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平靜又刺骨的話令滕氏的窘迫幾乎要破皮而出,鄭令意平了平氣,又喝了一口茶,對滕氏道:“夫人,結親不成也不願與您結仇,米家若不肯,我絕不糾纏,咱們兩家清清靜靜的將這事兒翻過吧。”


    滕氏張了張口,鄭令意把話說的這樣幹脆,半點不拖泥帶水,她該一口應下才是,可話卻梗在了嗓子眼裏,愣是擠不出來。


    鄭令意也不說話,沉默的等著滕氏表態,不管怎麽樣,她總不能諂媚的貼上去,丟了自己的麵子事小,更重要的是不能讓米家看低了鄭嫦嫦。


    房間裏無比安靜,漸行漸近的腳步聲顯得十分清晰,鄭令意循聲看去,見米鼎文背著手從房間後頭走了出來。


    也不知是不是人的年歲一大,麵龐上的溝壑一多,就很容易掩飾住心思和情緒。


    鄭令意看不出米鼎文此時出現是為了什麽,隻得與滕氏一同起身,她屈膝行禮,滕氏則迎上去道:“老爺,您怎麽來了?”


    米鼎文伸手在滕氏臂膀上捏一捏,又看向了鄭令意,道:“方才那番話倒是說得很好,難怪老二說你辯口利辭,直指人心。”


    他語氣平和,叫鄭令意分辨不出其中是否有諷刺的意味,隻有含糊的說,“不敢。”


    米鼎文又看了她一眼,道:“雖說女子不以巧言為美,但吳家那個老三,我看是寡言的很。你既能說會道,兩人平日裏生活在一塊,是否和睦一些?”


    鄭令意的疑惑簡直填滿了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她不由自主的偏了偏首,有些懵懂的看著米鼎文,道:“大抵是吧。”


    米鼎文本不覺得尷尬,被鄭令意這樣一看,也覺自己方才的話好像有那麽點窺人家閨房私隱的意思。


    他幹咳了幾聲,對滕氏道:“還是你們聊吧。不過嘛,後邊的事情,到底還是得家裏的大人來做,父母猶在,即便是姐姐也無法代勞,也不能越權呐。”


    鄭令意聽到後邊這句話的意思,心裏說不高興是不可能的,隻是……


    她又瞧了滕氏一眼,滕氏似乎有一點頹唐,但也不至於很生氣或是難過,有那麽點妥協的意思。


    米鼎文扔下一個炮仗之後,自己又施施然離去了,留下鄭令意和滕氏僵坐著,比剛才更加尷尬。


    “定是老二說服他了,也罷,總歸這家裏不是我能做主的。”滕氏這一開口,就滿是怨懟的意味。


    鄭令意聽了覺得不妙,心裏多少有些不悅,可還是道:“夫人,怎麽會不是您做主呢?我這家中那一位是有些特別,夫君年少時受過得罪,實在難釋懷。可放在這旁人家裏,這婆母跟兒媳之間的關係,遠要緊密勝過其他。”


    處處給人難堪的做派,滕氏倒也做不出。方才那一句話已然是難聽了,鄭令意也好端端的忍下了,確是個能屈能伸的品性,難得倒是真的難得,想著她的親妹子,也不會是個討人嫌的。


    滕氏無奈的歎了一聲,忽握上了鄭令意的手,道:“我這心裏確有些勢利,但,但,這思來想去,還是他們彼此喜歡最要緊。”


    鄭令意看著滕氏,一忍再忍,可眼圈還是一下就紅了,哽咽道:“夫人,你能說出這番話來,已是世間難得了。”


    鄭令意在滕氏跟前要強了半天,忽然這一軟弱下來,倒叫滕氏不好意思起來,“怎的就哭了呢?既然咱們都說定了,我挑個好日子就上門提親去,往後兩家就是親上親了。”


    滕氏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鄭令意也是替鄭嫦嫦感到高興,但高興了沒一會子,想到自家那個汙糟糾葛的後宅,也不知道會不會鬧出些什麽。


    她沒在滕氏跟前流露出擔憂之色,隻是走出房門口時,眉頭忍不住蹙了起來。


    米霽月一直在鄭令意必經之路上守著,見鄭令意一臉的憂心忡忡,還以為自己在米鼎文跟前洋洋灑灑的說了那麽多,總該是萬無一失了,一見到鄭令意這神色,他整顆心都涼了,忘了自己腳跟前還有個檻,沒怎麽抬腳就邁了出去,結果差點摔個四腳朝天,勉強維持著沒有摔倒,卻還是一路踉踉蹌蹌的奔到鄭令意跟前,差點沒撞在綠珠身上。


    “你,你這是做什麽呀!?”綠珠嚇了一大跳,連‘您’都不記得要用了。


    鄭令意也突然出現的米霽月嚇著了,道:“二表哥,怎麽了?”


    米霽月漲紅了臉,道:“你怎麽這個表情,可是我母親不允?”


