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啊,你這是何苦?”


    聽說兒子生病特意趕來看望的公主殿下,看到曾經熱鬧的院落冷冷清清,丫鬟下人木雞一般站著不敢則聲,好好一個院子竟有了些蕭索之感,心中就是一跳,進了屋,再看自己兒子那半死不活躺在床上的樣子,更是又氣又憐,隱約的還有些愧疚。


    好好的,要名有名要貌有貌,財勢也都不缺的兒子給人當了男妻,結果不過是有個兒子,竟然被人嫌棄至此,明明說好的不是形式麽?怎麽……


    公主殿下從來不認為自己做錯了,唯一錯的就是沒管好那個婢女,讓這件事泄露了出去,唯一錯的就是低估了某些人對自家的恨意,竟然這麽久了還盯著自家不放。


    “不就是一個孩子麽,你們本來也是不成的,自古就沒有聽說過兩個男人天長地久的,那賀昭口上說得好聽,但他以後難道真的不要孩子麽,你又生不了,他自然是要找別的女人生的。再者,等你舅舅消了氣,你還不是將軍之子,以後要繼承將軍府的人麽,難道真的還要在那賀昭的後院待一輩子……”


    每每說起這些,公主殿下的心中就是怨的,她知道自己的皇兄是為了什麽不喜他們家,乃至如此打壓,但……


    “好了,別說了,我不想聽。”羅義空茫的目光中終於有了些焦點,沙啞著聲音打斷了母親的話。


    “好好好,我不說我不說,隻是你如今病著,自個兒在這兒我不放心,索性迴府去養病,也見見你兒子,我就不信還能真的有人為此生事不成。”公主殿下素來自我,主意定了之後也不待羅義說話,直接吩咐他身邊的香雪收拾行李迴府。


    羅義本來是要拒絕的,但是被公主殿下一句話給堵迴來了,“這冷冰冰的院子你就真這麽喜歡,喜歡到要病死在這裏傷我的心?”


    他素來是個孝子,不然也不會為了不連累府上同意這樣荒唐的婚事,也因為他素來是個孝子,所以看到母親那般生氣的模樣,到底還是不忍心推拒,隨著迴了將軍府。


    第二□□堂上就有人因此發難,拿出的理由也是可笑,所謂的“不守婦道”。


    為此,王平專門被叫到了朝堂上去辯駁,作為這樁婚事的補償,他也得了一個宗室爵位,平時不用上朝,但有什麽相關的事情,還是可以上朝自辯一下。


    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得荒唐至此,本來就是男人,何談“婦道”?隻不過若是這麽一說,倒像是斥責下旨賜婚的皇帝在根子上就壞了,所以,王平換了一個角度,說:“臣才華欠缺,文不成武不就,不足以匹配將軍之子,辜負了皇恩浩蕩,請求聖上降罪。”


    以前見過賀昭幾麵,知道他還算是有些才華的皇帝聽到這話頗有幾分不好意思,若不是他的這道聖旨,這位恐怕已經是那年的進士,如今,卻是科考之路斷絕,還被世人非議,倒也有些可憐。


    這麽一想,再者如今的氣消得差不多了,索性外甥也有了孩子,甭管是不是嫡出,總也不能把那也算是自己血親的孩子再給弄死吧,倒不如就這麽算了。


    隻是皇帝金口玉言,是不會有什麽錯的,更加不肯承認自己的親人錯了,於是這件事被定性為“賀昭無才,準許和離”,如此才算了了那樁荒唐婚事。


    縱然被這麽一句話毀了清名,但能夠這樣了結,還是讓王平鬆了一口氣的,如此也就更不明白為什麽在皇上下那樣的聖旨的時候,那位公主殿下沒有去據理力爭了,她若是肯血濺大殿,哪怕隻是裝裝樣子,皇帝恐怕也不敢下那樣的聖旨來逼死自己的妹妹,到底是將軍府的獨子呐!


    這樣一想,就覺得以前公主殿下那般如臨大敵地對待自己,也是可笑了。


    因為前段時間王平的態度,賀府中人早有預感這件事長不了,如今聽到果真斷了,也都是鬆了一口氣的感覺,畢竟,兩個男人的後院到底奇怪了些,讓那些丫鬟都不知道如何自處了,同樣英俊的兩個男人,爬床的時候也要考慮一下到底爬誰的床啊!


    “雖然能這樣了斷已經不錯,但你以後……”


    賀昭的啟蒙恩師有些擔心地看著賀昭,他是知道原來那個賀昭的誌向的,一心想要考中科舉,不說光耀門楣,好歹也能在府中博得一席之地,但後來那賜婚的旨意一下,一切都成了泡影。


    如今,別看還有爵位在身,但沒了宗室親緣,這爵位也就名不正言不順,偏偏因為這個爵位,因為如今的名聲,以後也是不能再科考了——皇帝都說了“賀昭無才”,以後他若是中了,豈不是打了皇帝的臉?


