危。”


    琉光道:“景焱會帶你過去。”說著,就如鬼魅一般飄下床榻,撂下一句,“十日之後,本座還在此處等你,不要讓本座失望。”


    沉朱氣唿唿地從九幽殿衝出來,下了台階,拳頭徑自向生在附近的一棵古木招唿過去,一拳而已,那裏的一整排樹卻轟然而倒。


    喚作景焱的妖君隻是眉頭蹙了蹙,沒有說話。


    白澤行到她身邊,問她:“沉朱,妖皇欺負你了?”


    沉朱氣哼哼地道:“本神怎會被他欺負?”想到方才被他推倒,臉卻不由得黑下去,好在大部分的怒氣已發泄在了方才那排樹上,她轉身朝景焱道:“帶本神去見人。”


    景焱早已受命琉光,絲毫也不多話,隻朝一個方向做了個手勢:“請吧。”


    暗無天日的地牢,到處散發著腐臭的味道,血腥味混在空氣中,惹得沉朱頻頻蹙眉,白澤更是厭惡這種味道,它自誕生起就以靈氣為食,身上的神力至純至淨,通往牢獄的甬道隻下了一半,就忍不住化為貓狀大小,躲入沉朱懷中。


    沉朱身上的清氣讓它稍稍清醒,沒行幾步,它就辨出熟悉的味道,沉聲道:“吾聞到了夜來的血的味道。”


    沉朱聞言後腳步一疾,三兩步就衝到前方的牢獄前,隔著無形的結界喚道:“夜來!”


    黑暗中沒有任何迴應,隱約可見被釘在木樁上的男子,濃鬱的血腥氣衝破結界撲麵而來。


    沉朱目光如利刃,對景焱道:“你們對他做了什麽?”


    妖君的臉在昏暗的牢中看不真切,聲音平靜如水:“夜來神君神力無窮,自然要用些手段,封住他的手腳才可放心。”


    沉朱有些失神:“手段,什麽樣的手段?”


    景焱答:“比如以玄鐵鏈將他的手腳穿透,釘在鎮魂樁上,上神放心,不過是會疼一些而已,在血流幹之前,神君死不了。”


    話剛說完,就有一隻手朝他的喉嚨襲來,他沒有避讓,放任那隻微涼的手鎖了自己的喉。


    隻要稍稍用力,那隻手就會掐斷他的喉嚨。然而,他的眸仍然靜如深潭。


    沉朱聲音低抑:“把他放了。否則本神殺了你。”


    遠在萬裏之外的崆峒國觀星殿,正盤腿坐在術陣中閉目調息的上神陡然睜開雙目。一張俊美的臉蒼白得如同將死之人,黑色如瀑的長發落在堆疊的純黑古袍之上,整個人仿佛都要與漸漸降臨的黑夜融為一體。


    如果此時殿上有人,就會看到一個巨大龍圖騰正高懸於他的頭頂,那條龍原本雙目緊閉,男子眼睛一睜,緊閉的龍眸也驀地睜開,雖然大殿上寂靜無聲,卻仿佛有巨大的龍嘯聲充斥著整個空間,巨龍的圖騰在無聲的長嘯中,緩緩隱沒在男子的身體裏,直至徹底不見。


    五感漸次迴歸體內,那些日夜壓迫著這個軀殼的沉重感亦同時迴歸,四肢長久麻痹,五髒六腑也早已不堪重負。墨珩微微垂首,望著自己枯瘦的手指,感覺壽命似乎正以肉眼看到的速度在自己的身上流逝。


    那丫頭,果然不顧自己的命令跑去妖界了嗎。然而,他的第一個念頭竟然並非擔憂,而是驕傲——他教出來的孩子,做事自然不會畏首畏尾。


    隻是,她一年一年長成他期待的模樣,他卻有些含糊,不知這到底是該喜還是該憂。


    良久後,一聲歎息在沒有掌燈的大殿上蔓延,如同一縷青煙,兀自散去。


    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為何偏偏是這個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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