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這花給你!”


    光著腳丫子跑過來的女孩兒遞上一把野花,被日光曬得發黑的臉上笑容格外燦爛,能讓人看到那豁了的黑洞,並不漂亮的五官也因為這粲然一笑多了些可愛的感覺。


    不等王平去接那把亂糟糟的花,女孩兒便已經把花放在了他的膝上,然後又是一笑,轉身便跑了。


    野花中最燦爛的是黃色的野菊花,一朵朵小太陽一樣,看著便會讓人心情大好。


    王平正要拿起那花,一枚熒光飛來,隨手接過,靈力驅動,掌門的聲音便從中傳來,聽到“慕容菀渡劫失敗修為受損”一語時,王平神色未動,另一隻拿花的手頓也不頓地拿起了那一把花,零落幾根碎草,輕嗅了一下花香。


    修仙路上無長幼,一切都是看修為高深與否,慕容菀貪功冒進,對王平來說卻是沒什麽的,即便她是他唯一的徒弟,更曾是他的目標人物,但那已經是過去式了,過去的事情於現在多想何益?


    佛家有一則“放下”的故事,以前王平總會自問,他究竟是那個未曾背起女子卻始終惦記此事的老和尚,還是那個背了女子過河就放下她,同時放下此事的年輕和尚,他以為自己是前一種,因為他講究規則秩序,也願意遵守,但現在看來,他其實是後一種,該放下時已然放下。


    一理通,則心明。


    合目沉息,靈氣運轉,再睜眼,已經是另一番天地,那海依舊藍,那人依舊歡,但此時此刻的心境卻已全然不同,好像跳上了某一個更高的平台,俯視著下方的種種,白雲蒼狗,心明其變。


    無形中,仿佛有一道氣機牽引,王平抬頭,仰望天空,明明是白日,他卻能夠看到星辰的軌跡,動靜之間自有規則……


    “師傅他還沒迴來麽?”


    慕容菀倚靠在床邊,烏黑的長發披散,因為修為受損的緣故,麵色蒼白,更添嬌柔之感。


    聽得她柔聲問著,語氣中似有些早有所料的失望,前來照顧她的掌門弟子莫名也多了些失望之感,安慰道:“師妹不必心急,長老他定然是有事耽誤了,恐怕不要多少時日就會迴來了。”


    往日那位高不可攀的長老對師妹是如何關照,他們這些同批弟子都有所耳聞,親眼見到的,隻說那座水晶宮,就讓不少人咋舌不已,更讓不少師姐師妹們暗自欽羨,便是男弟子們,一邊悄悄說著酸話,一邊也嫉妒過慕容菀的好運,更有一些曾私下抱怨門中不公。


    無論怎麽看,大家都有一個共識,這位漂亮好運的師妹遲早會成為長老的道侶。


    不同於世俗界對倫理的觀感,修仙界,師傅和徒弟結為道侶是很正常的事情。


    ——修仙者經常一閉關就是百十年,很少會跟其他人多有交往,師傅徒弟便是一種最親密的關係了,因為彼此立場一致,修煉的功法也是一樣,少不得要有共同話題,天長日久的,自然會生出情誼來,再正常不過了。


    有了這樣的共識,再看長老往日對慕容菀的種種照顧,誰也不信聽到慕容菀出這麽大事兒,他也不迴來看看,這可不是對待未來道侶該有的態度。


    “希望……”慕容菀微微一笑,迴應著師姐的好心,話還不曾說完,就聽得九天綸音響徹天際。


    “這是?”師姐趕忙湊到窗前,往外頭看去,瓦藍瓦藍的天空上慶雲突起,霞光飛舞,綸音入耳,卻聽不懂是在說什麽。


    慕容菀也匆忙起身,來到窗前,緊挨著師姐站立,雙手死死抓著窗欞,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以至於臉色愈發蒼白。


    “大道無情,至繁則簡……閱人生百情,品得失滋味……無中生有,知有情道,有終化無,入無情道……道成,無常情,淡百味……自此長生,不入輪迴……”


    恍惚中,熟悉的聲音入耳,慕容菀聽得入神,手上不覺掰斷了窗欞,耳邊那“道成”二字似乎在無限迴響,如魔音一般,讓她聽著聽著吐出一口血來。


    “啊,師妹!”


