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兒,該起了。”


    巧羅溫柔的聲音喚醒了鄭令意,她昨個半夜偷摸爬起來看書,睡得著實不夠,在加上天兒漸冷,起床愈發艱難。


    昨日的鞭炮硝煙在國公府周遭停留了一瞬,頃刻之間又消散的無影無蹤,沒有這個家留下一星半點的暖意。


    直到被早膳的酸蘿卜激的牙疼,鄭令意呆呆的捂著腮幫子,勉強清醒了一些。


    姨娘們今日沒叫一道去,晴哥隻帶了西苑的四個姐兒。


    鄭令意看著鄭嫦嫦疑惑不解的眼神,當著晴哥的麵也不好跟她解釋。


    昨日剛娶了新婦,今日魯氏在安和居等的自然是這杯兒媳婦茶了。


    姨娘不過是下人,魯氏再看不上吳柔香,也不會當著姨娘的麵給她這個難堪。


    晴哥將她們帶到之後,便留在廊下等待。


    鄭令意輕聲對鄭嫦嫦和鄭綿綿吩咐道:“今日要老實些,嘴巴閉緊,眼睛少轉。”


    鄭秋秋離得不遠,自然也聽見了。她沒吱聲,隻是有些緊張的抿了抿嘴角。


    四人一進門才發現,今日鄭國公竟也在,鄭燕纖和鄭燕如也起了個大早,兩人應該還沒吃早點,正用著一碗琥珀核桃露。


    鄭燕如還好,隻是神色有些困頓。鄭燕纖幹脆就是把‘不樂意’三個字刻在了腦門上,瞪著雙眼睛,鼓著個臉蛋。


    鄭令意帶著妹妹們向鄭國公和魯氏行禮,然後跟在鄭秋秋身後小心翼翼的坐下。


    眾人皆不敢說話,偶爾鄭國公問上一句,才答上一句。


    又過了一會子,鄭容禮和鄭容尚也來了。


    鄭容禮一臉不忿,身後跟著花姑姑,可見他是百般的不情願,被花姑姑強壓著來的。


    一進門見到鄭國公端坐上首,他也算識時務,收斂了臉上的神色,木木然的坐到了鄭燕纖前頭。


    鄭容尚未開口先咳了兩聲,他身邊伺候著的是麗煙,一個身段窈窕,姿色雅靜的通房婢女。


    麗煙連忙輕柔的給他撫背順氣,扶他坐下。


    鄭國公一見鄭容尚這樣便頭疼,可當著滿屋子人的麵也不好什麽話都不說,隻得隨口安撫了幾句。


    魯氏瞧著心疼,連忙讓人端來暖肺的湯藥。


    鄭瑩瑩怔怔注視著被婆子婢女圍的嚴嚴實實的鄭容尚,再想到鄭粟粟躺此刻在西苑,躺在自己從前用過的舊搖籃裏頭,小臉瘦的不過半個巴掌大小,心底澀的難受。


    她麵上不敢流露出來,抬眸之見鄭令意睃了她一眼,便惡狠狠的瞪了迴去。


    鄭令意倍感莫名,又瞧著香柱矮了半個小指長,忍不住偏首看向門外。


    ‘吳柔香,怎麽還沒來呢?’


    兩道視線在半空中一擦而過,鄭令意看著鄭燕如有幾分擔憂的麵容,便對她安撫一笑。


    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臨近了反倒刻意放緩。


    鄭令意垂下視線,做出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庶女該有的姿態來。


    吳柔香和鄭容岸匆匆趕來,隻聽吳柔香邊行禮邊懇切的道:“爹,娘。媳婦來遲了,請爹娘責罰。”


    她身段壓的低,語氣也是萬分卑微的,想來在家裏得了喬氏幾分真傳。


    魯氏斥責的話堵在喉嚨口出不來,鄭國公又好唱白臉,樂嗬嗬的說,“無妨無妨,你們是新婚佳偶,晚起些也是常事。”


    “國公爺,還有未出閣的女兒呢。”魯氏輕聲點醒。


    鄭國公睃了堂下坐著女兒們,皆是一副裝聾作啞之態,也知自己說話不合時宜,便笑了笑,岔開了話頭。


    喝過媳婦茶之後,鄭國公便要出門去了。


    鄭容岸跟在他身後,道:“爹,我也要去國子監,一道吧。”


    “你未告假?”鄭國公有些意外的問。


    鄭容岸反倒是一副不解的樣子,當著大家夥的麵,道:“為何要告假?”


    吳柔香麵色通紅的立在原地,想叫住鄭容岸卻又不能夠,眼睜睜見他頭也不迴的走了。


    鄭國公都走了,如何還留得住鄭容禮呢?鄭容尚自不必說,魯氏都巴不得他快快迴去休息。


    餘下的,便隻有嫡女和庶女們了。


    “柔香,彼此都是相熟的,就不必一一引薦了吧。”魯氏啜了口茶,笑盈盈的說。


    吳柔香強笑了下,道:“雖是熟識,卻也得奉上見麵禮兒才是。”


    翠織端著好些個六寸的匣子上前來,一份份的呈給了她們,先嫡女後庶女。


    鄭令意見鄭燕如接過禮物的時候,手腕往下一沉,隨意交給了身後的知秋。


    可落到她自己手上的匣子卻是輕飄飄的,鄭令意掂量著,用兩根指頭就能托起來。


    吳柔香這看人下菜碟的毛病真是半點不遮掩,鄭令意微歎了口氣,將這匣子放到手邊的茶幾上,隨著各位姊妹一道起身給吳柔香道謝。


    除了鄭嫦嫦和鄭綿綿兩個小的還一知半解,其餘幾個庶女行禮時都是懶懶散散的。


    在這國公府裏,有人天真無知,有人胸無城府,但真傻子卻沒幾個。


    魯氏含笑看著這一幕,並未斥責一句或半句,更讓鄭令意肯定,她是樂見其成的。


    鄭燕纖與吳柔香關係尚可,不過今日早起使得她煩躁,陪著說了幾句話已是極限,轉臉就說自己要迴房睡迴籠覺。


    魯氏笑道:“這事我可做不得主,今日是為著你新嫂嫂,你得問過她才是。”


    鄭燕纖皺了皺眉,仰著下巴對吳柔香道:“嫂嫂,這麽些人陪你說話,也不少我一個吧?”


