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鳳陽城,謝明終於找到了嶽璐。


    小小的店麵中,作為掌櫃的嶽璐笑容溫和,即便被人取笑男男腔也不惱,大言不慚地笑道:“這證明我聲音好聽。”引得一眾食客哄笑,善意地多點了些吃食,拉著別人的八卦你一嘴我一嘴地閑聊。


    謝明走進店中,已經恢複了身份的他一身華服,與這裏格格不入,僅是看著便讓人感覺到了距離,那些食客都停下了話,店中霎時一靜。


    店中還有空位,夥計卻不知該不該招唿,正遲疑著,謝明已經到那空位坐下,不管那凳上的油亮是不是汙跡,他坐的坦然,眉頭都沒皺,目光的焦點一直集中在那人身上,她笑起來還是那麽好看,可,為什麽不對他笑了呢?


    他記得,最初的最初,他被她救迴去的時候,她還是會笑的,會對著他笑得很溫柔地勸他吃飯,之後呢?他忙於‘大業’的時候,她也是會笑的,笑著勸他早點兒歇息,事情是做不完的,然後呢?


    他怎麽想不起來她什麽時候對他像剛才那樣笑?那樣真實的笑容,他怎麽不記得有過呢?


    “客官,想吃點兒什麽?本店的雲吞味道不錯,來一碗嗎?”夥計問得有點兒忐忑,這樣的人,怎麽看也不像是能夠坐在這種小店中的,不應該去大酒樓要雅間要香茗麽?


    頗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自家的大碗茶端上桌,夥計笑得有幾分赧然。


    完全沒介意手邊的茶水如何,謝明爽快地說了一句“來一碗”,然後就問嶽璐,“幾年不見,你現在過得可好?”


    這一句話,問出口不待迴答,自己的心中便酸澀一片,他這三年過得一點兒也不好,先是跟妹妹鬧,之後是跟那個曾經曖昧過的女子鬧,再然後是一群人別別扭扭地為了“大業”聯合對外,然後,“大業”成功的那一日,恢複權勢的那一日,謝明便跟他們散夥了。


    男子和女子,追求的本就不是一樣的東西,那些追求權勢的女子怎能明白他這幾年的煎熬痛苦。


    失去後才懂得珍惜,而珍惜時卻已不見,又該如何?


    他想要挽迴,那本應該是他的。


    原來是舊識啊!——有食客暗自感慨。


    沒聽過老板有這樣一位舊識啊!——夥計暗自納悶。


    一定有故事!——幾個食客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兒,吃飯的動作都變慢了,暗自豎著耳朵,準備聽八卦。


    王平愣了一下,仔細看了看謝明,在他的臉色變黑之前認出了這人是誰,卻也沒有太慌張,鎮定地說:“挺好的。”


    毫無寒暄之意的一句話很是冷淡,謝明覺得胸口發悶,再要開口,卻聽得後頭有一個男子出聲:“妻主,可是出了什麽事兒?”


    “沒事兒。”對夥計點了點頭,王平不再理會謝明,直接掀開簾子到後頭去了,後頭就是住家。


    無論看多少次,王平還是覺得很神奇,男人啊,他怎麽就大著肚子了?


    被看得有些窘意的高文推了王平一把,嗔怪道:“看什麽看,沒事就去看店,沒見過你這麽懶的。”


    “不是你把我喚迴來的嗎?倒成了我懶,男人啊,真是不講理!”見到長相頗有幾分秀美的高文不好意思了,王平反倒笑了,偶爾調戲一把也覺得挺高興的,女尊若說有什麽是她喜歡的,便是這種“居上”的心理了。


    她從來沒有什麽找虐的心思,更沒有拯救女尊世界裏男生女相的英俊帥哥的意思,在這種社會形態下,那樣容貌的人如果能夠堅強活著,不是過於自苦就是過於強勢,前者她沒時間總是溫柔以待,撫慰傷痛,後者她一點兒也不想挑戰征服,更何況,身份等級,並不是穿越者憑著幾句輕飄飄的話就可以抹去的。


    所以,在這裏定居之後,有人介紹,她便娶了高屠家的兒子,雖然有個厲害的丈母娘,但也有好處,起碼她不用擔心本地人欺負外鄉人,再者,吃肉不用愁了。


    女尊男也並不都是糾結造作的,雖然有些身形柔弱外表秀美,但真的做起事情來,也都是看個人性格而有差異,並不全是塗脂抹粉人妖模樣的,就好像現代的女子也不都是動輒扭腰擺胯嗲聲嗲氣一樣。


    高文其實挺喜歡妻主陪在自己身邊的,看她在身旁坐定了,便捶了她一下,全無力氣地瞪了她一眼,道:“我怎麽不講理了?”


    “這裏最不講理!”撫在高文的肚皮上,感受著裏麵另外一個心跳的律動,王平的眼神又湧現出了好奇,無論多少次,她恐怕都會覺得一個男人生孩子稀奇。


    對於妻主對未來孩子的好奇心,高文已經見識過很多次了,笑眯眯地也撫上了肚子,說:“爹說,肚子尖一定是女孩兒!”


    “沒關係,女孩兒男孩兒我都愛的,隻要是咱們的孩子,我都喜歡。”王平笑得很溫柔,她真的很期待男人生孩子!


    “你成親了?”


