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他昨夜的冷漠,我始料不及,對於他今夜的溫柔,我卻更加惶惑。


    才知道,我對於夙燁,如今才有點明白,對夙?,卻怎麽也看不透摸不著。


    但細想,有句佛語說:修百世方可同舟渡,修千世方能共枕眠。前生五百次的凝眸,換今生一次的擦肩。我和夙燁前世大約隻有五百次迴眸,注定今生隻能擦肩,而和夙?已經拜堂成親,即使從未愛過,但是也該相敬如賓。


    那麽,從今夜起,我就和他做一對舉案齊眉的好夫妻吧。


    想至此,我端起案上茶水,溫言笑道:“陛下,臣妾嫁入宮門,卻有很多懵懂未知之事,一切還要陛下指點,以協和你我夫妻之誼。”


    夙?擁了我的肩,溫言笑道:“以後你我既是夫妻,就不要以陛下皇後相稱,‘愛妃’‘夫君’也太俗氣,還和以前直唿名字吧。”


    “這怎麽使得?”我麵上紅了。


    “這是聖旨,不可違。”他簡短的地說完,就將手臂環在腰上,輕輕將我抱起。


    我頭上一陣天旋地轉,未免驚唿了一聲,聽他笑道:“怕什麽,朕又不是老虎,會吃了你。”


    他將我置在床榻上,卻又沒有下一步的動作,隻是盯著我看。


    我心中惶惑不安,麵上卻又紅了,聽他笑道:“你是否還記得桃花塢我倆的初遇?”


    聽他提及桃花塢,我斜睨自己新婚夫君,隻見有橘紅的燭焰映在他迷亂的桃花眼上,流光飛舞,那眸子中似有薄薄一層水霧籠罩,顯得妖嬈而迷離;而懸挺的精致鼻梁下,一張薄薄的唇吻似四月浸透芳菲的玫瓣……


    “朕在禁宮中生活一十七年,充斥耳目的都是虛偽、爾虞我詐,又兼了自己獨特的身世,以至於將自己也緊緊包裹在一個堅硬的殼裏,不肯以真麵示人,之前從未遇到過像你這般大膽而又真誠的女子,喚我的名諱,並……不顧一切的告訴我――你愛的男人是我。”


    他“嗤嗤”笑了起來,那聲音似從未聽過的靜夜幽泉,優雅而魅惑。


    忽又想起一年前,失身墮崖,複明後在溫池邊第一個看到的就是他,麵上一紅,低低道:“陛下日理萬機,今日又在外招待客人,想必已經累了,臣妾為陛下更衣吧。”


    “好。”他說著,將手臂伸展開來。


    我心中感到有點別扭,但幸而他隻穿了一件家常便服,我將手在他腰帶處用力,製工精良隱有龍紋的白衣沒有了束縛,就在微風搖曳下輕輕飄蕩了開來,夙?健美的肌膚就在薄薄的白袍下若隱若現。


    “怎麽不上塌?”他半臥在榻上,朝我笑道。


    我猶疑道:“臣妾與陛下還未飲過合巹茶……”


    他一手擁住我的肩,一手把了酒盞,遞與我唇邊,我未明白過來,他輕輕含了茶水,在我唇上輕輕觸碰了一下,笑道:“好了,上塌吧。”


    “朕雖年已十八,但卻從未和一個女人有過肌膚之親,你……是第一個……”夙?口中熱乎乎的氣息吹在我耳上,麻酥酥的癢,那一向熟悉的聲音也似從未聽過般,總有一種陌生的感覺。


    他說著說著,聲音卻漸漸低了下去。


    半晌,不見迴音,我抬頭,卻看他一雙幽深的眸子深邃了兩傾碧波,不可見底,似驚喜,似若有所思,總是含有我看不明白的許多未知情愫。


    都道是帝王之心不可測,他是帝王,亦是我的夫君,可不知此刻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我低低喚了聲:“陛下……”


    我對他霸道的語氣很反感,但感動於他能體諒到自己的難處,就應聲道:“陛下擁有整個天下,怎麽能自稱卑微呢?臣妾既然已是陛下的女人,隻要兩情相悅,又怎能出現背信棄義之事呢?”


    他麵上湧上一縷溫雅的微笑,將我擁在懷間,道:“睿王是朕在世間唯一的同胞骨肉,你是朕最心愛的女人,隻要你從今後對朕一心一意,你們的孩子出生後,朕也會視若己出。”


    如此,甚好!


