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珠連忙開門迎他進來,鄭令意望著吳罰一笑,發覺他換了衣裳,手裏還捏著個小包袱,他似乎是剛沐浴過,周身隱隱泛著一圈朦朧的水霧。


    綠珠對吳罰福了福,將碗筷撤了出去。


    如此忙碌還有閑情沐浴更衣,鄭令意不禁有些疑惑,擱下湯勺,偏首道:“怎麽?可是弄汙了衣物?”


    吳罰少見的遲疑了片刻,快步走到鄭令意身邊坐下,道:“方才與陳著裝作異鄉客去碧羅閣查案子,沾了一身的脂粉膩味,所以換了衣裳。”


    他倒是極其坦誠的,這樣和盤托出,叫人想生氣得先罵自己一句無理取鬧。


    鄭令意睜大了眼睛沒有說話,良久才緩緩道:“查到什麽了?”


    “言籮是被賣到碧羅閣去的,剛到碧羅閣時人呆呆的,像是不記得從前的事情。我想,應是她腦後的那一處舊傷所致。後來大概是叫她時不時迴想起些過去的事情,時常癲狂大叫,嚇壞了客人,便被貶到後院做灑掃婢子去了。直到她某日忽然失蹤,也以為是逃了。”


    吳罰說至此處,見鄭令意托腮看著自己,眼神意味深長,他便頓了頓。


    鄭令意也沒像從前那般急急催促他,而是慢悠悠的說:“這些,都是誰告訴你的?”


    吳罰從她慵懶的口吻中莫名聽出了一絲危險之意,隻可惜他雖覺察到了,但沒能及時領會要訣,老實道:“是碧羅閣裏的銅簪姑娘。”


    “銅簪?”鄭令意偏首淺笑,很是好奇的樣子。


    “一等的紅姑娘戴的是金簪,二等是玉簪,三等是銀簪,以此類推。戴銅簪的姑娘,或是年老色衰,或是姿色不佳。這一位的年紀倒不老,隻是瞧著容顏頹敗的很。”


    吳罰說著,見鄭令意的笑容越發令人發怵,聲音漸漸就低了下去。


    “怎,怎麽了?”一貫機敏的吳罰此時像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竟看不懂枕邊人的心思了。


    “你見的是銅簪姑娘,那陳著呢?”鄭令意卻是話鋒一轉,問起陳著來了。


    “他討姑娘們喜歡,一進門就被扯走了,忙著周旋其中自顧不暇,也沒問出個什麽來。”


    吳罰下意識的推諉道,怕是連他自己也沒意識到,此刻是多麽的不仗義。


    “定要告訴郡主。”鄭令意小聲嘀咕道,又睇了吳罰一眼,故作惡聲惡氣的說:“那姑娘叫什麽呀,怎麽什麽都告訴你,你給了什麽好處?”


    可惜呀,畢竟沒辦法真生他的氣,鄭令意自以為張牙舞爪的嚎了半晌,在吳罰眼裏也不過隻是嗚嗚喵叫著。


    吳罰想要笑,眼睛都已經眯起來了,卻被鄭令意狠狠一瞪,隻能輕咳一聲,道:“她們哪有什麽真名,好像是叫什麽稚奴吧。言籮瘋癲之後,曾做過她的婢子,離開碧羅閣後,身上僅剩的東西也被稚奴收了起來,我用銀票將她的私房體己都收了,正想瞧瞧有沒有什麽線索。”


    手裏捏著的小包袱被攤平在桌上,大多是些不好變現的首飾和銀塊,難怪肯讓吳罰用一張銀票來換了。


    吳罰細細檢查過每一個首飾,可也沒能從中尋到帶有言籮痕跡的那一個,倒是鄭令意拿著一枚玉簪子看得專注,忽道:“言籮可姓宋?”


    吳罰搖了搖頭,鄭令意便把簪子擱到一旁,揣測道:“大抵是稚奴姓宋吧。”


    這個名字加上這個姓氏,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叫鄭令意覺得不舒服,她沒細想,又拿起一粒銀塊端詳著。


