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永安原是大理寺寺丞,官拜從六品。


    可惜他做寺丞的日子短的很,高家在朝上勢力漸漸不如從前,他的官位便懸了。


    後因著在有件案子上出了差錯,被貶了兩階,如今乃是評事。


    不過照先例看來,這種貶斥大多是暫時的,如若接下來辦差並無錯漏,過個一年半載的,也就迴去了。


    大理寺中有些好拍馬屁的小官們,至今還管吳永安叫做吳寺丞。


    可這先例裏的各位,那都是一步步辛苦經營才爬到這位子上的,豈是吳永安這種名不正言不順,借勢攀附者可以相提並論的?


    吳永安並非全然無能,隻是有些‘德不配位’罷了。


    前些日子,原先的寺正病退,這位子便空了出來。


    寺正一職是正七品,共設兩人,吳永安也清楚這寺丞一職怕是有些難辦,便打算徐徐圖之,先將這寺正一職求到手再說。


    他自己的事情還忙不過來,又被喬氏喊去伶閣裏囉嗦一番,說要他警惕吳罰,不能讓他有好果子吃。


    吳永安才懶得理會喬氏的心思,他對吳罰雖不喜歡,但更多的是不放在心上。再說了,吳罰新進大理寺,按照常理來說,分個小小八品給他也就是了。但從前也沒有進士二甲入大理寺的例子,吳永安想著,至多不過是個從七品。


    他雖也是從七品的評事,但吳永安一直覺得自己隻是潛龍在淵,從不將自己當做評事瞧。


    “婦人之見,真是無趣。”吳永安想起喬氏的囑咐,不屑道。


    薄薄的紙糊格窗擋不住外頭傳來的聲音,吳永安聽見了白寺正與人交談的聲音,他與白寺正算是相熟,前日剛托他打聽過空缺官位的消息,連忙擱筆走了出去,拱手殷勤笑道:“白寺正。”


    白寺正吩咐隨從將他的包袱先拿到房中去,見到吳永安,倒比他還驚訝一些,迎了上來,道:“吳評事,你怎的在這?”


    吳永安聽聞此言,不解道:“今日的案卷還未理完,我自是在此,不然還能在哪?”


    白寺正哈哈一笑,道:“吳評事勤勉,隻是我以為今日你弟弟初來大理寺,你也許會跟著一起。”


    吳永安略略皺眉,很快鬆開笑道:“他年歲也不小了,又不是孩子了,哪裏用得上我跟著。”


    “誒,初來乍到,總是不一樣的。不過也沒事,我瞧他倒自在,自己一人在院裏溜了溜,現下已經去見寺卿大人了。畢竟是進士二甲,又是寺卿親選的門生,到底不一般,咱們平時見一見寺卿大人也難得很呐。”


    白寺正方才一進寺門,就瞧見一個寬肩窄腰的高大背影,正立在影壁前看著上頭那隻做聳肩抬腰頂角狀的獬豸。


    獬豸乃是上古神獸,渾身玄色密毛,雙目迥然有神,額上長角,懂人性,能人言。怒目圓睜時,能辨黑白對錯,是非曲折,遇狡詐欺瞞者,便是怒不可遏,用獨角將其頂翻在地,吞吃入腹。


    影壁上的獬豸栩栩如生,那個被他頂翻在地即將命喪腹中的罪人也是雕畫的活靈活現,吳罰看得入神,卻也覺察到身後有人走近,轉過身來,與白寺正打了個照麵。


    白寺正自詡有雙利眼,卻也被吳罰周身截然不同的氣質所迷惑,直到他自報家門,才辨出他是吳永安的弟弟。


    “說起來,這般細瞧你們兄弟倒頗有些相似,隻是氣質大不一樣,我竟一時不覺。”


    白寺正說起吳罰時,口吻平和,偶爾捋捋胡子一笑,好似對他印象不錯。


    吳永安也做出一副兄長做派,假意笑道:“我這弟弟的性子有些古怪,若言語有個什麽衝撞的,還望……


    他這話還沒說完,白寺正便一個勁的擺手,道:“不覺他古怪啊,許是對著你們這些親近之人反倒有幾分脾氣吧。生得的確是張冷臉,可俊朗的很呀!舉止言辭也是得體有禮,我看著是個好孩子,那些坊間傳聞實在無稽,放心,我都覺得他不錯,寺卿大人必定也喜歡。”


    白寺正哪裏知道旁人家兄弟鬩牆的內情,說著,還拍了拍吳永安的肩頭以示安慰。


    吳永安下意識便咧嘴笑,笑容苦中含酸,虛偽的要命。


    “前日托白寺正替我一問那事,如今可有什麽消息了?”吳永安緊挨著白寺正,低聲道。


    他殷切的想要替白寺正拿過懷裏抱著的一疊案卷,白寺正稍一擺手,示意不必。


    “順口時倒也問了一句,隻是寺正一職雖定兩位,但上頭還不急呢。咱們也不好多言,是吧?”