    我眼中有濕漉漉的東西要湧出,將身子靠在他身上,心中低低歎息了一聲。


    “不過,你若背叛,朕必將那男人打入地獄!”他一向溫雅的聲音如毒蛇般冷酷無情。


    我背後似被寒風侵襲,渾身一陣顫栗。


    “來,飲下這杯朕特意為你準備的飴糖益母茶,你和腹中的寶貝都會生活得更健康。”他溫柔地笑著,遞上一杯琥珀色的茶水來。


    我心懷戒備,先用舌尖舔舐了一下,那微甜的滋味沁入人心脾,我一揚脖就咽了下去。


    他笑道:“睡吧,明日還要有很多應酬呢。”


    說著,他輕輕吹熄了燈燭,微微閡上了眼睛,漸漸的,榻上傳出了均勻的唿吸聲。


    月光如水般傾瀉而下,兩圈黑黑的長睫在他俊美的臉上投下充滿青春稚氣的暗影,我盯著他看了半晌,唇角露出了發自內心的微笑。


    “阿嫵,你是我此生唯一愛過的女子,我願給你自己所有的一切,但是情勢所逼,我們現如今隻能寄人籬下,苟延殘喘。”


    這是夙?醒來後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他語中之意我已明了。


    太後,是他前進中最大的障礙,而且,看夙燁結局,就知道他的擔憂不無道理。


    但是,太後是我的生母,而且,她一直對我關懷照顧,我又怎能將她的寵愛當做利器,去刺傷她本人呢?


    我對夙?笑了笑,道:“慢慢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夫妻本是同林鳥,你是我的夫君,我定會和你站在一起,麵對一切突如其來的危險。”


    他眸中沁出溫暖的光芒來,將我抱在懷中,吻了我一下,笑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你是一個值得一生疼愛的好女人。”


    說罷,邊穿衣起床,邊對我道:“今日,為了慶賀你我大婚,皇族中會有較大的慶典,你待會兒準備一下,跟瑾兒和一幫皇族女眷們一同去玩樂吧。”


    玩樂?


    昨天看那幫皇族女眷的架勢,怕是恨不得將我撕碎踩在腳底下!


    公主?皇妃?我情願自己一個人待在禦花園裏!


    不過,從今後已經不是我一個女兒家,已是母儀天下的皇後了,什麽事都不能肆意妄為,一切要以國家利益和皇族利益為重。


    那麽,從今後,我就做個好皇後吧!


    起床,認真地梳妝,用過膳,來至麗春殿覲見太後。


    才一進門,就發現太後太妃以及諸位公主已經花團錦簇地坐了滿滿一堂。


    我上前微微俯身施禮,道:“兒臣來遲,令母後母妃和諸位姐妹久等了。”


    “不遲,我們也是剛到。”太後笑道:“你這個新婚的小媳婦,比不上我們這些閑人,又要應酬,又要侍奉夫君,有的你忙乎的。都是過來人,不會在意的!皇後不要拘謹,也隨性些。”


    聽她這一說,我雖麵上紅紅的,卻是釋然開懷了。


    那邊,長樂公主盯著我精致的衣飾不住地看,看情形已經羨慕的要流口水了,我心中暗笑,隻等著她先開口。


    果然不久,長樂公主道:“嫂嫂袖口上繡的穿鳳彩蝶真別致,妹妹從沒見過有誰穿過這等新鮮精致高雅的花樣!不知這是哪位宮女的繡工,改日我也讓她作件這樣花樣的衣衫去。”


    我笑道:“不是哪位宮女做的,不過是我閑來無事自己信手繡的,要是妹妹喜歡,改日嫂嫂給你做件。”


    長樂公主麵露喜色:“如此,妹妹就謝過嫂嫂了!”


    長平公主插言道:“嫂嫂頭上的珠釵好漂亮,妹妹從未在宮中見誰戴過。”


    我微微笑道:“頭上的珠釵是先皇所賜,長平公主若是喜歡就算是嫂嫂送的見麵禮。”


    “這麽貴重的禮物,怎麽使得?”長平公主麵上露出欣喜的微笑,口中卻連連推辭。


    太後道:“既是先皇所賜,皇後就自己留著吧,那樣的珠釵,哀家也有相仿的,送一支給婉凝如何?”


    我忽然憶起太後和先皇的一世糾葛,暗怪自己不謹慎,又惹得太後傷心。


    遂將珠釵拔下遞給太後,道:“兒臣容顏鄙陋,才疏學淺,卻僥幸晉位皇後,此物,是先皇的,理應母後保管。”


    太後推辭了幾下,接過,小心地置入手心,看那眼神竟十分複雜。


    在那一刻,我對她有點憐憫。


    得到了天下,卻連自己摯愛都不能保全!


    負的了仇,卻不知,殺的卻是自己至愛之人!


    殺了至愛之人,又何嚐不是破碎了自己的心!


    都道是母子連心,這世上,也許隻有我是懂得她的吧?


    我之於她,就像是年輕的她自己。


    一時裏,各花入各眼,皆大歡喜!


