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迴去吧。”


    臨江的垂柳旁,麵目俊朗的青年青衫烏發,安靜地注視著江麵上的一艘畫舫,六月的天氣,晴朗明媚的陽光下,粉紅色的輕紗飄揚,絲竹管弦的靡靡之音隨著江麵的漣漪擴散到岸邊,動人的旋律下仿佛可以看到漂亮溫柔的技子款款擺動著如柳的腰身,輕柔地拋過一道道煙波,化作柔索,勒住座中人的心。


    烏黑的眼睛深沉地望著哪裏,一眨不眨,仿佛可以透過那時而飄浮起來的輕紗,看到座中人的模樣,看到她臉上可能會有的表情,會是什麽呢?


    想到她會笑,心中就會痛,想到她眸光專注,眼中便有怒,想到她可能會飲下某個技子獻上的酒,然後用曾經注視過自己的溫柔眼神看向某一個衣著暴露笑容諂媚別有居心的技子,便仿佛有火焰炙烤著他的全身,那種痛,已經難以形容,可他還是固執地看著,眼睛睜得大大地,任憑那淩亂的柳葉不時擦過眼角,微微泛紅。


    “公子,何必呢?殿下她總還是中意您的,快迴去吧,這裏風大。”一旁侍立的清秀少年麵露擔憂之色,舉動卻是不慌不忙的,一舉一動都透著規矩二字。


    “中意。”眼中似乎有一瞬的茫然,昨天之前,或許是這般,但昨天之後,誰家新婚的妻子會在第二天就跑到畫肪上玩兒?誰家的新婚之夜竟然是什麽都沒發生?即便他的妻是公主,這份羞辱,也太過了。


    是,他出身卑賤,教坊技子之子,與公主之尊可謂雲泥,可是,當她那般追逐自己的身影,甚至為自己做出那些事情的時候,任他怎樣出言嘲諷,甚至潑酒侮辱都溫言以對的時候,他真的以為她是真的很中意自己,與那些圖自己容貌,圖自己討巧的男人是不一樣的,與那個自己曾經愛過的白蓮花也是不一樣的,但是結果呢?


    嗬嗬,結果也是好的吧。她畢竟下嫁給了自己不是嗎?


    一個教坊之子,也能成為駙馬,這幾乎成了全國的笑話,可是因為她那一首“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詩詞,他又不知道被多少人欽羨著,多少男子願意取代他的位置,不知為了那位公主的尊貴和美貌,也為了她這般不論門第的深情。


    昨天之前,他也是暗自羨慕自己的,甚至覺得那時候死了也是會笑的,可是,結果呢?


    不過一夜之間,天翻地覆,一向規矩到可為全國女子表率,唯一出格的事情就是中意他,嫁給他的公主殿下,竟然清晨起來就離府而去,來到了畫舫中,一呆就是一天,她是不願意跟自己共處一室嗎?


    他想要個答案,於是,他站在了這裏,他希望等到那個答案。


    畫舫中,一身紅裳的少女側臥榻上,她微微眯著眼,長長的眼睫宛若小扇,遮住了眼下淺淺的青影。


    “殿下,駙馬他還在岸邊。”


    侍立在軟榻旁的中年女子眉心微蹙,完全不懂這一切是怎麽迴事,昨天公主不是還對駙馬那般好的嗎?怎麽?因為隻過了一晚上,她隻當是夫妻二人床事不諧,即便公主如此反應有些過激,但,作為皇帝最寵愛的公主,她有這個任性的權力。


    “哦。”懶洋洋地應了一句,少女睜開了眼睛,掃了一眼因為她們說話而安靜起來的技子,道,“繼續跳,挺好的,這曲子也不錯。”轉而看向這個隨侍身邊多年的嬤嬤,話音在一瞬間響亮起來的樂聲中有些低弱,“……讓他迴去休息,若是不願,就隨他去吧。”


    末一句似乎伴隨著一聲歎息,然而再看,少女卻已然是專心欣賞歌舞的模樣,旁邊伺候的青衫少年笑著遞上來一顆黃色的果肉,紅唇輕掀,少女咬下果肉,那少年適時說了一句什麽,少女笑了笑,隨意地抬手拿了一顆果子塞到少年的口中,換得一個好似嬌嗔的眼神。


    嬤嬤看出了少女的漫不經心,垂下眼簾,悄悄退後兩步,讓人將話遞了出去,無論怎樣,那人,已經是駙馬,這,可是公主殿下親自求來的聖旨賜婚,怎可輕忽。


    眼見著一個宮女出去傳話,王平,不,公主姚夢欣又想要歎氣了,作為一個穿越女,作為一個攜帶係統的穿越女,她可是已經盡職盡責了,其他的,實在是不想管了。


    王平是胎穿的,突然從現代蹦到古代,還是從嬰兒混起,最初是比較惆悵的,知道係統存在的時候還興奮了一下。


    可惜她的係統不會賣萌不會誘哄,也沒有什麽人工智能,機械音一板一眼,公布完她的任務,告訴了她完成任務有多少獎勵就再也聽不到音了,什麽討價還價要積分,什麽跟係統聊天做朋友,都找不到對方的存在,無論說多少都得不到迴應,真的不怕被當神經病嗎?


