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壽宴很是熱鬧,如意班卻比較清閑,隻唱了那麽一出,為此還得了旁人的冷眼,今日才聽聞,昨兒個還有宮裏頭的人過來送壽禮,更是讓師娘興奮萬分,好像看到了一棵可依靠的大樹,私下裏鼓勵了小黃鶯好幾句。


    壽宴過後,其他兩個戲班子都走了,唯獨他們還留著,小黃鶯也是眼熱心熱,日日裏頭都要到院子裏練練嗓子,眼睛老往那門縫上飄,偶爾還要瞥一眼院牆,目含期待。


    王平一眼就看出他在期待什麽,想當年小百靈紅的時候,常有那富家子弟騎牆看,但,這可是王府的院牆,先不說高度多少,有幾個人敢上那牆頭?


    帝都和地方,總是不一樣的。


    因著姑娘們聽戲,不好到外院去,若把那一班子叫來內院裏頭又有些不合適,世子夫人還尋思著,倒叫世子給指了個好地方。


    “隻管到琅嬛閣去,那邊兒湖上有個小台子,隔著水道,你們隻管在這邊兒看,不垂紗也行的。”


    世子覺得無所謂,反正都是聽戲而已,距離遠點兒也沒什麽的。


    世子夫人聽了也覺得好,忙吩咐人收拾了,不等下午,就被性子急的小姑們催著弄好了。


    這琅嬛閣據說是為某個小妾修建的,因那小妾會舞,便特意在湖中給她建了這麽一個台子,等到夏季荷花開的時候,於台上舞蹈就像是踩在花上一般,美不勝收。


    因了這段故事,這琅嬛閣好是好,卻少有人來,就連那一池的荷花也因少人打理而成了殘荷敗葉,漸漸不見了。


    好在水道是通的,所以這一池水不會臭,收拾起來也好收拾,大麵兒上淨了,便把那如意班喚了過來。


    小黃鶯的登場還是那般驚豔,他的長相其實就是清秀有餘那種,但架不住唱戲的妝容總是濃豔,便有一分長相也能打扮出五分來,何況他長得還不錯,於是這一扮上便是九分的美豔。


    扮書生的是小畫眉,他長得比小黃鶯還要好一些,隻不過年齡還有些小,畫上劍眉還能顯出幾分英氣來,若畫上柳葉眉便有些稚嫩了。


    為了身高上協調一些,小畫眉還穿了內增高的靴子,厚厚的靴底並不外露,走起來也是穩當,有那麽幾分翩翩書生的意思。


    兩人穿花拂柳一相逢,便有許多詞唱情濃。


    聽戲的姑娘們有害羞些的便用帕子捂了臉,有不覺的還在聽那優美的曲調,世子夫人聽著那含蓄的詞句,也算是明白為什麽會有“便是大家女兒聽了也不妨”的說法,兩相見,互相許,隻能從兩人把臂的動作看出一二,其他的,也不過是四目相對罷了。


    等到女子苦等情郎不來,最終偷偷跑去尋,然後又被汙蔑逼迫,跳江而死的時候,眾人多半都落下了淚。


    “真是氣死了,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太過分了,何必非要把人逼死!”


    一幕幕看下來,看得他們當初情濃愛蜜,再看這會兒的冷酷無情,姑娘們都有些義憤,一個個都覺得要好好懲治一下那個書生,不能讓這等背信棄義的惡徒逍遙法外。


    等看到最後欽差查案,把書生判了死刑的時候,幾人又是笑起來,拍手道:“這才好,這樣的壞人就應該早點兒除了去。”


    看完一本戲,世子夫人才知道原來自家小姑們都這麽有正義感,也不知是不是該頗感欣慰了。


    姑娘們這邊兒的反響還不錯,老夫人聽聞了,也想從頭把戲看一遍,但她精神頭不太好,每日總看不了太多,於是便把戲班子留了下來。


    這一留,便是半個多月。


    小黃鶯每日唱戲之外總要到處逛逛,為了方便唱戲,管事的把他們搬到了琅嬛閣,這邊兒跟內院隻隔了一道門,平日都是鎖著的,到有人看戲了才會打開,而他們會提前被約束到後麵兒去。


    來看戲的多是女眷,那世子隻出現過幾次,也就是陪著過來坐了坐便離開,西河王倒是有興趣,有一日專陪著老夫人過來聽,但這類戲還是不太受他歡迎,所以甭管小黃鶯的扮相多麽好,他也隻是看了一眼作罷。


    十來日過去,小黃鶯也愈發焦躁起來,就連師娘因為跟府中的仆役套關係通融不成,也有了幾分氣兒不順,看到小黃鶯就要罵兩句“不爭氣”,偶爾看到王平,也會捎帶著罵兩句。


    倒是小畫眉,完全沒心事似的,竟是偷偷結識了養在隔壁院的小戲們,時不時扒著牆頭看她們唱戲,被王平發現過兩迴。為了方便聽她們的戲,王平也沒告發他,也會在牆角下站一站,聽那邊兒唱戲的曲調,細細琢磨。