    吳罰望著她的側臉,眼神從她腕子上的南珠金鏈再攀爬到耳垂上的南珠耳墜上,這突然叫他想到言籮發髻上簪著一根斷簪,跟這堆首飾裏的對鐲像是出自同一塊玉料。


    他抓著對鐲瞧了一圈,隻覺得玉料不錯,卻也沒瞧出旁的什麽門道來。


    “女子的嫁妝裏總會有一對玉鐲,問問柴家人這對玉鐲是不是柴小姐的。”鄭令意提醒了一句。


    吳罰覺她說的有理,望向她的時候,卻見她左手拿著玉簪,右手拿著銀塊,深深的蹙著眉。


    “怎麽了?”吳罰湊過去瞧。


    鄭令意指腹摩挲,銀塊底部露出一個張字,那玉簪又是宋字。


    夫妻兩人對視了一眼,許多秘密暫時隻能在沉默的海洋中浮浮沉沉。


    ……


    昨夜過去,線索倒是多了不少,言籮那一年的去向有了著落,那對玉鐲也是嫁妝中的物件。


    而小衙役昨夜磨了一宿,終於叫那個黑穩婆承認,言籮是她侄子托她賣到碧羅閣去的。


    得了確鑿的人名,在賭坊中將人抓了個正著,狠辣手段用下去,不到半柱香的時辰便吐了個幹淨,原來這黑穩婆的侄兒,就是當初合謀劫掠柴家送嫁隊伍的人盜匪。


    此人是個嘍囉角色,被吩咐了要殺言籮滅口,卻是色心貪心皆起,囚禁了言籮幾日,又貪圖銀錢,讓黑穩婆將言籮賣到了碧羅閣,帶血的銀子花得不亦樂乎。


    這些都不緊要,緊要的是他們吐出來的消息,說言籮曾哭喊著,說自己也是他們的人,主子要保她。


    可這些盜匪剛得了這樣大的一筆錢,樂得咧嘴,隻是獰笑著說,“這可是你說的,我們的人,自然是我們想怎麽樣就怎樣嘍!”


    說起來,言籮也是自作自受,可這言籮又是怎麽到的寇家?這終究還是個未解之謎。


    瞧著滿滿當當的幾張供狀,又見同夥一個個被捉拿歸案,龔寺丞滿意的點了點頭,對小衙役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的叫做吳魚。”小衙役連忙道。


    雖說這個姓氏叫龔寺丞不大喜歡,但還是誇讚道:“不錯,給你記上一功,日後可調你入京當差。”


    “這,這是吳寺正要小人抓迴來的人,也是他要小人連夜加審。”


    吳魚倒是有些廉恥心,不肯要這白撿的功勞,又有些怕自己說的不好,惹了龔寺丞不快,說完連忙躲到吳罰身後去了。


    寇覺塵朝吳罰拱拱手,吳罰略一頷首,看也沒看龔寺丞一眼,隻對吳魚道:“匪首可抓獲了?”


    吳魚從他身後探出個腦袋來,搖了搖頭,道:“就隻差他一人,說是早不在碩京了。那幾個打下手的雖是蠢頭蠢腦,但我看這匪首是個狡兔三窟的主兒,隻怕是難抓。”


    “畫……


    吳罰剛張了嘴,就被龔寺丞高聲覆蓋過去,“那還不畫像通緝!?”


    吳魚連忙應諾,卻又下意識睇了吳罰一眼,吳罰順勢便道:“我同你一道去吧。”


    兩人飛一樣的走了,生怕龔寺丞又生事叫他們去做一些不緊要的閑事。


    寇覺塵對吳罰顯然抱有更大的期盼,也跟著他們一起走了。


    龔寺丞狠狠睇了身邊餘下的那幾人一眼,道:“他能查到這些,你們怎麽就查不到!?”


    “大,大人,我,我們聽說他這人心狠手毒的很,動不動就拔刀要挾。咱們,咱們又學不來他這套做派。”有人壯著膽子說。


    心狠手毒,能動手就懶得動口,說起來與嚴寺卿年輕時候的做派何其相似。


    龔寺丞暗歎了口氣,心道,‘這吳家小子確有吃這碗飯的本事,難怪方少卿讓我多留意,可該出頭的人,強壓也是無用啊。’


    他與吳罰畢竟是無冤無仇,所懷有的厭惡也不過是聽命行事罷了。


    龔寺丞心裏煩惱著,吳罰與另外兩人也到了牢房之中,吳魚去請了一個畫師來,依照那些賊匪所供述的體貌特征描畫。


    寇覺塵對此並不十分看好,莫說這口述相貌與本人的差距,便是本人就站在跟前讓畫師來畫,落在紙上也是差了許多的。


    吳罰立在畫師邊上看了一會子,覺得這畫上逐漸成型的人像滿大街都是,你說張三有幾分像,李四也有幾分像,的確是沒什麽用處。


    他想了想,抽了張紙出來,依著自己腦海中所構想的長相隨意的勾畫了幾筆。


    “誒?怎麽,還是這邊的像一些。”那幾個盜匪不約而同的指著吳罰的畫像道。


    論起細致來,吳罰自然比不過畫師,可論起神態來,卻是吳罰這寥寥幾筆來的傳神。


    畫畫,他不精通,可朱先生善畫人像,而且形神兼備,吳罰多少也學了一些。


    “眉毛再濃些,右邊眉毛尾巴斷了一截。”


    “鼻子大一些,嘴也大些,眼睛小些!”


    那幾個盜匪果真是缺根筋的,見吳罰下筆有神,竟來了興致,你一句我一句的給他補充起缺漏來。


    這幾個蠢貨的行徑叫寇覺塵覺得好笑,這些時日來,難得叫他嘴角微微勾起,可也隻是瞬間,當他的視線落到畫像上時,笑意瞬間就凝滯了。


    吳罰用淡墨信手勾出畫中人臉上的兩道八字紋,寇覺塵更是覺得心頭一重,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寇公子,您怎麽了?可是這牢裏憋悶?”郭評事瞧見寇覺塵好像是有些難受,便道。


    覺察的吳罰目光即將落到自己臉上,寇覺塵撫著胸口假裝咳了一聲,像是被灰塵所激,“是,咳,是有些。我出去透透氣。”


    “寇公子。”可吳罰喚住了他。


    寇覺塵用手捂口鼻,轉身時瞧見吳罰舉起了那張畫像,對他道:“寇公子可識得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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