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令意被他的話牽著走了,輕聲道:“可我瞧你諸多收斂,是不是不願意做這個侍讀?”


    吳罰的容貌本就陰鬱,在這在半明半暗的時候,更添幾分陰冷,可鄭令意卻絲毫不覺。


    “伴君如伴虎,我不夠圓滑。”


    吳罰很有自知之明的飄下一句,便走到鄭令意前頭去了,這是要給她帶路的意思。


    他們之間不遠不近的隔著兩丈,綠濃看了看前頭那個身姿挺拔的少年郎,又瞧了瞧身側這個容貌俏麗的少女,心裏甜滋滋的,有種莫名其妙的雀躍,像是偷喝了一罐子蜜糖。


    有人帶路,也就不覺得遠了。


    吳罰先行走進車輅院中,鄭令意特意遲了片刻,這才走了進去。


    鄭令意進門時,見吳罰交叉雙腿靠在一根拴馬的石柱上,眼睛雖沒瞧鄭令意,可卻處處留意著她。


    不遠處,有個小太監正牽著一匹毛色油亮的黑馬向他們走來,小太監生的圓頭圓腦圓鼻頭,十分麵善。


    “呦,敢問是哪家貴人,怎的親自來了?”


    起初見吳罰親來時,小太監隻以為是少年郎性子肆意,不喜下人跟從,可又見著了鄭令意這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家,真是滿腹的疑惑不解。


    綠濃幫著開口,道:“我家夫人在宮中有事耽擱,姐兒便想著在馬車裏等她。”


    這話有些不合規矩,可人家樂意,斷也沒有不允的道理。


    那小太監又問,“那是什麽人家?”


    “國公府。”綠濃道。


    那小太監顯得有些懵,又重複了一遍,“國公府?”


    鄭令意和綠濃一致點頭,吳罰見狀直起身子來,緩緩的朝這邊踱了幾步。


    小太監見她們兩個姑娘家如今這般情狀,一看就是家中不受重視的女兒,初初進宮就碰上這種事情,真是怕也怕死了。


    他有些遲疑的說:“可,國公府的馬車早就走了。”


    沒想到魯氏居然真把自己給拋下了,綠濃氣的直跺腳,鄭令意也十分無奈,當著小太監的麵,鄭令意不敢上前與吳罰交談,隻能飛快的睃了吳罰一眼。


    “楊公公,借一輛馬車給我吧。我送鄭家妹妹迴去。”


    吳罰換上一副十分得體有禮的腔調,對楊公公道:“我們兩家父輩一貫交好,若我撇下妹妹一人,隻怕迴去要被父親責打。”


    理倒是沒錯,可是於禮不合,不僅是那楊公公,連鄭令意也有些遲疑。


    吳罰走近楊公公身側,從懷中掏出一包銀豆子塞到他手中,低聲道:“車輅院有的是對外出借的馬車,輪到下迴采買時,公公吩咐人填上就是,餘下的銀子,當替妹妹請公公喝茶。”


    其實楊公公不過是個小小的內侍黃門,從九品罷了,吳罰這厚厚的心意,反倒叫他有些誠惶誠恐起來。


    “無功不受祿,這與我而言本就是件差事。”楊公公又看了鄭令意一眼,道:“可我若不拿,隻怕貴人們也不放心。”


    也不知該說他是實誠還是世故,楊公公攤開掌心,明晃晃的十粒銀豆子,“這樣貴人和奴才都能安心了。”


    吳罰沒有任何表示,隻是多看了楊公公一眼,鄭令意則輕道:“多謝公公。”


    “貴人哪裏的話,且等一等奴才,奴才這就著人備馬車。”


    楊公公待自己的差事很認真,牽了吳罰的馬兒迴去,過不了一會子,又套上馬車迴來了。


    “這是手令,貴人們走好,奴才就不送了。”


    楊公公將一片薄薄的竹片遞給吳罰,上書著詳細的時辰,若是誤了這個時辰,這手令就無用,外宮門也出不去,還得迴來再取一片。


    鄭令意也不再耽擱,對楊公公淺笑致謝,便上了馬車。


    宮內輕易不許人縱馬,吳罰隻得牽著馬先走上一段路。


    鄭令意將從車門縫隙中瞧了一眼,見吳罰穩穩走在前頭,心裏十分安定。


    待過了宮門,吳罰靈巧一躍,挨著馬車坐下,兩人之間隻隔一扇薄薄的車門。


    “你如今是迴吳家住了?”鄭令意早就想要一問,此時也恰是個好時候。


    吳罰沒有猶豫,很快有迴話傳來,“沒有,隻是偶爾迴去。我如今大多時候都住在你那間郊外的莊子裏,既清靜,也方便打理。”


    鄭令意沒有說話,正當吳罰以為她覺得這樣不妥時,又聽鄭令意狡黠道:“那我豈不是平白得了個管事。”


    吳罰不自覺微微一笑,但又忽想到了什麽,似有些落寞的偏首睇了車門一眼。


    他是肉眼凡胎,眼眸卻深邃的像是能透過木板,從而瞧見車裏的少女。


    吳罰有些話想問,卻不能問,有些話想說,卻還不是說的時候。


    “那件大氅很好,我還沒謝過你。”


    從宮門出來後,吳罰隻輕輕揮了一鞭,馬兒走的好生懶散,幾乎比走路快不了多少。


    “那不算什麽。”鄭令意很自然的說。


    她是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卻見綠濃抿著嘴憋笑,弄得鄭令意莫名羞澀,輕聲道:“那你現在的吃穿用度,吳家可有照料著?”


