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母曾經住過的那個房子,在她去世後仿佛就沒了生氣。明明才過午後,房間中已經漆黑一片。厚厚的遮光簾阻擋了外麵的陽光,客廳中隻有一盞台燈勉強讓室內可以視物。


    臉色蒼白的秦清若麵無表情的坐在沙發上,她一隻手拿著玻璃酒杯,裏麵盛著些許香檳,另一隻手中握著的電話正貼在耳邊:“你在說什麽?”


    電話那邊沉默很久才有了迴應:“為什麽要告訴你的同事?”


    秦清若表情依舊。她看看時間,過了一陣才用另一個問題應對疑問:“你怎麽知道的?”


    她語氣裏的慌張讓電話那頭的唿吸聲頓了頓:“……有位同事的姐夫在你們單位工作,叫師儒春。”


    當對麵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她伸出手,將握著的酒杯摔碎在地。電話裏傳出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慌亂:“怎麽了?”


    秦清若的聲音變得尖銳,甚至開始聲嘶力竭,可她的表情卻沒有丁點激動的樣子:“師老師?!他怎麽可能知道?!”


    電話裏開始沉默,秦清若沒有表現出任何焦急。她調整了一個更舒服坐姿,抬眼看看龕櫃忽地有了動作。潔白的牙齒小幅度頻繁的磕在一起,發出一連串斷續卻又微小細密的“哢哢”聲。若非用心去聽,甚至不會發現。


    很久之後,秦清若開了口,她的語氣斷續而瑟縮:“我……我該……我該怎麽辦?”


    “抱歉……我不知道……”


    這句話之後電話結束,自始至終麵無表情的秦清若伸個懶腰坐了起來。她撐著下巴思索一陣,便穿上拖鞋開始打掃。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隱約出現在她的臉龐。似苦澀,似開心。


    客廳裏這一幕幕詭異的畫麵隻有秦母的照片見證。


    不久後,秦清若迴到沙發上繼續發送被電話打斷的信息。此刻的她正溫柔的笑著,就像一個寵愛妹妹的大姐姐。


    “雲雲,我說句話你別介意。其實我覺得你和小宋挺般配的。”


    與此地的昏暗不同,許言所在的肅州美院卻是陽光鋪灑窗明幾淨。


    許言忐忑的站在一位中年人身邊。他的麵前,是許言新的畫作,那兩幅係列後續的作品也在其中。


    中年人一幅幅看完,拿出了兜裏的煙。他並沒有即刻點燃,而是將煙支倒轉,用煙蒂一下下頓在煙盒上。過了很久,他才掏出火柴“刺啦”一聲在嘴邊點燃了香煙。


    “李老師,您覺得我最近這幾幅……”許言看著中年人的側臉,弱弱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眼前之人是美協的李老師,許言是他的關門弟子。今天是約定好學習的日子,她便將近期的畫作拿過來尋求指點。然而奇怪的是,從李老師看畫到現在已經過去了近半個鍾頭,卻一句點評都沒說,與以前敦敦教誨的樣子截然不同。


    李老師駐足的地方正是那兩幅關於夢境的新作。許言不由伸出手抓住了另外一隻手的肘關節,還一下下的揉捏著。


    其實許言心中有數。去京津也好,還是之後發生的事。這段時間她都沒動過筆。等生活漸漸平靜的時候,她又簽約了輕小說的插畫合同,許言不得不將大量精力投注在板繪上麵。因此油畫習作無論是數量還是質量都比以前下降了。難怪隻有那兩幅能入眼。


    李老師依舊不言不語,許言咬咬牙就繼續說道:“李老師對不起!最近我接了插畫的工作,習作水平太差勁了,請您原諒!我以後一定會調整好時間多多練習!”


    說罷許言就一躬到底,這一迴李老師終於有了反應:“哦?工作量大嗎?”


    許言直起身子實話實說:“時間有點緊,我學習板繪的日子也不長。不過您放心,我會分清主次的!”


