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居的日子既平靜,又暗流洶湧的翻過了五日,


    午後,南園來了婆子傳話,說是吳老將軍要見一見鄭令意。


    不知怎的,鄭令意並不覺得意外,她甚至覺得吳老將軍早就想借她之口探聽吳罰的消息,隻是有些顧忌,所以才拖到了今日。


    南園,鄭令意隻去過兩趟。


    那時還是夏日,這樣一個偌大的院子,卻近乎荒蕪,無花無草。


    下人日日伺候著,自然沒有枯枝雜葉,碎石塵土,隻是這院裏缺乏生機,總是顯出一副黯淡之色。


    “綠珠,將咱們院裏那兩盆三角梅拿來,我要拿去給公爹。”鄭令意想起南園裏的一片枯槁,便吩咐道。


    綠珠應了一聲,轉身去取了。


    綠濃伺候著鄭令意穿外衣,卻有些猶豫,“姐兒,那兩盆三角梅是哥兒從外頭給您尋來的,你送了老將軍,他會不會不樂意?”


    鄭令意倒也思量過這一點,她想了想,還是道:“不會,他沒這般小氣。”


    見鄭令意篤定,綠濃哪還有什麽話好說,讓王婆子搬著三角梅跟著鄭令意去了南園。


    吳老將軍似乎叮囑過南園的下人,所以她們一見鄭令意來便熱絡的迎了上來,打量著王婆子手裏的三角梅,道:“三少夫人,這是給南園的?”


    “是,這花好養活,隔在屋裏澆澆水,再過上幾日就會開了。”


    鄭令意沒讓南園的婆子們接手,徑直搬進了屋裏。


    吳老將軍到來的時候,正見到鄭令意和綠珠商量著,該將花擺在何處才合宜。


    “尋兩個花凳來。”


    吳老將軍忽然開口,鄭令意聞言連忙轉身一福,道:“公爹萬安。”


    “不必講究這麽多的虛禮。”


    吳老將軍說著,指了指圓凳要鄭令意坐下,攥住的拳頭裏露出一截穗須,像是握著什麽珠串一類的東西。


    三角梅一左一右的立在廳堂角落裏,這兩簇硬朗的綠意倒使得屋裏有了些許生機。


    鄭令意坐在下首,與吳老將軍隔了近一丈遠,兩人一時無言,倒是有些尷尬。


    吳老將軍仔仔細細的看了鄭令意,見她麵上無疤無痕,雖知是魯氏的手筆,但心裏卻還是有些不舒服,道:“我與泰寧皆沒有賢妻運,害苦了你與老三。”


    這話的姿態放得有些低,鄭令意沒從長輩口中聽到過這樣近乎道歉的話,心裏不由得惶恐起來,連忙起身道:“公爹言重了。”


    “坐,你坐。”吳老將軍擺了擺手,鄭令意這才心懷忐忑的坐下。


    吳老將軍幾度開口,又悻悻而止,鄭令意也不說話,隻耐心等著。


    吳老將軍手邊的茶幾上有一個木盒,木盒裏墊著厚實的棉花墊子。


    他輕籲了一口氣,先把手裏的一串雞油蜜蠟珠串小心翼翼的擱進木盒裏,隨後對鄭令意道:“我知道你是個聰明靈秀的好孩子,老三能娶了你,我也放心不少。”


    “公爹謬讚了。”鄭令意對吳老將軍還不是很熟悉,說話總是小心謹慎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吳老將軍望著她,輕輕笑了一聲,眼神倒是柔和,道:“你膽子這樣的小,與老三之間相處可還好。”


    “好,他對我很好。”鄭令意說著,眼裏流出笑意來。


    吳老將軍也隨著她笑了一下,可眼裏的光卻黯淡了下來,嘴邊的紋路顯得衰老而悲傷,似想到了什麽往事。


    “這個給你。”吳老將軍將木盒遞給鄭令意,綠珠連忙上前接過,交給鄭令意。


    “這是老三他親娘生前最喜歡的首飾,蜜蠟易損,磕磕碰碰,太潮太幹都會有裂痕,我沒她那樣的細膩心思,養不好這蜜蠟珠串。現在交到你手裏,就算幫我養一養吧。”


    吳老將軍雖這樣說,可鄭令意看著手裏這串蜜蠟,瑩潤厚實,形狀如一枚小而圓潤的鵝蛋,細瞧也沒發覺半點瑕疵,可見是時時把玩,精心養護的。


    對陸氏的一件遺物尚且如此珍重,可見吳老將軍心裏早就不覺得陸氏是個背叛之人了。


    吳老將軍看她瞧得認真,便道:“這蜜蠟珠串不是白蜜,也沒有多貴重,你不必太過緊張。”


    “雖不是白蜜,可這蜜蠟都趨近雞油紅了,白蜜世間罕有,雞油紅已經十分貴重了。”