    吳柔香飛快的睃了鄭燕如一眼,似在求助,可鄭燕如欲言又止,還是端起了一旁的茶盞。


    “妹妹困了就去睡吧。近來咱們可要好好在一塊聚聚,你婚期將至,日後到了婆家,可不能這般孩子氣了。”


    吳柔香自覺是長嫂,說話帶上些許長輩口吻,其實也不為過。


    可偏偏鄭燕纖是最不愛聽這些話的,輕哼一聲,傲然道:“我嫁的是表哥,公公是舅舅,婆母是舅母,從小看著我長大,對我一貫疼愛嬌寵。可與嫂嫂你不同呢。”


    這話放寬了想,可以說是姑嫂說笑,沒什麽大不了的。


    可對於目睹一切,甚至參與其中的鄭令意來說,這話裏頭的譏諷意味,簡直可以說是震耳欲聾。


    鄭燕如的臉色也變了變,她雖不喜歡吳柔香,平日裏也受了她不少氣,當下見她滿臉窘態,卻也可憐起來,對鄭燕纖道:“纖兒,你且去睡吧。”


    鄭燕纖不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麽,打了個嗬欠,帶著知月知竹一道走了。


    庶女們在安和居裏頭,本就是走路輕,說話輕,唿吸也放的輕,此刻更不敢貿貿然的開口。


    魯氏終於肯開口,對吳柔香道:“容岸這孩子求上進,平日裏肯定是待在外院多些,可累了乏了,總也要迴來的,往後就要你費心照顧了。”


    吳柔香趕緊道,“是,娘親。我一定好好服侍夫君。”


    魯氏慢條斯理的點了點頭,道:“清輝閣雖在後院,可關起門來也是獨門獨戶的小院子,從今往後就歸你管轄了,這閣裏的婆子婢子你得好生拘束著。”


    她召來丹朱,將一個小匣子交給而來吳柔香,道:“這是婢子婆子們的身契。”


    吳柔香心下狂喜,有了這張身契,叫那小蹄子還能張狂到何處去!


    她正高興著,見魯氏揮了揮手,打發那幫子庶女出去。


    “妹妹們走好。”不過費些唾沫星子的客套話,又不是從口袋裏拿出的真金白銀,吳柔香還是樂意說的。


    “岸兒成婚前就同我說,一向照顧他的丁氏,溫和平順,希望我將她抬成姨娘。”


    魯氏這平淡口吻,說出的卻是捶吳柔香心窩子的話。


    “你爹和你公爹是世交好友,我想著給你做體麵,便答應他婚後再抬姨娘。”


    魯氏說話時,含笑望著吳柔香,逼得她還得道一聲謝。


    “你知道該怎麽做了?”魯氏溫聲道,卻像是脅迫。


    吳柔香忍氣吞聲,緊緊的抱著身契匣子點了點頭,姨娘也好,通房也罷,都是身契捏在手裏的下人罷了。


    可待吳柔香迴到清輝閣後,翻遍匣子也尋不出丁茹嬌的身契。


    方才這滿腔的鬥誌皆化作怨恨,她生生咽下了,隻捏著個青瓷的香掛恨道:“魯漿娘,你給我等著!”


    這丁茹嬌是何時到了鄭容岸身邊伺候的,其實鄭令意也不清楚,似乎是鄭容岸叫鄭容禮打了一鞭子之後吧。


    鄭容岸吃魯氏的氣,魯氏這才派了個婢子去伺候著,溫香軟玉消了鄭容岸的氣。


    可鄭令意覺得很諷刺,母子吵架,母親竟給兒子送女人?


    清輝閣並不是個油鹽不進的地兒,消息漸漸就傳了出來。


    難得有旁人的閑話可聊,萬姨娘這幾日三兩句都離不開清輝閣。


    萬姨娘費解的問:“其實夫人既點頭讓五哥兒娶了吳氏,又何必這般讓人下不來台。成婚第二日,非要抬什麽姨娘呢?”


    蔣姨娘沒說話,隻是無奈的睇了萬姨娘一眼,用枚米糕塞住了她的嘴。


    兩個姨娘抱著竹婁子,理著品相不佳滿是雜草的金銀花。


    鄭嫦嫦和鄭綿綿正在翻花繩笑鬧,而鄭令意正在偏閣雕一枚香篆,這是她給鄭燕如準備的謝禮。


    陸陸續續雕了一個多月,已經快完工了,雕的是一尾鼓眼睛的小金魚兒,鄭燕如就喜歡這些水裏邊的小東西。


    鄭令意正在用砂草細細的打磨過,指尖都磨的通紅。


    見她放下了砂草,端詳著香篆,綠濃上前擱下一套香器,笑道:“姐兒,可試試香篆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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