    不成想李老師卻哈哈大笑道:“藝術哪有什麽主次之分?塗鴉也好板繪也罷,就算一個更側重商業利益。這些藝術形式也不會比油畫、國畫、雕塑之類的傳統藝術‘低級’。隻要作品能傳達出作者的感情和思想,看到的人能感受到。那這件作品就是有意義的。千萬不要被社會上的一些論調帶跑偏了,搞藝術的人還是純粹一些好。”


    他一邊說許言就一邊點頭,等聽完這些話她這才送了口氣。忐忑的心緒既然沒了,放飛自我的某人就開始放肆了:“那您看半天不說話幹嘛?我還以為惹您生氣了。”


    “你這丫頭。”李老師哭笑不得的指著除了那兩幅“夢境”之外的畫作道:“這些是什麽鬼東西?你以為是小學生要應付我這個老師的作業嗎?”


    眼見剛起飛的許言已經認識到錯誤,並且馬上就要萎靡下去,李老師也不再多說,反而指指那唯二兩幅畫作說出了心中所想:“你這個係列之前的作品有保存照片嗎?”


    許言點點頭就拿出手機點幾下遞了過去:“您看,之前的那幾幅我都保存好了。”


    李老師一幅幅的翻閱完畢,輕飄飄的丟出了一個重磅炸彈:“不錯。國慶前我打算邀請全國的青年畫家來美院辦一次作品展,具體的事情你師兄會告訴你。”


    幸福來得太快,完全砸暈了許言。由一省美協會長牽頭,全國青年畫家帶著最優秀的作品齊聚一堂,分量之重她想都不敢想。


    李老師繼續道:“這段時間你要是有信心能拿出更好的作品那自然最好。不過隻靠你這一套‘夢境’也足夠在畫展上嶄露頭角了,要相信自己,別有什麽壓力。”


    許言臉色沱紅,讓李老師看得直樂。她隻覺得醉醺醺的,眼前的景色都有些晃悠。但不消片刻,她的麵龐卻“刷”地白到透明:“對不起李老師,我不能參加!”


    李老師怔了怔,有些搞不懂眼前這個關門弟子的想法。話說前段時間他第一次動了收徒的心思之時,這丫頭好像也拒絕了自己來著?當時要不是老友說了好話,這丫頭也主動認錯,說不定一個好苗子就泯滅眾人了。他也是有藝術家脾氣的好嗎?


    怎麽現在又來這麽一出?要不是愛才之心作祟,李老師真有“棍棒教育”的衝動,他頭疼的問道:“理由?”


    許言白著臉不敢與他對視,隻能說出那個對旁人無法說出的理由:“我的情況您知道……畫展的時候……”


    她已經在李老師的幫助下加入了美協,跨性別的事情瞞得了別人瞞不了恩師。畫展難免會公布作者的信息,這麽大的事她也無法對愛人隱瞞。


    這個機會讓她少奮鬥多少年許言心裏有數,但相對於自己的前途,她更不敢承擔感情上的動蕩。


    “這個理由不成立。”李老師不但否認了許言的理由,甚至擺擺手不給她解釋的機會:“這事就這麽定了!你不用如此小心翼翼,世界遠比你想象的寬容。”


    眼看李老師要拂衣離去,許言幾步攔在了他麵前:“您聽我說……”


    聽完了許言和李顯的故事,李老師心中一聲長歎。倒不是感觸於兩個年輕的人事,而是他又得退一步了:“掛在我名下,隻說你是我的弟子,這樣總行了吧?”


    氤氳頓生,許言直覺得自己是天下最幸運的人:“謝謝您!”


    愛徒流淚,卻是讓李老師不好意思起來:“我上輩子欠你的你別謝我,要謝的話去謝李建華,要不是這老小子我這欠的債早就賴掉了。”


    奇怪的話陌生的名字,倒讓許言有了淚止的跡象。這幅迷糊的樣子被李老師看在眼裏,他忽地起了個壞心思。


    “要說李建華這老小子,我倆幾十年下來早就是無話不說的哥們了。你這點芝麻小事嘛,嘿嘿。對了,他兒子叫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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