    吳永安心涼了半截,不過想做個寺正,卻也這樣難辦,禮兒也送了,銀錢也用了,也不知道是何處阻塞,竟久久不能如願!


    想當初他要做那寺丞的位置,也不就是高家人幾句話的事情,這朝堂上的天變得也太快了些,腚還沒叫坐熱呢!人就已經被趕下來了。


    吳永安不由得埋怨起高曼亦來,但想到她前些日子勸阻吳老將軍休妻的功勞,也不好說什麽,隻能憋著生悶氣。


    白寺正被吳永安這樣糾纏著,也有些不耐了,但他一貫是個老好人,從來都是軟乎著說話。


    “眼下也快到用午膳的時候了,吳評事不若去尋你弟弟,說不準還能遇上寺卿大人。若是寺卿大人順口一問你,咱們多少也算是在寺卿大人跟前掛了單了,是這理兒不?”


    吳永安有些猶豫,他雖與吳罰沒有直接起過衝突,可他與喬氏、吳永均乃是一體,即便吳永安對吳罰隻是不喜,並不恨他,但此刻要他去沾吳罰的光,卻也有幾分躊躇尷尬。


    白寺正從他的言語神色中多少也覺出幾分不對勁的滋味來,便不再說什麽,扯了個由頭便離開了。


    吳永安迴了案頭坐著,總是心神不寧,下筆屢屢出錯,一咬牙,還是依照白寺正所言,找吳罰去了。


    一路上他是走走停停,折而又返,張口問人又問不出口,竟也被他誤打誤撞,碰見了吳罰與嚴寺卿一塊從議廳裏頭出來,正要往後頭的膳房去。


    吳罰與嚴寺卿兩人身量一般高,相貌卻是大不相同,一個白且冷峻,一個黑皮大臉。隻是那皺眉看人的樣子,倒是分外的相似。


    吳永安瞧見了吳罰,像是啞巴了一般,張口結舌的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還是吳罰奇怪的睇了他一眼,偏首對嚴寺卿道:“這是我二哥。”


    嚴寺卿掃了吳永安一眼,道:“我知道,高家女婿麽。”


    當初高家趁著嚴寺卿去偏京複檢一樁大案的時候,借著大理寺少卿之手,將吳永安從巡檢司調入大理寺。


    雖然巡檢司下屬大理寺,調任時有發生,可吳永安爬的也太快了些。將他貶為評事,雖是順勢而為,也是嚴寺卿順心之舉。


    吳永安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紅是覺得丟人,白則是因為害怕。


    大理寺上下,誰人不怕這個辦起案來六親不認的嚴寺卿?


    可吳罰卻偏偏得了這閻王的青眼,更有同桌吃飯的榮幸。


    “二哥也是去膳堂嗎?”


    吳罰雖看不上吳永安的為人處世,但兩人到底不曾真正有過直麵的利害衝突。


    吳永安雖然對一切都束手旁觀,但到底也沒害過他。


    吳罰並不想刻意羞辱吳永安,也就不必把話說死,將事兒做絕了。


    “是。”吳永安見吳罰肯搭話,鬆了口氣,像是順路一般跟在他們身邊,訕笑道:“也不知今日有些什麽菜色。”


    吳罰才是第一天到大理寺,自然答不上來他這話,嚴寺卿對他不喜,更不可能迴答,吳永安便被晾著了。


    一進膳堂,疏疏落落已有幾人在用膳了,見著他們三人進來,有些摸不清狀況,隻紛紛道:“嚴寺卿安。”


    有幾個與吳永安同品級的小官瞧見他也在嚴寺卿身後跟著,不由得竊竊私語起來。


    吳永安自視高人一等,對他們從來都是頤氣指使的,關係本就不好,其他人多,便有些排擠他。吳永安覺察到那幾人的目光,不由得意些,走路都分外昂首挺胸。


    嚴寺卿大抵是真賞識吳罰,饒有興致的親自給他講解這膳堂的情況。


    “膳堂的飯食都是按著官階而定的,七至九品白米二升,麵一升一合,油三勺。四至六品便有些菜肴瓜果,米麵也精細些。再往上走便豐盛些。”


    吳罰難得一笑,對嚴寺卿道:“那寺卿大人的膳食呢?”


    他一笑倒有幾分清潤之感,叫嚴寺卿想起自己的兒子來,亦是一笑,拍拍吳罰的背脊,道:“今日膳堂不曾備你的份例,也不能叫你餓著肚子,就帶你嚐嚐罷!”


    說著,帶吳罰朝膳堂裏邊一個有專人把守的雅間走去。


    這雅間隻需三品及以上官員才可入內,除了設宴款待之外,一般隻有嚴寺卿一人可用,即便是大理寺中的兩位少卿大人,也隻用得旁邊的雅間。


    見吳罰和嚴寺卿走了進去,吳永安並未細想,下意識想要跟進去,卻被門口的守衛攔下了。


    “誒?”吳永安腦袋裏頓時一陣哄鬧,臉紅得像個豬腰子。


    吳罰聽到響動,轉身看去,正見房門徐徐關上,吳永安臉上的表情真是尷尬到無以複加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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