    鄭令意這才明白過來,是自己剛才的神情嚇到米霽月了,她勉強的笑了一下,道:“不是,你母親答應了,說會擇日子提親。”


    米霽月立即咧開嘴笑了起來,顯得有幾分傻氣,這幾日他在鄭令意跟前的表現,實在是與以往大相徑庭。


    鄭令意向他告辭,走了幾步,卻又停住了腳步,轉身對米霽月道:“二表哥。”


    米霽月轉首瞧她,臉上依舊掛著笑,好像是笑容就長在了他的臉上。


    鄭令意不自覺的輕笑一聲,輕道:“那日是我急火攻心,有些話,難聽了些。每個人的性子不一樣,如今靜下來想想,我也明白,有些話的確難挑明。”


    米霽月卻擺手,道:“不,你那日說的很對,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如此簡單的道理,我卻忘了。”


    聽他這樣說,鄭令意也不再說什麽,隻是福了福,轉身離去了。


    她與綠珠上了馬車後,綠珠才對她道:“夫人,今日看來,這位米二少爺,也是個有擔當的,算是真不錯。”


    鄭令意像是沒聽見似的,沉默了好一會子,才道:“是,嫦嫦的運氣不差。隻是……


    “隻是什麽?”綠珠問。


    鄭令意抬眸看她,眼裏布滿擔憂的灰雲,“得與那老頭子敲定這事兒了。”


    聽她把鄭國公叫成老頭子,也不是一迴兩迴了,綠珠聽見了也就聽見了,爛在肚子裏也就是了。


    馬車正迴吳家去,王豆有些犯困,強提著精神留意著路上的動向,忽然覺得車門開了,綠珠探出個腦袋來,對王豆道:“是不是快到午膳的時辰了?還趕得上去大理寺嗎?夫人想去和少爺一道用午膳呢。”


    王豆算了算路程,一邊揚鞭一邊說:“還趕得上。”


    一路上馬蹄疾奔,用了約莫兩炷香的時辰,就到了大理寺門口。


    鄭令意坐在馬車裏等著王豆遞話進去,好讓吳罰出來。


    過了一會,王豆迴來了,卻道:“說是少爺出去了,不在大理寺呢。”


    鄭令意稍有一點失落,不知怎的,她今日很想見一見他。


    “那,便罷了吧。咱們自己去悅食樓訂兩個食盒子迴府吃吧。”


    王豆應了一聲,馬車又換了個方向。


    悅食樓在最最熱鬧繁華的街市上,道路又寬闊,又平坦,鄭令意靠在馬車上,聽著外頭逐漸的喧鬧起來,便用指尖把車簾稍挑起來一點,露出一點縫來,讓熱鬧流進來一點。


    突然,有個極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這條縫隙裏,極俊的黑衣一身,腰間的白玉墜子還是鄭令意挑的樣式。


    ‘夫君?’鄭令意正要招招手,喊他一聲,又發覺他身前立著個紫衣姑娘。


    鄭令意隻看得見那姑娘的背影,頭發在陽光下顯出一點黃來,不是純粹的烏色,她比鄭令意還要矮上一點,顯得小巧玲瓏的。


    吳罰正與她說話,他個高,微微的俯身傾聽著,神情裏是溫和的,沒有冷漠和不耐煩。


    她還要再看,馬兒卻不懂她的心思,自顧自的往前走,縫隙裏又換了別的風景。


    不知道出於什麽緣故,鄭令意沒有喊停,而是將這道縫隙封上了。


    “迴府吧。我不想吃了。”她道。


    綠珠感到莫名,鄭令意很少這樣突然的變卦,她見鄭令意麵色有些不大好,疑心她是不舒服了,便也沒有詳問,隻傳了話給王豆。


    王豆是個熱心的,道:“夫人是不是悶在車裏久了不舒服?小人瞧著剛過去一個賣糖葫蘆的,山楂又大又紅,夫人要不要買一串吃著開胃?”


    鄭令意神色萎靡的搖了搖頭,綠珠更肯定她是不舒服了,急急的催王豆迴府,也不要什麽糖葫蘆了。


    這幾日也太鬧騰了些,弟弟受傷,她挨鄭容岸的耳光,吳罰升遷,辦宴會,妹妹與米霽月的事情,滕氏的不讚同後又勉強同意。


    又是喜又憂又是怒,叫人的心血跟著浮浮沉沉,也是損耗極了。


    她自覺是太過疲累,憂思過甚的緣故,不肯承認是因為自己疑心吳罰與那個紫衣姑娘有個什麽。


    ‘能有什麽事兒呢?’她自嘲的想著,心裏卻一陣陣的發緊。


    鄭令意覺得心力憔悴,人也有些昏沉,一路上也不知道是怎麽進的家門,帕子在臉上擦過的感覺也很模糊,印象最深的,就是一頭栽進鬆軟的床鋪裏,隨後便什麽都不用想了。


    鄭嫦嫦瞧見姐姐這樣,縱然心急如焚,也不敢打攪她,幸而綠珠知道一些,隻望著她笑眯眯的,直把她看得羞紅了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國公府的庶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十鹿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十鹿並收藏國公府的庶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