    小戲們平日裏練戲跟他們一樣,總是清唱為主,而女子的聲音跟男子假裝女子的聲音還是有不同的,細細聽總能夠分辨出來一些差距,然後便是唱腔曲調的問題。


    班主在地方上待久了,曲子總也有股地方的土味兒,就好像方言和官話的差別一樣,自己不太覺得,但到唱的時候,就會有些分明。


    這是需要改進的,而優勢則在於班主走的地方多,見到的多,唱腔上一些變調的地方格外靈活,甚至透著些老辣,而這般小戲唱來,柔情似水是能夠做到,若要剛烈如火便不行了,總差著那麽一點兒味道。


    時聽時練,真的投入到這件事上去了,王平覺得自己的心境也有了很大提升,以前仗著記憶力好,他對一些事可從未這般用心過。


    礙著隔牆就是小戲們,他也不好直接學她們的唱法,索性摸出笛子來吹同樣的曲調,他的樂聲比起唱腔顯然好了不止一籌,開始他吹笛子,隔壁都會靜下來聽,現在麽,已經有膽大的爬牆看了。


    俊秀的少年郎哪怕粗布白衣都不見遜色,反而更襯得那膚白笛綠,一雙黑眸幽靜,長長的睫毛半遮著,有幾分意遊九霄之感。


    一個架一個勉強扒在牆頭的小戲和小畫眉順利會師,兩方都混了個臉熟,這會兒也不說話,都靜靜聽曲。


    老遠,便能看到牆頭坐著一串人兒,格外整齊地留給這邊兒一個背影。


    “這是怎麽了?”


    初進院子的一隊人還有些不明所以,待聽得那笛聲熟悉,便有幾個明了過來,也不讓仆役吱聲,找了梯子也往牆那頭看。


    滿園碧色白無垢,一曲清音引鳳來。


    沉浸在笛聲中的少年竟有一種不似凡人的氣質,讓規矩不錯的姑娘們都迷了眼,待得那笛聲消散,還有些迴不了神。


    “我還道是老樂師,誰想竟是這麽年輕,他可真厲害!”年齡還小的姑娘滿口讚著,全不理會扒牆頭這事有多出格。


    而知道這件事出格的那位,紅著臉頰看著那少年收了笛子走遠了,急忙忙下來,問:“他是誰啊?你們府裏何時來了這麽個樂師?”


    “這可不是我們府裏的,估計是隔壁戲班子裏的吧。”


    爬牆被逮到的小戲們被管事娘子的厲眼瞪得不敢吭氣,聽到這句話才有一個大膽的將功補過:“那是如意班的文雀,也是唱戲的,不過戲唱得不好,倒是曲子吹得好聽。”


    她們哪裏知道人家戲唱得好不好,都是小畫眉透露出來的,他這個師兄底下有個太認真的師弟,哪怕知道一時半刻不會被超越,也是很有壓力,時常會把班主訓斥師弟的話拿出來轉述,於是這幫小戲們就都知道那文雀唱戲不好了,也不奇怪為何他總是不在人前唱了。


    “哦,這樣啊!”那衣著華麗的少女沒說什麽,應了一聲,又拉著身邊的小姑娘說,“早說到你家聽戲,還不趕緊準備著,我出來一趟可不容易,白耽誤在遊園子上可是沒意思。”


    其他幾個姑娘有意奉承,忙道:“已經讓管事去說了,咱們這會兒過去坐下,他們也就能上台了,耽誤不了的。”


    少女沒怎麽搭理她們,庶出的嫡出在她看來還是庶出,根底上就不能和她比,哪裏有什麽好說的,隻管拉著身邊這位嫡出的小姑娘一並去了,還道:“我可早就想看那蘭亭夢了,可是父皇就是不讓這等班子進宮,好在你們家請來了,不然我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看到呐!”


    小姑娘心思少一些,沒想那麽多,隻管大包大攬地應承說她什麽時候想看都能看,一副很有義氣的樣子。


    說著,一隊人就從這邊兒往琅嬛閣去了。


    戲的確不錯,小黃鶯是賣了力氣的,曲子也愈發見好了,但看了幾遍再看就少了新意,小姑娘有那麽幾分不是太專心,倒是那少女,看得專心致誌,中間跟著紅臉跟著哭,末了才狠狠鬆了一口氣。


    “這戲真是好,可知道是誰編的?”她問了一句,然後自有管事的讓如意班的班主上來磕頭。


    班主年齡大了,早已不見當年的俊俏,又留了胡子發了福,自然不中姑娘家的眼,少女蹙了蹙眉:“這戲真是你寫的?”


    她本就是詢問了一聲,覺得有些失望,能寫出這樣好看戲的人怎麽能長得這麽不好看呢?偏管事的一傳話,把班主嚇了一哆嗦,害怕因為欺瞞惹上什麽罪名,忙把王平交代了上去。


    衣裳單薄的少年站在台上,雪花紋的輕紗被風吹起,遮擋了視線,朦朦朧朧,那人就好像站在雲霧之中飄搖不定,少女的眼睛亮了一亮,問了兩個問題,誇讚了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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