    溫馨的夫妻對話中突然插入了一道聲音,王平轉頭,這才看到出現在門口的謝明,還有他身後半步一臉尷尬的夥計,“我,我沒攔住。”


    皺了皺眉頭,王平讓夥計離開去招唿外麵的客人,自己則要起身,被高文拉了一把,忙扶著他也站起來。


    “這位是……”高文扔下一個“迴頭再說”的眼神兒,很有些主夫氣度地看向站在門口的謝明。


    王平護著高文的肚子,淡淡道:“隻是以前認識的人。”抬頭就問謝明,“你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去年的時候就聽說了謝家的事情,那樣一個大家族的興衰總是會被很多人津津樂道,而聽得他們好像已經恢複了曾經的權勢,既然如此,他怎麽還來這樣的地方?不是早都應該嫁了嗎?以十五六就成婚的普遍習俗來說,他的年齡已經不小了。


    他們之間,本來就沒有婚約,分開時也沒什麽麻煩,這會兒過來是……王平一時不想去猜測那個最有可能的可能。


    “怎麽,我找我的妻主,還需要有事才行嗎?”謝明看向高文的眼神很冷,但轉向嶽璐的時候卻多了些悲痛,這幾年,她竟是從沒想過他嗎?


    看樣子,的確是一點兒也不曾想過吧!


    想到適才聽到看到的,再看眼前這一對兒的模樣,自己倒像是插進來的壞人,憑什麽?!他明明才是最應該站在她身邊的,那個人,憑什麽?


    被那樣陰冷的眼神看著,高文有些害怕,他雖然是屠戶的兒子,卻從沒親手殺過什麽活物,自然會害怕那樣富有殺意的眼神,不由得握緊了嶽璐的胳膊。


    “你恐怕找錯人了。”察覺到高文的恐懼,王平先是安撫地拍了拍他的後背,對他笑了笑,這才看向謝明,“我隻是一介平民,跟謝家沒有任何瓜葛,這位大人,還是去別處找找吧,免得嚇到了我家夫郎。”


    聽得這番話,高文心裏頭很暖,再看謝明的時候也多了些底氣,說:“這位大人,我家妻主都說你找錯人了,你還是去別處尋吧。”


    “不會錯,怎麽會錯呢?”謝明冷冷一笑,伸手就去拉王平,這幾年過去,王平依舊是瘦弱模樣,力氣也沒漲了幾分,根本敵不過本就天生力大的謝明,被硬拽過去,為了不傷及高文,隻能放開了高文的手。


    “妻主!”


    “放手!”


    幾乎同時的兩聲響起,謝明沒有放手,而高文雖然站穩了,卻微微發抖,顯得格外孱弱。


    “你喜歡的是我,你說過的,你說過的。”謝明直盯著嶽璐,眼睛發紅。


    王平覺得不好,又顧忌窄小的房間中還有一個孕夫在,不好再刺激謝明,怕生出事情來,便避而不答道:“有什麽,出去說。”雖然沒什麽好說的。


    “放開我家妻主!”高文卻沒有理解到王平的深意,生怕那人真把自家妻主搶走了,一急就撲上來拽他的手,想要讓他放手。


    手上一痛,想也不想地,謝明揮手,高文禁不住這股力道,順著倒向了後麵,腰部被桌角一磕,當即就疼得叫出聲來。


    見勢不妙,王平急忙過去要扶已經來不及,另一邊兒謝明還不肯鬆手,王平一狠,故技重施,使勁兒掰開謝明的拇指,卻不防又被他另一隻手捉住了,甚至雙臂合攏,抱著她不由她掙脫。


    眼看得高文一臉痛苦地倒在地上,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王平也急了,大聲叫著高文的名字,還不忘喊外頭的夥計尋人來幫忙。


    那些想要看熱鬧的食客還沒走,正好過來幫忙,她們不敢上前拽謝明,跟著謝明的那兩人也進來了,看著腰上的佩劍就知道不是好惹的,平民可不能佩劍。她們便七手八腳去抬起了高文,把他放到了床上。


    不知是誰把高屠也叫來了,然後又是一番忙亂,好容易找來了大夫等人,移動到屋外的人也都安靜了。


    出了一身汗的王平麵容冰冷,看向謝明的眼神帶著些厭惡:“放手!”


    被這樣的目光一刺,謝明不由鬆了點兒勁兒,王平順勢掙脫開,立刻退開兩步,道:“我早說過,你我再無關係,你這番找上門來是想要報複我嗎?若是,我人在這裏,你隻管殺,若不是,你走,我不想再見到你。”


    本來壓了一肚子火的高屠見到兒婿態度堅決,麵色也緩和了一些,再看向謝明的時候,顧不得他身份如何,說話便不客氣了許多,“看你好好一個男兒家,莫不是沒人要了,非要賴上我家兒婿,還要臉不要了?!……”


    多少知道一些前情的食客們見事情鬧得這般大,眼看著裏頭情況很不好,也都紛紛幫腔,指責這位橫刀奪愛的,若是真的所愛也就罷了,偏偏掌櫃的這意思是不待見啊!那還有什麽好說的,這等沒臉沒皮的還敢這麽囂張,莫不是看他們平民好欺負麽!


    麵對一眾指責,謝明仿若未聞,便是跟著他的兩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他卻還是直挺挺地站著,看著嶽璐,直到那一聲啼哭傳來,那人三步並作兩步奔進門去,卻是看也未曾看他一眼。


    眼睛紅得像是要滴血一樣,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說得一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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