    吳罰隻覺她的聲音又輕又軟,像是一尾羽毛,在他耳朵裏打轉,叫他心神難安,急需一盆冷水澆頭。


    “我用不著吳家照料。”吳罰平靜又肯定的說。


    聽他這語氣,不像是強撐著說大話,隻是略有些無奈,“隻是眼下,有些事情還得借吳家的名頭來辦。”


    雖知吳罰瞧不見,鄭令意卻還是點了點頭,道:“你這樣想便好了,吳家養你是應該的,可別為著賭氣平白損失許多。”


    鄭令意這話和陸顯的意思差不多,在得知吳罰去見了吳兆之後,陸顯咬牙默了半晌,才道,‘他要低頭,他要找補,照單全收!你不能白苦了這一遭!’


    “崔家二郎,家世還行,可資質平平,為人庸碌。其實也無需太過介懷。”


    吳罰說的沒頭沒尾,卻叫車廂裏主仆倆皆一驚。


    鄭令意倒很快鎮定下來,想了想,道:“是巧娘同你說的吧。”


    其實,張巧娘不過是提了一句,餘下的細枝末節皆是吳罰自己費心思打聽來的。


    “嗯。”吳罰應了一聲。


    鄭令意不好意思同吳罰談論自己的婚事,便不再言語。


    吳罰靜等了一會,不見她說話,疑心鄭令意生氣了,皺了皺眉,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他挑著不太熱鬧的路走,可能叫馬車過得去的路,都算不得什麽小路,偶有不為主路所容的零散販子,拿了自家種的瓜果或是小玩意兒在沿街叫賣。


    擔著櫻,桃賣的小販還是個半大的少年,熱絡的招唿著,道:“爺,頭一波的櫻,桃,我娘自己種的,所以沒多少,隻這麽點子。我家自己沃的肥,個頭雖不大,可吃起來酸甜酸甜的。您可嚐嚐?”


    吳罰素來不重口欲,隻是覺得那櫻,桃紅紅黃黃的堆在竹簸箕上,怪鮮亮的,所以多看了兩眼。


    車門叫人輕叩了三下,吳罰立刻明白了意思,‘籲’的一聲叫停了馬兒。


    那小販也是個機靈的,連忙抓了一把遞給吳罰嚐味道。


    吳罰從馬背上解下水囊,立在路邊溝渠旁將櫻,桃仔細清洗過,這才返身走到馬車邊上,徑直把手從車窗了伸了進去,對鄭令意道:“嚐嚐。”


    車簾叫他的腕子掀開了曖,昧的一角,流入了一點朦朧的光,吳罰隻瞧見鄭令意花瓣一般的嘴唇和小巧的下頜。


    她纖細的手指捏著碧綠的櫻,桃梗,將一粒緋紅的櫻,桃喂到嘴邊,貝齒嵌進去,朱唇潤出來。那兩片唇,瓣像是誤蹭胭脂一抹,紅潤的驚人。


    吳罰有些發愣,隻覺像是自己吃了那枚櫻,桃,果肉薄甜微酸,汁水泛紅芳香。


    “滋味不錯,你幫我多買些。”鄭令意輕聲道。


    她用帕子攏了他掌心裏的櫻,桃,指尖蹭過他的掌心,像是點燃了一路的煙火。


    明明隻是看她吃了一枚櫻,桃,吳罰卻像是占了鄭令意極大的便宜一般,莫名心虛。


    他扔了一粒銀豆給那小販,小販沒銅板找他,隻能連筐帶籮都一齊給了吳罰。


    一籮筐的鮮亮櫻,桃擱在身邊,吳罰偏首睇了一眼,更覺這櫻,桃飽滿嬌憨,竟有慰人心腸之效。


    馬兒慢悠悠的,又走了一段路,綠濃探出頭來,對吳罰道:“哥兒,前頭就是了,且在這裏等下吧。”


    “那你迴去要如何說呢?”吳罰依言停下,見她們主仆倆站定之後,又把滿筐的櫻,桃遞給了綠濃。


    “我就說是平王府的沈姐姐送我迴來。”


    鄭令意早就想好了說辭,她撣了撣裙角上從馬車上沾染到的塵土,對吳罰道。


    綠濃順手將手裏的一把核扔到邊上的泥地裏,鄭令意走了過去,在櫻,桃核上踩了幾腳,讓它們皆沒入泥土裏。


    “說不準能發芽,到時候就不必買別人的櫻,桃吃了。”鄭令意玩笑道。


    她福了福,望著他認真道:“再會。”


    吳罰默了片刻,也道一聲,“再會。”


    此處離國公府不過數十丈,隻因在拐角處,所以算是比較隱蔽,吳罰眼見著鄭令意走進王府,這才重上馬車。


    他手裏捏著韁繩卻沒動作,連馬兒都有些不耐的甩了甩尾巴。


    吳罰在馬背上捋了兩把以示安撫,又走到那處泥地邊上,把鄭令意方才踩進泥地裏的櫻,桃核裹著泥塊一氣兒給挖了出來。


    櫻,桃筐裏餘下了一張芭蕉葉,吳罰用芭蕉葉裹了泥塊,擱在了馬車上。


    “走吧。”他拍了馬臀一下,輕鬆的躍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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