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醬生手下年歲最長的,平日裏大家都管他叫做老馮,今日休沐,正是他輪值的日子。


    老馮是個慢性子,說話慢,辦事兒也慢,常逼得幾個急性子的同僚跳腳。


    可他今天卻在吳家門口來迴不停的踱步,一副焦躁不安的樣子,醬生見狀就知道不好,用上輕功一下縱到老馮跟前,老馮差點沒撲上來,還是醬生提溜著他飛上了馬,道:“邊走便說!”


    “北國小王不見了!遠安殿那一幫吃閑飯的侯爵子弟!竟連北國的小王是什麽時候失蹤的也不清楚,如今被北國使團困在遠安殿裏,裏頭大約有個腦子好些的,讓下人偷出來給我送了信!”


    老馮顧不得滿嘴吃冷風,一邊禦馬,一邊飛快的對醬生道。


    “他那麽大個人了,就沒可能是自己出門逛去了?可別鬧出什麽笑話來。”


    醬生一邊問,一邊飛快的縱馬往遠安殿去,雖避過了鬧市,可總有零星行人,行人有些躲閃不及的,在他身後傳來咒罵之聲。


    “聽來傳話的人所說,使團的陣仗實在不像!”


    老馮也盼著是個笑話,可到了遠安殿門口,竟已經有使團的人在門口等著他們了,想來是已經知道有人通風報信了。


    老馮覥著臉上前與他寒暄幾句,被他狠白一眼,用言辭好生羞辱了一頓。


    老馮倒是不妨事,他下意識的擋著醬生,一則不想叫他直麵羞辱,二則隻是怕醬生年輕氣盛,一個按捺不住與使團的人對罵起來,或者打起來就糟糕了。


    “你們小王既不見了,自是我們巡城司的差事,與其在這裏空噴唾沫,還不如讓我們早點進去,看看是否線索留下。”


    醬生說話雖不客氣,語氣還算是平穩,也沒激起更大的怒火,隻是被人罵了一句酒囊飯袋,到底是讓他們進去了。


    遠安殿裏的幾個官員果然被關在了屋內,醬生一眼就見到了玨哥兒,他還算是鎮定,速速朝醬生走來,低聲道:“還好讓人去尋你們了,這些北人一有點什麽風吹草動就覺得是咱們這邊的人在搞鬼,怎麽說也不聽。”


    醬生瞥見有人麵上帶傷,睇了玨哥兒一眼,道:“事情未明,使團竟然動了手?你可傷著了?”


    玨哥兒搖了搖頭,瞧了那臉頰紅腫的同僚一眼,難得見他露出幾分不滿情緒,道:“他與使團前些日子因小事結怨,今日算是被人借機出氣,餘下的人並沒被打,隻不過,兩個耳光也夠傷遠安殿的臉麵就是了,幾位老大人都氣迷糊了,在屏風後頭躺著呢。”


    空氣中果然有一股不濃不淡的薄荷油味,玨哥兒斜睨了使團的人一眼,低聲道:“昨夜我因案牘雜事而遲留,還曾見到小王拿著些小食宵夜歸來,與他說了幾句閑話,想來失蹤至此刻,也不過六個時辰。再者,我覺得小王與使團的人好像隔閡頗深,大略不是一派的。”


    冒籍君子嗣繁茂,光是成了年的兒子就有十餘個,聽說是各個都不安分,若不是冒籍君春秋正盛,一向又是狠辣作風,隻怕一匹匹的狼崽子都要明目張膽鬥起來,鬥到最後的贏家遲早要齜著牙把老狼王給咬死。


    宵啟算是這些狼崽子中的清流了,一年之中總有過半不在北國境內,朝堂上相交的都是些風雅文官,可也有人覺得他是韜光養晦,企圖避開撕咬的戰場,坐收漁翁之利,所以招唿他的明槍暗箭也並不少。


    這些北國朝堂的波濤洶湧,醬生與太子偶有談及,太子總是自嘲道:“想想這些,本宮倒覺得自己過得還算輕鬆。”


    “哪個是北國小王的親近隨從?”醬生掩著眼皮看了一圈,沒見到在封雪城時宵啟身邊的兩個山一樣的大漢。


    “一同不見了,遠安殿四處的守衛都沒有發覺。”玨哥兒說著這話,卻是半點不驚訝的神情,像是胸中早有篤定的想法。


    醬生看著他,他也看著醬生,一雙黑眸,一雙茶色瞳,雖沒有說話,可兩人眼中都是一樣的念頭。


    北國小王很有些功夫在身,身邊的隨從也是武藝高強之人,與其說是失蹤,倒還不如說是避開他們這些官員和使團裏與他們不是一條心的人,出去不知道辦什麽事情了。


    醬生稍有些惱火,他們北人自己窩裏鬥,卻把氣出在遠安殿的小官兒身上


    使團的人見醬生隻顧著與玨哥兒竊竊私語,卻不去查宵啟的蹤跡,皺著眉頭道:“遠安殿的人都是吃幹飯的,我看你們巡城司也吃不了稀的!”


