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晴哥迫不得已的跟著月桂離去,鄭令意和鄭綿綿站著無言對視了一眼,便蹲了下來收拾滿地淩亂的芡實。


    一直在門後窺視的綠濃也趕緊跑了過來,收拾好一小簸箕的芡實,便帶著兩個姐兒匆匆迴屋。


    鄭綿綿看著三人關切的目光,反倒是哭了起來,不知道是委屈還是後怕。


    鄭令意拿了杏仁糕和漬山楂哄她,才叫鄭綿綿漸漸止了哭聲。


    “姐姐,你這好吃的怎麽這麽多?”鄭綿綿眼眶裏還滿著淚呢,聲音已經沒有了哭腔。


    綠濃本還有些擔心,見狀也是忍俊不禁。


    哄好了鄭綿綿,鄭令意讓鄭嫦嫦帶她去尋萬姨娘了。


    綠濃替鄭令意磨墨,看著她練字,輕聲道:“姐兒怎知道月桂會來?”


    筆尖在素紙上落下一個‘莫’字,鄭令意輕道:“我又不是算命先生,怎會知道?隻是見綿綿叫她那樣折辱,便是知道會連帶自己,也得去擋在她跟前。”


    綠濃覷著鄭令意半掩著的纖密睫毛,道:“姐兒嘴上總愛說什麽獨善其身,可還是好心。”


    鄭令意聽了這話,下意識的想要反駁,卻還是悻悻然住了口。


    她其實猜到今日安和居會來人叫走晴哥,隻是沒想到真會在那個當口,瞧見門外有身影閃過,這才有意激怒晴哥。


    因著穀嬤嬤因病離府的時候,曾去安和居辭行,就她那個錙銖必較的性子,鄭令意不信她在魯氏跟前沒說晴哥的壞話。


    雖說到底說了些什麽,鄭令意不得而知,但她想,魯氏不會全無行動。


    眼下過完了年,子女婚事皆塵埃落定,魯氏終於能夠騰出手來了,自然要一件件一樁樁的理順了。


    正說著話,綠濃忽感異樣,定睛一瞧,自己手裏的墨塊竟碎了幾小粒。


    “這……


    綠濃捧著墨塊不知道該怎麽辦,她也不明白怎麽會這樣。


    鄭令意接過墨塊,用絹布擦幹墨塊上的水,小心翼翼的放進匣中放好。


    “我這墨是鬆煙墨不是油煙墨,價錢沒那麽般貴,質地也沒那般韌。但,不論是何種墨塊,研磨的時候一定要輕。常言道,執筆如壯士,研墨如病夫。說的就是這個理兒。”


    鄭令意說話溫聲細語,沒半點指責之意,綠濃心裏的不安也淡去了,道:“奴婢知道了。”


    “你是右利手,右手勁兒大,下迴研墨的時候用左手,那自然就會小力了。”鄭令意抬眸望著綠濃笑道。


    綠濃轉了轉自己的左手腕子,迴以一笑。


    主仆倆正在偏閣裏細語,忽聽外頭傳來月桂的聲音,鄭令意先行出去,綠濃在房裏收拾好筆墨紙硯,也跟著出去了。


    “月桂姐姐,有何事?”鄭令意麵上的疑惑不是裝出來的,她是真不明白月桂此時此刻來尋她做什麽。


    “夫人有令,要姐兒走一趟。”月桂簡短道。


    心知絕無好事,可也得去。


    鄭令意偏首對綠濃道:“姨娘今日在佛堂替夫人誦經祈福,綠濃姐姐留下幫我照看嫦嫦吧。”


    綠濃先是抬眸睇了月桂一眼,見她並不反對,便道:“好。”


    鄭令意跟著月桂往安和居走去,一進安和居,鄭令意心裏就有三分明了。


    知夏和晴哥皆跪在堂下,上首坐著鄭燕如和魯氏,丹朱則立在一旁侍候。


    鄭燕如一見鄭令意便移開目光,眼神落在堂中那個銅製仙鶴香爐上,似乎在提醒著什麽,鄭令意飛快垂下眸子,掩住眸中的困惑。


    “十五,那日你和丹朱一道在你三姐姐門口瞧見了什麽,說來與我聽聽。”魯氏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語氣頗為不善。


    鄭令意聞言先是抬眸睇了丹朱一眼,又偏首瞧了知夏一眼,很是不解,麵上納罕不解的神色似在說,‘這般板上釘釘的事兒,也得我來再說一遍?’


    這事短的一句話就說的完,鄭令意並未添油加醋,隻是說自己推開門的時候瞧見知夏掀了貔貅罐蓋子,而且神色驚惶。


    “夫人,奴婢那次已經解釋過了,掀了蓋子隻是為了擦灰。”知夏竟如此狡辯道。


    鄭令意歪首困擾的想了想,清楚記得知夏另一隻手上並未拿帕子,下意識脫口而出,道:“隻用手擦嗎?”


    鄭燕如不加掩飾的嗤笑一聲,對魯氏道:“娘,女兒並非忌憚知夏是您的人,隻是這婢子品性著實不佳,今日更是叫我連人帶贓一塊給捉住了,如何能忍?”


    “夫人冤枉,夫人冤枉。姐兒這兩月總是偷摸的與知夏藏在房中說話,一見奴婢就不說話了,定是有什麽事兒瞞著奴婢,也瞞著您呐!如今還冤枉奴婢,就是想要奴婢別礙著她那見不得人的事兒!”


