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十二姐沒有遲到,這碟中的方肉少了一塊,總有一人是吃不到的,心思狹窄一些的,難免留下怨恨。如果我不吃的話,按著九姐兒如今的心性,定然會行孔融讓梨之事,倒時候十二姐再出言譏諷,她們兩個還是會吵起來。”


    鄭秧秧得了個好婚事,鄭瑩瑩嫉妒,經由時日摩擦,她們之間本就如火藥桶一般,這碟子方肉,不過是個引子。


    綠濃湊近了鄭令意,輕聲道:“可那王家的婚事,不是……


    鄭令意瞄了她一眼,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再說。


    她雖知王家婚事別有內情,可也無法向鄭秧秧明說。


    既容易暴露鄭令意自己,若是鄭秧秧不信,又會得罪與她。


    再說魯氏布下的是誅心局,把自己撇的幹幹淨淨,讓鄭秧秧自己往裏麵鑽,鄭令意的三言兩語,又怎麽破得了?


    為著方肉而起的這場鬧劇,最後由鄭瑩瑩被禁足三月而結尾。


    魯氏動作很快,過了幾日,兩家的婚事就已經訂下了,想來鄭瑩瑩罰完禁足出來,還可趕得上吃席。


    王家來人那一日,鄭令意與往常沒什麽不同,照例是搬了個小杌子坐在蔣姨娘床邊看書,聽到門外有響動,飛快的把書往床底下一甩,動作十分隨意自然,顯然是做過多次了。


    她見進來的是綠濃,便又把書給摸了出來,該到哪一行還是哪一行,並不會因為打斷而滯澀。


    “姐兒,我瞧著俏朱往咱們這邊來了,似乎是要尋你呢。”綠濃道。


    “今日這書是看不成了。”


    鄭令意其實很不喜歡叫人打斷她看書,隻活在這處處是眼睛的西苑裏頭,生生磨出了這見縫插針的本事。


    鄭令意收拾好書冊走出房門,恰見俏朱立在外間門邊正要進來,見鄭令意出來了,俏朱便道:“姐兒來的巧,夫人喚您去安和居呢,快隨奴婢走吧。”


    鄭令意飛快的睇了巧羅一眼,示意她好好看顧蔣姨娘,便隨著俏朱走了。


    “聽說今個是王家來人,自該喚九姐姐去的,喚我去做什麽?”鄭令意心裏有些不定,口中卻是淡淡的語氣。


    俏朱也被她這平靜的神色口吻給哄了過去,隨口道:“九姐兒早便在了。”


    鄭令意還是不明白,心裏卻鎮定了些,眼見到了安和居門口,她便對俏朱略一福,穩穩的走了進去。


    安和居的正堂裏坐了不少人,除了幾個鄭令意不認識的王家親眷外,王家的薛氏和魯氏正在說話,鄭燕迴也在與她的小姑子王喜娘說說笑笑。


    鄭秧秧則坐在邊上,一副想插嘴而不能夠的樣子,看著實為尷尬。


    “十五你來了,坐下吃口茶先。”先、


    說這話的竟是鄭燕迴,隻見她巧笑嫣嫣,態度比玨哥兒生辰那日還要更加親和。


    她從前未嫁人時,待人接物尖酸刻薄慣了,鄭令意那時雖還小,可也留有印象,今日說話這般溫恭,大抵是當著薛氏麵的緣故吧。


    可見人人都有百張麵孔,今日用到哪張便扯了哪張出來,實在是方便的緊。


    鄭令意惶恐又拘謹的朝各位行了禮,故意磕巴了一下,顯得口齒有些不靈便,但並不十分刻意,隻讓人覺得她是個上不得台麵的庶女性子。


    鄭秧秧鬆了口氣,有鄭令意的表現給她墊底,更能襯托出她的出色了。


    “今個叫你來,可是為著要賞你的。”鄭燕迴笑著對鄭令意道。


    魯氏也含笑看著鄭令意,她們笑容可掬,卻叫鄭令意不寒而栗,滿腹疑竇的問:“姐姐為著什麽事兒要賞我?”


    “你可還記得,自己給玨哥兒做了件厚帽子的小鬥篷?”鄭燕迴道。


    送禮之日狀況百出,鄭令意自然記得清清楚楚,道:“自然記得。”


    “昨個家中設席宴請,他跟著幾個大孩子瞎跑胡鬧,踩在石子上滑了一跤,幸好穿的是你那件鬥篷,後腦上連個腫包都沒有,隻是把我嚇得夠嗆。”


    鄭燕迴說著,還不自覺的用手撫著胸膛,顯然是心有餘悸。


    不論怎樣,鄭燕迴到底是一副慈母心腸,鄭令意聽罷也覺得很慶幸,她正想說話,卻見薛氏麵色有些奇怪,說是擔心卻也不像,說是生氣,更談不上,倒像是有些埋怨。


    ‘親孫子無事,合該很慶幸才是,怎麽麵色這般奇怪?’


    鄭令意很是不解,卻也無暇細究,想了想便對鄭燕迴道:“玨哥兒不曾驚著吧?”


