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楊蔭裏,飄飛的楊絮茸茸一團,漫天飄舞的時候也如落雪一般美麗,隻不過……看著撲麵而來的那些不知道是不是在地上滾了三滾的毛團團,莫名地覺得唿吸不暢,抬手用帕子遮掩了口鼻。


    墨發藍裙的少女站在湖邊,微微蹙眉注視著河水的波瀾,任微風拂起肩上發梢、裙上輕紗,亭亭玉立。


    “秋棠,等很久了嗎?”


    俊美無匹的男子從身後走來,他的腳步輕盈,仿佛踏在雲端,別有一種飄逸之感。有些消瘦的身材穿著寬大的衣裳,那衣領有些大,露出一段精致的鎖骨來,配著他長發飄飄毫無束縛的模樣,有那麽幾分魏晉遺風。


    “誌軒。”被喚做秋棠的王平迴頭,放下手帕,露出一張絕美的臉來,這是一張讓任何人見了都要心動的容貌,得她迴眸一笑,當三生有幸。


    明媚的春光灑在水麵上,被粼粼波光反射而來的碎金落在少女的鬢發上,連那一身衣裙都像是揉了金銀而成,格外光彩照人。


    尚誌軒看著這樣的秋棠,一瞬間,眼中也有著癡迷,很快,他朗然一笑,眼神又清明起來:“雖是春日,陽光卻也曬人,可是有什麽非要在這裏說?”


    “誌軒,明日有官船從這裏過,我便要走了,這次相見,便是與你告辭,從此天涯高遠,不與君逢。”


    王平不去看男子的臉龐,目光落在那河水上,這條河,綿延漫長,這一去,便是離開了這個國家,以後,怕是也不會迴來了。


    她也不想迴來。


    在身份尊卑分明的古代,作為一個女卑的弱者,再有一個卑微的身份——技子,縱然她名滿天下,有“一舞千金”之稱,卻還是處處感覺到壓抑。


    或許是上一世支線任務失敗的原因,這一次她多了一個“身嬌體弱”的屬性,從不幸被賣到妓院,再到屢次逃脫不成,若不是沾了這一張臉的光,恐怕早就是一個打死了事,能夠堅持到現在也著實不易了。


    “什、什麽?”尚誌軒不敢相信地看著秋棠,他不明白她怎麽突然做出了這樣的決定,“是哪個官員買了你?你告訴我,我去想辦法,定不讓你這樣離開。”


    “誌軒,你喜歡我麽?”


    在古代,一個女子問出這樣的話實在是很大膽,王平問了,看著那男子怔然一下,爾後斬釘截鐵地說:“喜歡,我自然是喜歡你的。”


    耳邊係統的提示音讓王平露出一個笑容來,眉宇間的輕愁也消散不見,撥雲見日般晴朗,“得君一語,此生足矣。”


    說完這一句話,差點兒沒讓自己酸死,不過,這還是很有必要的,身份太低,就連翻臉都要考慮一下是不是能夠保全自身。


    “秋棠……”尚誌軒不知道是腦補了什麽,一臉感動非常的樣子,然後就要擁王平入懷,卻被她躲開了。


    衣著清麗的少女立在河邊,就好像是臨水而出的洛神,盈盈的目光注視著他,微微搖頭,然後,轉身離開。


    可以追上去的,卻像是被迷惑了心神,連動也不會動了,呆呆地看著少女遠去的背影,手按在胸口,鼓噪的心跳聲讓他有一種血液燃燒的感覺,一揚手,扯開了衣襟,幾乎露著大半個胸膛返身狂奔了起來,毫無束縛的長發飄揚著,如瘋如魔。


    小跑到了一個街角的王平停住腳步,迴頭看著那人狂奔而去的背影,嘴角一撇,似乎有幾分不屑之意。


    這一群吃五石散吃成神經病的風流士子,他們的世界,我等凡人實在是不懂!


    “姑娘,可是要迴樓裏去。”


    既有監視之意,也有伺候之意的丫鬟低聲詢問著。


    “迴去好了。”不想在臨走之時多生事端,王平整了整因為小跑而有些散亂的鬢角,步態優美地往迴走。


    經曆的男子時候多了,再成為女子,還是一個要求出賣色相的角色的時候,王平也有些慶幸她這迴算是被從小培養的,不然,想要把握住女性的“柔”“美”來,還不知道要挨多少鞭子。


    一日無事,次日一早,王平便戴著麵紗走出了那毀人不倦的小樓,上了外頭早就候著的一輛馬車,往河邊碼頭而去。


    馬車中,有幸得秋棠青睞的是一個留著八字胡的年輕人,他是今年才被舉薦上來的孝廉,深受上官賞識,得了一個合陽縣令的官職,今日便要赴任。


    “秋棠,我,我真高興。”孝廉名喚董承宗,家中略有薄產,在朝廷上也有些關係,這才能順順當當走上官途。


    王平本不想說話,但見恩人那一雙眼明亮亮地盯著自己,又覺得有幾分好笑,好像現代那些剛找到工作的毛頭小子,還有幾分可愛之處。


    “此次遠行,多虧有董大人,秋棠在這裏謝過了。”


    車上不好行禮,王平隻是斂裾低頭便罷。


    “哪裏哪裏,能幫到你就好。”董承宗一夜都不曾睡好,隻為了某些臆想,但聽到對方話語中的意思,笑容苦澀起來,他就知道,他哪裏比得上尚誌軒,怎麽會有人願意……


    “秋棠此次離開,不知尚兄可知道?”