    知夏膝行兩步,若不是丹朱阻攔,恐要抱著魯氏的膝頭痛哭了。


    鄭燕如正要反駁,知夏又趕緊指著鄭令意高聲道:“而且三姐兒近些日子與十五姐兒走的很近,有時還掩門議事,隻準知夏伺候。”


    “十五姐兒最是有心計!”一直趴跪在地上的晴哥忽然起身,也指著鄭令意大聲道。


    兩個奴婢為求脫身,看來是要把鄭令意拖下水了。


    連著被澆了兩盆髒水,鄭令意不知所措的瞪大了眼,看看魯氏又看看丹朱,張口結舌的說不出話來反駁。


    “也隻敢撿軟柿子捏!”鄭燕如怒道,“知夏若在我跟前得用,我怎會不用。她與我撕破了臉,說話總是陰陽怪氣的,人前人後的挑唆是非,若不是看在她是娘親派來看顧我的份上,我何苦要受一個下人的氣!早早便打發出去了!”


    鄭燕如這話並不是空口指摘,魯氏知道知夏確有此行徑,所以並不開口表明態度,隻是用目光睃著堂下的兩個婢子。


    晴哥瞧見了魯氏的眼神,連忙又指著鄭令意道:“夫人,前個我瞧見十八姐兒在吃白玉棗泥糕,便問她是誰給的,她說是十五姐給的。我倒要問問姐兒,就你姨娘那點子份例,你是怎麽得的這白玉棗泥糕?”


    鄭綿綿年紀小,原來早早就在晴哥跟前不自覺露出了痕跡,鄭令意還以為自己藏得滴水不漏,真是好險。


    鄭令意眨了下眼,想起鄭燕如方才那個眼神來,心念一動,便抬眸躊躇的看著鄭燕如。


    眾人皆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鄭燕如,知夏的心稍稍提了起來,隻見鄭令意走到她跟前福了福,為難道:“姐姐,對不住。”


    知夏以為她要牽扯出鄭燕如來,臉上頓時流露出歡喜異常的神色來,隻聽鄭令意道:“剩下的半塊黃檀木,我雕成了香篆,托婢子給賣了。”


    知夏的笑容僵在臉上,這說辭,不就間接的跟鄭燕如對上了嗎?


    在鄭令意還沒來之前,鄭燕如從知夏房裏搜出了一包碎銀子還有幾副首飾,一並帶到魯氏跟前。


    知夏為了擇清自己身上的嫌隙,便說鄭燕如常與鄭令意躲在房中鬼祟議事,有事情瞞著魯氏,所以刻意栽贓她,想要剔除她。


    魯氏實際上,還是偏信知夏多一些。


    鄭燕如那時心裏也慌了,便扯了個半真半假的由頭,道:“十五妹的香篆得了世子妃喜愛,我托她多給我描幾個靈動的紋飾,好拿到外頭去打模子。為著這個事兒,才與她多見了幾次麵。”


    眼下見鄭令意也提到了香篆,鄭燕如心下一鬆,連忙道:“這有什麽?你這幾月裏給我描了那麽些個紋飾,那半塊黃檀木也是你應得的,既送給而來你,你留著或賣了,又有何關係。”


    這下,鄭令意全聽懂了她的說辭。


    扯出個香篆來做擋箭牌,既解釋了她倆為何見麵頻繁,又解釋了鄭令意額外的開銷從何而來。


    “話雖如此,可從內宅流東西出去賣,終究是不妥的。”晴哥本以為自己至多不過被罵上幾句,沒想到今日知夏也犯了事,兩人一起被問罪,她被連累的脫不開身。


    不過她這句話,魯氏卻是不愛聽的。


    姨娘們份例少,生活窘迫,自然得賣點手藝才能活。


    這些魯氏都知道,也縱容,畢竟省出來的銀子也是在魯氏手裏捏著。


    故而,魯氏並沒理會晴哥的話,隻是對鄭燕如道:“世子妃可喜歡十五的手藝嗎?”


    鄭燕如點點頭,坦誠道:“雖比不得木雕師傅的手藝精湛,但十五妹手下的紋飾總是更鮮活些。”


    “這樣。”魯氏麵上浮起一個笑來,道:“那我這有兩塊鐵栗木,也幫我雕兩個筆山,再雕兩個鎮紙。給你五哥哥和十三哥一人一個。”


    “鐵栗木?娘,這木材又硬又重的,唯有老師傅才雕的動,十五她……


    魯氏一個眼刀橫過來,叫鄭燕如還未說完的話頓時煙消雲散。


    “不重如何做鎮紙?”魯氏又笑了起來,似乎覺得鄭燕如的話十分孩子氣,惹人笑話。


    丹朱很快遣婢女拿來了鐵栗木,丹朱遞給她時,唇瓣嚅囁,無聲的說了一句:“很重。”


    即使鄭令意有了心理準備,可接過托盤時,還是下意識被手臂上的重壓拖的佝僂了背。


    她的小臉因吃力而瞬間爆紅,這可難以作假。


    魯氏看見了也像是沒看見一般,麵上又浮起那虛偽的笑來,道:“下個月的今日,你便要雕好了,送給你兩個哥哥。知道了嗎?”


    鄭令意吃力的說不出話來,隻點了點頭。


    魯氏好笑的睃了她一眼,道:“下去吧。”


    鄭燕如瞧見她艱難蹣跚的背影,心下極為不忍,對知夏道:“你且去送送十五妹。”


    “老三!”魯氏十分不悅的嗬了一聲,道:“你若再跟這些庶出的賤坯子攪和在一塊,就別認我這個娘了。”


    鄭令意此刻連門檻還沒邁過去,字字句句都是清晰無比的,像是砸在她背上。


    她心裏備覺屈辱,可也隻能咬著牙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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