    醬生皮笑肉不笑的說:“大人稍安勿躁,我想小王未必是失蹤,說不定是有些什麽事情要去辦。”


    “無能就是無能,還扯出許多借口,小王辦事,我等怎會不知?”使者鼓著眼睛道。


    “許是,就不能讓你們知曉的事情呢?小王畢竟是小王,既是主子,或許有自己的主張,哪有事事都要告訴你們的道理?”醬生笑嗬嗬的,意有所指的說。


    那使者也不知是不是被醬生說中了心中的顧慮,隻是冷哼了一聲,又羞辱了幾句巡城司的辦事能力。


    醬生好似十分謙卑的說:“既這樣,那我們就冒昧去小王房中瞧一瞧,或許有什麽線索也說不定。”


    一句話就試出了使團與宵啟的關係,若是同一陣營,必定要以不敬之名阻止,可他們卻沒有,隻是裝模作樣的推諉了一下,就立刻有人捧上一句,‘還是小王的安危要緊。’天籟


    醬生心裏肯定了七七八八,反正是北人窩裏鬥,他樂見其成,就隨著使團的人一道去了宵啟院裏。


    借了醬生的名頭,便是宵啟迴來也怪不到使團頭上。


    這樣一想,醬生又覺得宵啟並不是那麽簡單的人,使團這許多的人,對他還是有所忌憚。


    門剛一打開,使團的人倒比醬生還要急切,一下就四散在宵啟的寢殿裏。


    醬生隻不過是慢了一步,就聽到一聲破空而出的響動。


    ‘暗器!?’醬生聽聲辨位,隻覺這聲音又衝著自己而來的勢頭,下意識將一腳邁進門來的玨哥兒給踹了出去,自己騰空翻了個滾。


    玨哥兒倒是沒摔著,苦了他身後的同僚給他做肉墊。


    醬生落地穩住身子,抬頭一看,隻見宵啟的內室門口倒著一個使者,額上鑽著一隻黑漆漆的短箭。


    “別進來!”他連忙喊。


    一道悠閑含笑的聲音響起,“如今才知道別進來,你沒傷沒死的,倒也不算遲。”


    玨哥兒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看見宵啟一路閑庭信步的走了過來,一夜未歸,他倒是神采奕奕,衣裳齊整,還有熏香之味,倒像是剛被下人圍著一圈打理過。


    醬生瞧了他這一眼,又收迴視線趁著這會子功夫四下逡巡了一遍。


    這屋裏,沒留下半點宵啟獨屬的痕跡,就像一間樣樣齊全,可客人尚未入住的客棧房間。


    宵啟見醬生這樣又笑了一聲,道:“你想瞧出些什麽?”


    遠安殿、巡城司還有使團的人,算是被他玩了一把,醬生不甘示弱的看了他一眼,道:“什麽也瞧不出,也是一種意思。”


    宵啟稍一怔,讚道:“這話倒是不假。”


    “下官冒昧一問,小王昨夜去了何處,怎得漏夜未歸,害得使團眾人好不擔心。我們到底是關心則亂,這才闖了小王寢殿,弄……


    因為擔心醬生擔了過錯,玨哥兒從小這樣一個就金口難開的人,真是鮮少說出這樣一番滴水不漏的話來。


    他睇了那具屍首一眼,有些惴惴的繼續說:“弄出了人命。”


    宵啟知道玨哥兒是林府二哥兒,更知道林府與沈霜北的關係,瞧出醬生和玨哥兒的關係匪淺,如此,也就滅了扯醬生下水,讓這個小子吃吃苦頭的念頭。


    他搖搖手指讓人把屍首給弄出去,幹脆道:“此事算他咎由自取。”


    “小王!您這話也不能這麽說!這到底是在外人的地界上,我們這是關切您的安危,這才,這才損了一條性命。您怎麽說也要……


    “也要給三哥一個解釋?”宵啟慢悠悠的接話道,又睇了另一人一眼,道:“還是給五哥一個說法?”


    他又看著一人,道:“又或是給九弟一個交代?”


    宵啟長歎了一聲,好像十分無奈的說:“你們都把我攪糊塗了,到底,該給誰交代呢?”


    他點了點地上那一灘血跡,道:“這一個我還沒來得及弄明白是我哪位兄弟的手下,這就死了,不如,你們來告訴我吧?”


    眾人鴉雀無聲,神色各異,唯一不同的是,眼神裏皆有懼色。


    宵啟,果然不是傳聞中一味跟在女子後頭跑的繡花枕頭。


    醬生此時離他近,更聞到他身上的熏香之氣,淡淡的花香木香融合的很好,是得一寸寸的攤平了,用香爐細細烘過才能有這樣沁入機理的契合感。


    醬生從小與鄭令意親近,看她屋裏的婢子做多了這樣的事情,總要費上好些功夫,若不是有宴飲,他娘親也懶得費這個勁兒,平日裏將衣裳擱到小屋子裏用香爐熏著就是了。


    香還是一樣的香,隻是香氣更浮,也不像宵啟身上這股味道,經過一夜還不散去。


    醬生知道了什麽,他表情藏得倒好,隻是下意識的揉了揉鼻子,被宵啟看似漫不經心的睨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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