    鄭令意其實也沒見過什麽白蜜雞油紅的蜜蠟,但她曾在書上看過一二,今日才算真真切切的開了眼界。


    鄭令意一抬眸,見吳老將軍頗為訝異的看著她,想來也是奇怪她的見識廣博。


    “老三他,近來功課如何?馬上就要秋闈了,你們可缺些什麽?”吳老將軍沒有追問鄭令意,轉而說起了旁的事兒。


    鄭令意一聽這話,便知這才是他今日的重點。


    “什麽都不缺,公爹放心。”鄭令意將珠串仔細收好,對吳老將軍道:“夫君不是死讀書的人,他很聰明,又有心思。隻要沒人刻意使絆子,我相信他會榜上有名。”


    她這話裏有話。


    吳老將軍靜默的看了鄭令意一會,忽然撫額笑了一陣,笑容既失落又欣喜。


    “不必理會伶閣的人,她若使什麽手腳,隻管來告訴我就是,以後南園,你想來便來,不必提前通傳。”


    吳老將軍肯替鄭令意撐腰,算是意料之中,不過鄭令意以為,喬氏能做手腳的地方多了去了,防範於未然總比事後補救來得好。


    可她絕少向父輩提要求,尋求庇護,從前沒對鄭國公提過,而今對吳老將軍也有些說不出口。


    吳老將軍見鄭令意似有話說,便極有耐心的等著,可鄭令意卻很遲疑,不知在猶豫些什麽。


    鄭令意手邊有一碟佐茶的豆糕,她拿起豆糕來嚐了一口,對吳老將軍說:“公爹,您這的吃食,是由南園的小廚房做的嗎?”


    吳老將軍不知道她忽然問這個做什麽,隻是照實道:“三餐是小廚房做的,我不常吃糕點,隻有來客時才從大廚房裏拿點。怎麽了,味道不好?”


    鄭令意搖了搖頭,道:“不是滋味不好,可不是手底下人做的,吃些總是提心吊膽。”


    吳老將軍明白了她的意思,想了想道:“靜居獨門獨灶的,何需擔心這個?再說,不是允了金媽媽采買之權嗎?”


    吳罰早說過吳老將軍不許他分府另住,留在吳家也是吳老將軍助他與鄭令意成婚的唯一一個條件。


    所以,吳老將軍此刻的麵色略有不善,畢竟是早年間征伐沙場的將軍,一旦露出些微不悅之色,就顯得有幾分可怖。


    鄭令意過慣了看人臉色的日子,吳老將軍一個瞥眼,她便覺察到了,笑笑道:“秋闈不過十日餘,婆母近來日日有補品送到靜居及四弟處,夫君總是不吃。”


    聽鄭令意原是來告狀的,並不是想要分府另住,吳老將軍麵色稍緩,道:“不吃便不吃吧。她也不會那般好心腸,盼著老三和老四金榜題名。”


    聽吳老將軍當麵奚落喬氏,鄭令意沒半點尷尬,反倒微微笑了起來。


    吳老將軍愈發覺得這兒媳不簡單,瞧著一副乖乖的樣子,總覺得像是個帶刺兒的花骨朵。


    他又細想了想方才鄭令意的話,忽得起身道:“你等會。”便起身進了內室。


    鄭令意不知他要去做什麽,隻待他出來的時候,手裏捏著一把契書。


    張張契書在他手裏猶如廢紙一般隨意的捏著,再看這南園的布置,便知吳老將軍實在是個不知道該怎麽花錢的人。


    “中公給的你不放心,自己花錢買些物什吧。”吳老將軍說著,十分財大氣粗的將一把契書遞給鄭令意,看得綠珠都愣住了。


    鄭令意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縮了手道:“不不,您成婚那日就給過了,實在是不必了。”


    “拿著吧,老三是鐵定不要的,你就收下吧。壘下的家私都歸是你們的,別看如今好似夠用的很,日後再生個一男半女的,用錢的地方多了去了。”


    吳老將軍這話,似在委婉的催促鄭令意要個孩子,他到底是男子,也不好意思說的太過明白,點到即止了。


    進屋到現在,鄭令意才真正有些緊張局促起來,連話也不敢多說,囫圇應了一聲,收了那疊契書。


    說來也有些奇怪,這吳永均成婚也有好些年了,到現在還沒個響動。


    吳永安去歲倒是得了一個女兒,隻是高曼亦生的時候不大順遂,現在還在吃藥調養,怎麽也得明年才能再要一個孩子。


    喬氏對此不甚滿意,她對高曼亦如何態度鄭令意不清楚,隻是鄭令意在她跟前伺候,幾乎日日要聽她敲打萬圓圓。


    其實這吳永均房裏妾室不少,除去早年間的通房生的一個早夭孩子,這麽些年下來,再也沒有過響動。


    鄭令意雖看對萬圓圓沒什麽好感,可也私下裏想過,說不準,是吳永均的毛病。


    畢竟他這人年少時就禍害了不少婢子,身子早就虛耗透頂了,房事有礙也很正常。


    “好了,時候不早了,你也早些迴去吧。”吳老將軍說,“這幾日一定要照顧好老三,若是金榜題名,你在姊妹跟前也能揚眉吐氣些。”


    鄭令意微微一笑,大著膽子揶揄道:“公爹倒是通曉女子性情。”


    吳老將軍一哂,道:“其實這話也不對,不論男女,人嘛,本就是拜高踩低的。”


    兩句玩笑之語,倒是緩和了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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