    九天綸音一畢,師姐迴頭便看到慕容菀吐血的樣子,那一臉的淒絕之意,令觀者也為之動容,麵露不忍之色扶住搖搖欲倒的慕容菀,“師妹何苦如此,修仙本就為求長生,如今長老已經得道,我等當心喜之,奮起直追才是。”


    見慕容菀依舊是那副神色,師姐歎息一聲:“師妹便是念著往日長老對你的好,也應振奮精神趕快好起來,憑借長老留給你的那些再把修為恢複起來,不然……”


    飛升對當事人來說是喜事,哪怕不知道飛升的那一屆是何等模樣,但至少也是去了一個更高的層次,會有更好的發展,更明亮的前途。


    但對當事人的親屬來說,卻未必是好事,飛升之人從無有過折返,也就是說這等於是另一種一去不複返的離別,旁人短時間內還能顧念著他的威名,善待他的親人,時間長了,總有人會尋思他留下的東西,比如那可以讓人飛升的功法。


    哪怕是在門中,恐怕也消停不到哪裏去,唯一的好,或許就是門派能夠阻擋一下外人的奢望。


    偌大水晶宮,多少人眼紅,若是沒有實力,早晚也不過是他人嫁衣。


    慕容菀天資聰慧,怎會不明白師姐未完之意是何,那一口血吐出,胸中憋悶好似輕了些,聽到這裏,恭敬行禮:“多謝師姐提醒。”


    “師妹早日振作就好。”


    往日裏總有嫉妒羨慕,卻也隻是嫉妒羨慕,心正,則道正,若是妄圖憑借著歪門邪道立腳,那她如今也不會有這般排位。師姐可不是那麽好當的。


    當日,掌門便把慕容菀傳到大殿。


    許多往日裏都在閉關不見人影的長老們這會兒濟濟一堂,各式樣貌風格都有,宛若一鍋大雜燴,各自氣場鮮明,難以融匯。


    待慕容菀進門,長老們目光灼灼地盯住了她,無意中釋放出來的威壓險些讓慕容菀再度吐血,還好掌門反應快,迅速地揮手發出一道光罩,護住了慕容菀,再咳嗽兩聲,讓諸位長老們收斂了一下氣場。


    “小丫頭,是老夫心急了,這瓶九轉丹給你,聽聞你衝擊元嬰不成,金丹受創,正合用此丹藥。”左手一名老者模樣的捋著白胡須說著丟出一瓶丹藥。


    掌門眼睛微微睜大,九轉丹這種藥他也很想要啊!這個拿來補金丹實在是大材小用了,這種藥……腦海中轉過不下十種的用法,直勾勾看著慕容菀接過了丹藥。


    隨著那名老者之後,宛若來了一次見麵禮,各位長老紛紛有所表示,丹藥法寶給了個齊全,許多都是超出慕容菀修為很多的,偏偏他們還能一口一個“我看**正合你用”,其中掌門看到一樣法寶是自己求取許久而不得的,臉色愈發不好了。


    “好了好了,還是先說正事吧。”掌門說了一句,勉強收迴了眼神,“慕容菀,你可知你師父修煉之事?”


    慕容菀神態恭敬,行了一禮才道:“師傅修煉的是無情道。曾言,情盡道成。”


    “情盡道成?”


    諸位長老也是聽說過無情道的,卻不知門中竟然有人修煉此道,說來這無情道是極為特殊的,它並不似旁的道法帶有明顯的屬性特征,五行道法各有側重,基本上很容易就能夠分辨,根據五行道法衍生出的其他道法也不難分辨,唯獨這無情道,以情煉道,最是不易,平日裏也與旁人沒什麽分別,甚至不會比修習冰係道法的更冷。


    而無情道難就難在“無情”二字上,怎樣做才算是無情,為無而無,無即是有,而有情則違道……


    在座諸人,少不得又要細細問下去,這無情道到底是怎樣的修煉法。


    這些長老也都是聖君級別,此時了解此道並非為了自己修習,他們已經有了自己的道,正在完善修煉之中,斷不會改為它道,此番了解也是為了以後準備,萬一後輩子侄之中有人適合修煉呢?


    近千年,這還是唯一一位飛升之人,他的成功經驗,自然是要多聽聽才好,大道觸類旁通,說不定會對自己的道有所觸動呢?


    可惜慕容菀知道的也並不多,她曾問過師傅修煉何道,當時師傅說是無情道,她隻當是師傅在開玩笑,那樣一個言笑晏晏的人怎麽會是無情道呢?直到那日……


    “且到這裏吧,你迴去好好休息。”見實在問不出什麽新鮮的,掌門打發了慕容菀迴去,大殿之中,諸位長老倒不忙著走,開始分析起這無情道成功的原因來了。


    掌門輩分小,在慕容菀麵前還有些餘威,到了這些長老這裏,也就是個旁聽的侍童而已,默坐靜聽,聽到一名長老揣測道:“莫不是飛升界起了亂子,非要一個無情道主持公道?”噗嗤一聲,掌門險些噴茶,壓抑著咳嗽了兩聲,以袖遮唇,心中腹誹,你們這樣猜測飛升界真的好麽?


    “這麽說倒是很有道理。”


    再聽得一位長老一本正經地說著,麵露沉思,掌門整個人都不好了,如果可以刷屏,他可能會來這樣一句——入門到現在,終於知道了門派真麵目,怎麽破?


    ——我們真的是一個嚴肅的修仙大派嗎?求別鬧!


    ——求別二!


    ——長老們總是犯蠢,不忍看!何棄療!


    ——一定是我打開的方式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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