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畢竟還是個孩子,沒法子說出自己心裏真實的感受來,隻突然在被窩裏鬧騰起來。


    鄭令意掀開了她的被子,她便甩著胳膊蹬著腿,嘴裏吼叫著些聽不懂的胡言亂語。


    “走開,走開,走開!”她掙紮著從甩開鄭令意的手,縮在床鋪的一角。


    蔣姨娘一動不動的躺在磚地上,鮮血從她腦後蔓延出來,她不可置信的望著鄭雙雙,手指微微一動,好像想要再摸一摸她的小臉。


    “出去,出去,出去!”鄭雙雙痛苦的抱著腦袋,想要把腦海裏的畫麵趕走。


    “雙雙。”鄭令意不知所措的喚了一聲,鄭雙雙循聲看向她,眼裏陡然露出懼意來。


    ‘是她的親女兒,來尋我報仇的!’


    鄭雙雙腦海裏隻有這個想法,抱著腦袋拚命的搖頭,幾乎聲嘶力竭的吼道:“出去,出去!”


    她一腳踢在鄭令意的手臂上,雖還是孩子,但這樣使出了瘋勁的一腳,踹的鄭令意連連後退了幾步才看看站定。


    鄭令意攥著自己胸口的衣裳,難受的幾乎要再度昏厥。


    吳罰在她身後支撐著,情緒複雜的睇了鄭雙雙一眼。


    “令意,還是等些時候再問吧,你妹妹情緒崩潰,行為瘋癲,說出的話也不值得相信。”


    “是啊。”鄭燕如說著,挨著鄭雙雙的床沿坐下。


    鄭雙雙並沒像排斥鄭令意那般排斥鄭燕如,反而投入她的懷中,放聲大哭起來。


    鄭令意心裏五味雜陳,百端交集,倏忽轉身走出了屋內,不願再看這姐妹情深的場景。


    她知道今日她與鄭雙雙的生疏,鄭雙雙對蔣姨娘的排斥,皆是魯氏一手指引的得意之作。


    可鄭令意畢竟不過是個普通人,縱然明白許多道理,可也免不了心如刀絞的疼痛,止不住從縫隙中滋生出的怨懟。


    過了一會,鄭燕如從內室走出,肩頭深了一大塊。


    她也有些無措,看了看吳罰,又看了看鄭令意,對她道:“那時我雖不在,可知秋確瞧見了。”


    鄭令意閉著眼搖了搖頭,示意鄭燕如不必再提。


    鄭燕如擰著帕子踱了幾步,又對鄭令意道:“妹妹,你容雙雙緩一緩,我定好好問問她,等問出消息來了,親自遞到吳家去。”


    “三姐姐。”鄭令意看向她,鄭重道:“旁的我都不求,隻求你在雙雙身邊一日,就莫要讓她走偏了路子。這院裏,我信得過,能指望的也就隻有你一個了。”


    鄭燕如對鄭令意的態度從小時候的憐憫,到後來的欣賞,再到如今的佩服。


    她總覺得自己這個妹子,無論處在什麽境地,始終能夠掙出來。


    也正因如此,鄭燕如總覺得有朝一日,魯氏會栽在鄭令意手上。


    鄭燕如點了點頭,不論是出自她本心的善良,還是為魯氏彌補積福,她都願意去做。


    隻是,她畢竟不能時時將鄭雙雙帶在身邊,鄭雙雙這一日日的,總是與乳母親昵在一塊。


    今年與魯氏更是莫名親密起來,鄭燕如思量著,好像是就鄭國公愈發偏寵蔣姨娘後,魯氏才總是將鄭雙雙帶在身邊,有幾日甚至是同吃同住,去佛堂時都帶著鄭雙雙,好得像是一對親生母女。


    鄭雙雙確也從魯氏那得了許多的好處,吃穿用度不必說了,屋裏的擺件陳設也逐漸變得精致貴重。


    這些變化不算細微,鄭令意一眼就瞧出來了,她知道自己這個妹妹越離越遠,卻束手無策。


    這屋裏的人已經夠多了,轉眼間卻又來了一個,鄭瑩瑩一出現,鄭令意就知道她想鬧些什麽,不過卻料錯了她的態度。


    “十五妹,我知道你現在沒心思理會我,可,可後日是我出嫁的日子,實在,實在……


    鄭瑩瑩姿態放得很低,眼淚直流,急得不行。


    哪有家裏停著屍,這邊又在辦喜事的?