    在長平公主的提議下,眾人準備一起往浣花池遊玩。


    諸位公主才出了大殿,迎麵就眾星捧月般走過來一群人,當我看到最當中那顆閃亮的星時,臉色刹時一沉。


    我還未說話,長平公主已經一麵喚著“華陽夫人”,一麵迎了上去。


    華陽夫人,就是當年的太子妃葉初晴。


    隱太子夙皓薨後,“忠孝”的葉初晴得到了先皇的疼愛,留在了乾元殿,後來夙燁帶兵出征,她就投奔皇後去了。


    新皇登基,葉初晴身份突然莫名其妙顯赫起來,被晉封為與郡主地位不相上下的華陽夫人,且也同在宮中居住。


    葉初晴第二次崛起,我才算領路了她的高明的手段。


    太後自不必說,早就將她視為親生女兒般寵愛,過不多久,萬象宮的公主郡主們甚至好多執事宮女內監都開始成為葉初晴親密的好友了。


    我對葉初晴高明的手段暗暗欽佩,但是對想起她以前對哥哥葉煜城的見死不救,和誣陷夙燁謀反一事,就如鯁在喉,早已和她成了陌路的敵人。


    “婉凝、玉凝妹妹,你們這是要到哪裏去啊?”葉初晴笑問兩位公主。


    我微微笑道:“本宮和皇上結為百年之好,姐妹們要同到浣花池遊玩慶賀呢,可巧華陽夫人今日也有閑空?”


    我笑裏藏刀,明裏向葉初晴問好,暗裏卻在挖她的痛處。


    葉初晴雖為國公千金,但因府庶女身份,十幾年來受盡白眼欺淩,她畢生最大的願望就是當太子妃,而後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後。


    葉初晴倒是如願以償真成了太子妃,但是千算萬算,竟然沒有早點看清太子竟然是個奢華懦弱的主!葉初晴悔恨不已,欲要在皇上更換太子之前登上皇後寶座,就試圖攛掇太子篡位,結果被道高一尺的夙燁識破,一舉殲滅。


    太子薨,葉初晴淪為最卑賤的庶民。


    如今,憑著她堅韌不拔的意誌和過人的謀略,竟然又重新迴到了萬象宮,且又被晉位華陽夫人,這背後究竟隱藏著多少見不得人的卑劣手段和陰謀,隻有她自己心裏清楚。


    對於她,我向來敬而遠之。


    葉初晴笑道:“原來大家要去浣花池慶賀,我自幼在附近成長,對那裏最為熟悉不過,也算我一份吧!”


    眾人連聲說好。


    我心中煩悶,沒有開口。


    長平公主忽然道:“咦?羅郡主這幾日怎麽不見動靜?”


    長樂公主接口笑道:“郡主為要跟晉陽王大婚,而忙得不可開交呢。”


    聽到這句話,長平公主臉色沉了下來,對身邊內侍道:“去玄陽殿傳旨,就說皇上令晉陽王快點出來,到麗春殿外接駕。”


    內監應了一聲,匆匆而去。


    眾人麵麵相覷,不明所以。


    我心中卻暗暗為長平公主在皇後在場的情況下竟然敢假傳聖旨而感到震驚!


    一麵為長平公主的囂張跋扈感到憤怒驚懼,一麵又為夙?的隱忍委屈而心痛。


    過不多久,就見竹海邊側,有個身著白袍的英俊男子匆匆而來。


    那人,正是晉陽王葉煜城。


    長平公主見到葉煜城,“撲哧”一聲笑了,迅速鑽入竹海邊不見了蹤跡。


    葉煜城走到近處,看到對麵花團錦簇站滿了公主皇妃,麵上略微發紅,微微躬身,道:“臣葉煜城見過皇後娘娘和諸位公主殿下。”


    “平身吧。”我朝他微微笑道。


    葉煜城緩緩起身,迷惑地問道:“方才有內監說是陛下要召見本王,不知陛下現在哪裏?”


    話還未完,就見有物“簌簌”朝葉煜城後心飛來!


    我正要驚唿,但見葉煜城眉頭微蹙,劍眉下一雙鳳目刹時閃爍出耀目星輝,迴身,舉掌,那白袍似風中徐徐綻放的百合,而隨風蕩漾的青絲中斜伸的手掌中,已赫然多出一支清脆的竹枝。


    待看清眼前之人時,葉煜城麵色雖不悅,還是微微躬身,道:“臣葉煜城參見長平公主殿下。”


    “葉煜城,你可知罪?”長平公主負手而立,冷冷道。


    “臣聽到皇上召見,就急急趕來,不知何罪之有?”


    “你藐視本宮,罵皇帝的親妹子們為牲畜,可不是大大的欺君之罪?”


    “啊?”葉煜城驚愕不已。


    長平公主冷冷道:“不要裝出一副老實巴交的無辜相,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方才還喚我們為‘豬’,見到本公主到,這會兒怎麽又不敢承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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