    認為古代史比較保守的王平克製住了自己的興奮,然後,日複一日,就在成長中再也興奮不起來了,無論學多少東西,除了給出一個不斷上升的數值之外見不到什麽額外獎勵,一次次期待,一次次失望,漸漸地淡定下來,對那個本來不曾細看過的任務,也在這枯燥無聊的成長日子裏仔細研讀了一遍又一遍。


    她想,她獲得的也許是某個戀愛遊戲的變種,因為好感度這種東西基本上也就是戀愛遊戲中比較多見。


    雖然沒玩過,但也聽說過,於是,這個“柳毅”是男主嗎?


    自以為是穿越女主的王平對這個人也有了某種期待,隻不過,期待越大,失望越大。


    十四歲時,看到那個衣裳掛不住肩膀,與一名中年男人親吻摟抱的柳毅的時候,隨著係統提示音響起的仿佛還有腦中的一道炸雷,那個,就是男主——柳毅?


    無論多麽不敢相信,但之後的事實還是呈現在眼前,柳毅,教坊技子之子,父不詳,出生便充作賤籍,因為容貌不錯,幼時便被喜好南風的看中,自此淪落為技。


    這樣不堪的經曆也就罷了,王平可以說服自己一切都是為了任務,即便這任務的獎勵並沒有說明她會因此重生,但她也願意去試一試係統是否會因此升級的可能,畢竟,這是她唯一的金手指。


    可是在隨後的調查了解中,她才發現,這位還有一個真心愛人,某個白蓮花一樣的小丫鬟,他喜歡她,給她不少幫助,但這種喜歡又不牽扯身體,純潔無匹,他甚至為那個小丫鬟添妝,若說得再過一些,那個能夠娶到小丫鬟的年輕有為的機靈夥計,也能算是他看好然後湊做對兒的。


    這種成人之美的事情,若不是真愛,難道是助人為樂嗎?


    小丫鬟或許市儈或許小氣,也就是個普通人的範疇,知道了他的身份也很爽快地跟他拉開了距離,並不存在什麽故意利用,惡意接近的事情,而他,自始至終都很有自知之明,從來沒有表露過自己對那個小丫鬟的喜歡,儼然隻是一個略有好感的大哥哥,分寸絲毫不錯。


    可是,到底是曾經喜歡過的吧,不然又怎會在某些時候露出那樣痛苦的神色。


    隻是一次偶遇,隻是一次呆看,小丫鬟便獲得了他的許可,能夠接近,而她,因為公主的身份,即便偶遇,即便呆看,得到的也隻是厭惡和不屑,甚至還有某些譏誚的語言,嘲諷她是不曾見過男人的。


    表白得到的是諷刺譏笑,關心得到的是酒潑,堂堂一個公主殿下,一片真心捧出,換迴的不單是冷言冷語,還是不屑一顧。


    哪怕是演戲,哪怕是假裝,哪怕自己從不曾用過真心,王平也覺得那段時間是最屈辱的,無論多少次被打擊,她還要笑得溫柔地去接近,隻盼望溫暖對方冰冷的心,無論周圍人給了多少壓力,她還是要表現出公主固有的固執和強硬,哪怕為此頂撞疼愛自己的父皇,跟自己的母後吵架,她也還是要執意追逐那個人,嫁給那個人,哪怕淪為全國的笑柄。


    然後,終於成功了,洞房花燭之夜,聽到那“好感度100”的提示音時,她甚至都有那麽一刻反應不過來,呆呆地看著那個一身紅衣的柳毅,這一年多,升升降降的好感度有時候都像是過山車,時刻讓她提著心,生怕一句話不對就降了好感,若是係統中有察言觀色的技能,她必然已經是滿值了。


    於是,在那一刻,在明白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的那一刻,王平突然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輕鬆,終於,完成了。


    然後,在那之後,即便還沒有下一場穿越,她也覺得,自己不應該再虧待自己,應該好好享受一位公主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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