    尚誌軒作為京中名人,還是六大才子中的一個,在京中簡直就如偶像明星一般,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他的才華,平心而論,的確對得起他的相貌氣度,縱然是文有相輕士子之中,也無法昧著良心說他不好。


    也是因此,本來舞藝就好的秋棠更是因為得了他的青睞,有了他的力捧,名聲響亮。兩人之間的感情故事,在市麵兒上不知道有多少個版本,哪一個都是“才子風流,花魁折服”的套路。


    王平自己都不知道聽說過多少個了,所以,對別人把她和尚誌軒放到一起她早就習慣了。


    “昨日我已經告訴他了。”王平淡淡地說著,低下頭,頗有幾分感慨道,“曲終人散,今日辭別,也總好過哪日紅顏已老,無可留戀。”


    【總覺得我這一次太裝了,白蓮花的感覺撲麵而來啊!】


    【……還好。】


    以為觸碰到了別人的傷心事,再聽得那一番好像敏感少女的傷懷之語,本就不是口舌伶俐的董承宗一下子卡了殼,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也不想幫著情敵哄情人,囁嚅一下也不再吭聲。


    王平也樂得耳邊清淨,安靜地坐在車上,保持著一個端正的坐姿,直到車停在了碼頭。


    董承宗先下了馬車,扶著秋棠下來,扶著她上了船,兩人才在船上立穩,遠遠地便有馬蹄聲來。


    舢板已經抽掉,船已經離岸,駿馬也很快來到了岸邊,那馬上難得束起長發的尚誌軒喊了一聲:“秋棠!”


    “秋棠,可要應一聲?”


    看得尚誌軒在岸邊喊得聲嘶力竭,董承宗有些尷尬,這人吧,雖然不是自己拐的,但為毛就是有那麽一點點心虛呢?


    眼角瞥了一眼臉色別扭的董承宗,王平沒吭聲,尚誌軒肺活量好所以喊得不吃力,她現在可是身嬌體弱,哪裏有那麽大力氣跟著對喊,再說,也太沒形象了不是?她營造出現在的形象容易麽?哪裏能夠為了那麽一個人破壞?


    對於尚誌軒,王平的觀感一開始還是不錯,畢竟這個人好像沒有什麽尊卑之分,對她的身份也從不鄙薄,沒有那種一邊玩著一邊罵著的感覺,多數時候都是欣賞居多,這在古代是很難得的,某種程度上也可以算作技子從良必選的良人了。


    但,讓她越來越不滿的也是這種欣賞,這種“良”。


    誰都知道對技子來說,找個可靠的人從良是個最好的歸宿。誰都知道那樓裏就是個藏汙納垢的地方,但凡喜歡的話,哪裏還會任人在那裏被人輕、薄?早應該領迴家去了,哪怕是做個妾,在如今的觀念裏,不也好過在那等黑白不分的地方?


    可是他呢?好感度一直在漲,王平敢肯定他的喜歡,可他做的隻是把她越捧越高,自然,你若是有求的時候,他也會幫你免除一些麻煩,但更多的,就再也沒有了。


    同樣,他能帶給你的優惠,比如說好的詩詞,他同樣也會給別人,也會為了別人憐香惜玉,也會為了別人伸手相助,更會為了別人的眼淚而細語柔聲。


    更有甚者,還會為了讓自己的好友一睹芳容,而讓你登台獻藝,以博喝彩……


    或許,這是這個時代風流士子的通病?


    他們不是還有互贈愛妾的習慣嗎?所以,自己的待遇其實還算是好的了?


    不管他們是怎麽看的,反正王平並不認可這種“流行”,所以,既然任務完成了,沒必要在那樓中耗著了,自然是早早離開的好,而因為他們把自己捧得太高,京中無人不知道秋棠是誰,所以她的離開還必須徹底才行。


    “秋棠——”


    船已經行遠了一段距離,還能夠聽到尚誌軒的叫喊,但他是絕對不可能上船的,正宗的古代社會可沒有什麽一蹦三米遠的輕功。


    王平的心情有些愉悅地想著,總覺得遠離了這個人,自己的心境都不一樣了——是之前憋屈得太狠了嗎?


    “噗通”落水聲傳來,尚誌軒竟然跳河了!


    被這個突變驚到的還有董承宗,他對京中的風氣略有耳聞,但……“快救人!”忙著招唿人用小船過去救人。


    王平神色未動,安靜地看著尚誌軒被人打撈到小船上,咳出了幾口水又有了生氣。


    “董大人,時候不早了,要快些行船才是。”


    “這,……”看看王平冷淡的神色,董承宗一咬牙,“船家,快點兒開船,讓他們把人送上岸再追過來!”


    小船靠岸,兩個船夫把尚誌軒扔到岸上,又急匆匆搖著小船追上來。他們才不知道什麽士子不士子的,隻覺得那人大喊大叫瘋子一樣,還耽誤事情,扔人的時候就沒有多麽輕柔,讓尚誌軒臉朝下摔了一個狼狽。


    遠遠看著,遮擋在麵紗下的嘴角一勾,王平笑得開心,不知道尚誌軒的那些粉絲們看到這一幕會怎樣哭爹喊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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