    “我這兒子性子慣是個憨直的,哇哇哭了兩聲便好了,又想著從乳母懷裏掙出去玩呢。”


    鄭燕迴這話逗笑了大家,王喜娘也笑道:“幸好小侄兒無事,不然小姨母下迴都不敢帶著哥兒來咱們府上了。”


    她這話一出,薛氏和鄭燕迴的麵色都沉了沉,也點透了鄭令意的靈竅。


    ‘原是如此,定是大姐姐憐惜玨哥兒,把過錯都推到了薛氏的親外甥身上,弄得薛氏在姊妹前失了臉麵。’


    鄭令意想通了關竅,覺得這王家的人事也確是糾葛,不過眼下看來也隻是瑣事而已。


    魯氏口中藏藏掖掖的‘不妥’到底是什麽?


    這王繼儒到底是何處有缺,所以才要娶鄭秧秧呢?


    “十五妹,來。”鄭燕迴說著,招唿身後的婢子奉上來一個緞麵錦盒。


    鄭令意很快反應過來,連忙道:“大姐姐,這,這不妥。我的禮兒本就粗陋,能護著哥兒一迴是我的福分,又怎麽能收謝禮呢?”


    鄭燕迴笑笑道:“你以為這裏頭是什麽金銀珠寶?華衣錦服?”


    鄭令意不解的咬住了下唇,見鄭燕迴朝她招了招手,這才緩步走了過去。


    婢子打開了錦盒,裏邊是恰是十枚圓頭圓腦的酥皮餡餅。


    看著餡餅上的印戳,鄭令意半真半假的露出一副喜悅的饞相,雀躍道:“原是劉家餅鋪的十味餡餅,謝謝大姐姐!”


    稚氣是最能叫人發笑的了,見鄭令意滿臉皆是開懷的孩子氣,連薛氏的神色都顯得輕鬆了一些,但同時也徹底將鄭令意從她心底的媳婦人選上給除出去。


    如今隻有眼前鄭秧秧這一個人選,薛氏想了想,便對鄭燕迴道:“你這妹子倒還是一團稚氣,不過這一位,怎的就這般雅靜呢?”


    話劍劍鋒所指,薛氏也就十分自然的看向鄭秧秧,光明正大的打量著她。


    鄭燕迴笑道:“都說龍生九子,各不相同。立業和繼儒他們兩個乃是親兄弟,性子不也天差地別嗎?”


    聽到鄭燕迴提到王繼儒,又被薛氏注視著,鄭秧秧恰到好處的紅了臉,顯得含蓄又嬌羞。


    “我這些個妹子平日裏隻愛弄些針黹功夫。”鄭燕迴麵上始終掛著笑,一把把鄭令意扯到身邊,握著她的手拍了拍,做出一副親密無間的樣子來,又對鄭秧秧笑道:“唯有九妹不同些,是個女學究的命數呢。”


    薛氏想起那副金童繡相來,麵上蕩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來,道:“這倒是極難得的,可讀過什麽書嗎?”


    “《袁氏世範》、《家訓筆錄》、《女戒》、《孝經》這些都是讀過的,還有詩詞……


    鄭秧秧還想再說,斟酌一瞬,還是頗為收斂的說:“我最是個資質平庸的,書一本本細瞧過才肯放手,所以讀的不多呢。”


    “你家三姐兒才名在外,沒想到底下的妹妹竟也不輸呢。”薛氏這話於她們這些知道內情的人而言,聽起來像是諷刺,可的的確確是無心之語。


    幸而今日鄭燕如不在,不然又要鬧個麵紅耳赤,坐立不安模樣出來,叫人懷疑。


    魯氏睃了鄭秧秧一眼,她倒也厲害,聽了這話麵上竟未露出半點異色,反而笑笑道:“我怎麽比得了三姐姐,隻能說是東施效顰罷了。”


    眾人你試探我一句,我試探你一句的,往返交鋒了數次。


    鄭令意始終冷眼旁觀著,聽得都覺得很累。


    “時候也不早了,冬夜難行,倒苦了馬兒和車夫,不如早些迴去。”薛氏這話一出,鄭燕迴和王喜娘便順勢站了起來,魯氏虛虛的挽留了幾句,便也起身送客。


    鄭秧秧和鄭令意自然也落在最末,跟著退出了安和居。


    兩人並肩同行還有一段路要走,沉默總歸不是辦法,鄭令意便開口道:“恭喜九姐姐了。”


    鄭秧秧抬首瞧了瞧天空,笑道:“我也要恭喜十五妹,年歲大了,也愈發的蕙質蘭心,想來日後定能掙個好出路。”


    她說話時依舊改不了刺痛別人的習慣,鄭令意垂下眸子,冷淡的笑了笑。


    鄭令意抱著餅盒走的很是緩慢,五髒六腑像是糾葛在一起了,她仿佛下定決心般,終於道:“王家,姐姐你可想好……


    尾音黏著鄭秧秧的飄飄衣帶遠去,她沒有聽見,或者,便是聽見了也懶得理會鄭令意。


    見她腳步輕快,如一隻春日裏生機盎然的蝶,隻是眼下是冬日,處處是尖刺入骨的冷風肆虐,隻怕這春蝶難以活在冬日裏頭。


    鄭令意眼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又想起蔣姨娘的身孕和魯氏詭異的寬縱來,心道:‘罷了,管她這般許多做什麽?眼前的難關可還沒挨過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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