    鄭令意能理解她的眼淚,不像以往那般是無理取鬧。


    她理解,她總是能理解的,可……


    鄭令意沉默了許久,沒人敢催促她,隻是用不同的目光注視著她。


    哀求的,同情的,心疼的。


    “我要帶姨娘走,在外頭給她辦喪事,總可以了吧?”鄭令意疲憊的說。


    鄭瑩瑩止住了眼淚,目光灼灼的望向了鄭燕如,令她頓覺肩上一重。


    鄭令意和吳罰倒是什麽都沒說,也沒看她一眼,這卻讓鄭燕如更加警覺了些。


    他們若是不寄望於鄭燕如,想來是打算用自己行事了。


    “我去說服娘親。”鄭燕如有些急切的說,似乎是怕鄭令意做出什麽強硬之事來。


    鄭燕如既然主動請纓,鄭令意哪有不允的道理,但也隻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內室已經安靜了下來,鄭雙雙不再鬧騰了。


    鄭令意心裏想著再試一試,便起身朝內室走去,她沒有進門,隻是靠在門邊倚著,隱含期盼的望著鄭雙雙。


    鄭雙雙瞪著她,像一隻從自幼失怙的小獸,滿目都是警惕之色。


    她從床上爬了下來,赤著足衝著門邊。


    “穿上鞋,地上涼……


    鄭令意話還沒說話,門就狠狠的砸上了。


    所有的叮嚀和溫情就被拒絕,連一向與鄭令意不太和睦的鄭瑩瑩此刻都有些不忍的移開了目光,更遑論吳罰了,自是心疼的不像話。


    鄭令意深吸了口氣,往廊下走去,吳罰隨即跟上,兩人立在廊下,看著這安和居裏的一草一木,婢子們遠遠地盯著他們倆瞧,不敢上前。


    “小孩子總是這樣的。”吳罰輕聲開口道,“什麽都不懂,隻會逃避,以為隻要裝聾作啞,發生過的事情就不會存在了。”


    鄭令意抬眸看了看皓月當空,又瞥了一眼庭院裏淡黃的燭光。


    今日對鄭令意來說,是令她痛苦的永世無法忘懷的一日,可對其他人而言,不過隻是又一個平常的夜晚。


    “殊不知,若不敢直麵,陰影會永遠如附骨之疽一般黏著她,無法驅散。”


    鄭令意壓抑著痛苦,看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幾乎預言了鄭雙雙的一生。


    鄭燕如從正屋走了出來,她的神色不是很好,方才勸魯氏答應,鄭燕如也吃了不少埋怨。


    看見鄭令意夫婦倆站在廊下時,她停了停,好似有些不敢麵對。


    不過很快還是走了過來,強做欣喜之色道:“娘親同意了。”


    鄭令意隻默然的點了點頭,鄭燕如一愣,也覺得自己傻,這種事情,難道還要鄭令意向自己道謝不成嗎?


    再想到方才魯氏在屋裏漏出的那一句半句,鄭燕如更是不知該如何應對,她雖感到抱歉,卻也不能讓鄭令意知道還有這麽一層內情。


    若沒有鄭雙雙那一推,蔣姨娘也不會喪命,鄭燕如沒說假話,卻也沒將事情和盤托出。


    吳罰不知對鄭令意附耳說了句什麽,鄭令意點了點頭,道:“你去吧。我還有幾句話,想要對夫人說。”


    她說著,朝安和居的方向揚了揚下巴,動作瀟灑,像一個決心上戰場的戰士。


    鄭燕如尷尬的笑了笑,遲疑道:“妹妹想同娘親說什麽?今日多事,不如……


    鄭燕如說不下去了,假咳了一聲做掩飾。


    吳罰雖不是出自同一個理由,但也不讚同鄭令意自己去麵對魯氏。


    可鄭令意在某些時刻的固執和倔強,是很難撼動的,吳罰心裏清楚,因為他也是這樣的人。


    “小心些。”他沉聲道,走了幾步又迴頭看了鄭令意一眼。


    “看得出,妹夫是極看重你的。”鄭燕如說到,也不知有沒有一點羨慕。


    鄭令意對鄭燕如福了一福,隨即朝正屋走去。


    鄭燕如追了幾步,隻見鄭令意邊走邊迴身望了她一眼。


    她的烏發在夜風中飛揚,影影綽綽,絲絲融進了夜色裏,絲絲反映著月的銀冷光。


    她的眼睛很明確的說,“不要追。”


    鄭燕如便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腳步,立在原地又歎了一聲。


    魯氏似乎早知鄭令意要來,看到她時雙眸都是笑著的,格外得意幾分。


    “怎麽,沒讓你那打手夫君一塊進來恫嚇恫嚇我?”


    魯氏身邊伺候的是月桂和月枝,花姑姑被傷成那個樣子,定是需要好好養上一段時日了。


    “夫人可做了什麽事兒,使得我要來恫嚇您呢?”鄭令意在自顧自在椅上坐下,看向魯氏道。


    魯氏麵上笑意不變,道:“你在家裏上上下下也鬧遍了,打聽遍了。想來也是知道事情緣故,所以才一副抒發不出,無人可怪罪的憋屈模樣。”


    “夫人在這房裏坐著,倒是知道的清清楚楚。”鄭令意譏諷道,“想來也是牽掛的很。”


    魯氏聽出鄭令意語氣中的懷疑,愜意的笑著道:“我與你說個明白,這安和居裏上上下下,包括知秋也都瞧了個清楚。你可千萬別賴上了我。你若不甘願,隻管鬧騰起來,到時候你這個小妹,名聲可就臭的糊爛了。”


    聽她提到鄭雙雙,鄭令意看向魯氏,道:“如今姨娘也死了,小妹對您還有什麽用呢?少在她身上花些心思吧。”


    魯氏得意的對鄭令意搖了搖頭,暢快道:“這可不由你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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