    “人生一世,何必拘泥於朝堂之上,我相信,縱然不在朝堂,我也能有一片天地。”對於這位恩師,王平還是很尊重的,從賀昭的記憶中,他知道這位恩師對他有多好,雖然是個屢試不第的秀才,但若不是有他的教導,可能賀昭早就被後母養成了另外一副樣子,徹底廢了。


    也就是因為後母不斷敗壞賀昭的名聲,才會讓皇帝在起了那種心思之後一下子找到了“合適”的人選,不得不說,其中因果,還真是奇妙。


    “你能這樣想就很好。”恩師捋著胡須,頗感欣慰地看著王平,他是把賀昭當親兒子的,自然希望他能夠更好,以前他願意跟那位好好過也就罷了,如今想要跳出來,他自然也是支持的。


    和離的旨意一出,兩方都極為快速地照辦了,當初羅義的嫁妝大部分都不曾打開,如今原樣抬迴去也是容易,財產分割完了,這婚也就完了。


    還別說,猛然間看到陳設一新的主院,王平還真的有些不適應的感覺,迴憶以前的種種,因為那種廢物名聲,他可是被羅義身邊的丫鬟鄙視過好多迴,各種絆子層出不窮,還是後來那人好心發話,他才能夠殘喘,要說啊,這古代的下人還真是不能小覷。


    思想一時跑得遠了,再迴神就看到平安在抬頭看他臉色,一副有話說的樣子。


    “怎麽了?”


    “少爺,那個新建的戲班子還要嗎?”


    “要啊,為什麽不要。”想到那個專門選角組建來專門排了他寫的戲本給羅義看的班子,也不過是在羅義生日的那天演過一迴,當時眾人的反響可是不錯。


    王平挑眉說:“是他們讓你問的吧!”


    那些角有不少出身都不太好,甚至是從某些地方撈出來的,還有些是因為年老色衰過不下去了的,若是這戲班子沒了,他們還要流離失所,憑借那一部戲或許能紅起來,但沒有後台遲早也是被遺棄的命運。


    平安尷尬地點頭,他也就是傳個話,做做好事,免得那些人不安心。


    “正好今日無事,把他們叫來,我看看他們排的第二部戲怎麽樣了。”


    當初王平寫了兩部戲出來,一部就是花團錦簇的歡喜結局,為的便是一個喜慶,另外一部則是千年經典的梁祝,雖然經典,卻還是悲劇了些,原是準備私下看的。


    “好嘞,我這就去叫他們過來,他們都準備好久了,就等著少爺吩咐呐。”平安樂嗬嗬地去跑腿兒了,他對那部戲也是好奇好久了。


    一班子人拿著樂器進來,在花木掩映的舞台上擺開了道具,後有假山流水,前有迴廊小亭,王平坐在亭子裏一邊品茶一邊看戲,好不悠哉。


    羅義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番情景,那個人半點兒沒有為自己的病情擔心的樣子,甚至連麵子上的禮都沒送,竟是在這裏看戲,再看舞台上一身著男裝的窈窕女子不時眉目傳情地看著那亭中人,隻覺得胸口憋悶,恨不得拔出利劍毀了眼前一切才好。


    在樂聲中,羅義被人引著到了亭中,半晌無言,待得一盞熱茶要涼了,才道:“再過幾日我便要出征邊關,這一去就不知何時再迴來了,你有什麽話對我說?”


    “恭喜將軍自此龍騰虎躍。”王平很是真誠地說。


    滿腔的話被這一句堵在心口,竟是有些發疼的感覺,羅義甚至不敢問,為什麽他的記憶中分明不是這樣的,他……眼眶微微有些發紅,他低頭起身,也不再說什麽,直接轉身走了。


    走出門的時候還能聽得那樂聲,聽得有女聲在唱:“千般萬般留不住,人棄朱顏花棄樹……白雲流水空悠悠,望斷天涯不敢留……”


    “這一出戲是什麽?”


    送人的平安猛然聽得這一聲問,忙道:“少爺說是梁祝,講的是兩個人活著不能在一起,死了化成蝴蝶一起的故事。”


    “是麽,聽著真好!”


    羅義近乎呢喃地說了這麽一句,重新邁開腳步,大步走出門去。


    三日後,羅義被封為小將趕赴戰場,捷報頻傳,卻是就此駐守邊關,再沒迴過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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