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昌市,此時鞭炮聲已經開始零星響起,春節聯歡晚會正式開幕,一片張燈結彩與鑼鼓喧天中,許言對麵的門開了。


    門從一條縫隙漸漸向外打開,許言世界中的音量也隨著門的開啟慢慢低了下去。等門徹底靜止的時候,終於按下了靜音鍵。


    仿佛一個塵封已久的倉庫,從這扇開啟的門後溢出的氣息,將整個世界的色彩一點點湮滅殆盡。一個單手扶門的老婦人,就像一張失真的黑白照片,靜止著立在門口。


    她花白的短發下是一雙石刻木雕的眼睛,褶皺的衣服鬆垮垮的套在已經有些佝僂的身軀上,腐朽的味道正源源不斷的從她身上散發出來。


    她幹裂的嘴唇上下翕動,卻沒有任何聲音發出。這微不可查的動作讓那張黑白照片成了一段默劇,帶上了粗糙而又不均勻的顆粒感,冰冷卻刺痛。


    澀然從她嘴裏流淌出來,仿佛這具軀殼中隻盛裝了苦澀。


    許言看著門內的女人,沒有像往年一樣低著頭擦身入內。她凝神注視了老婦人一會,眉毛便慢慢舒展開來,她的眼睛微微閉合唇角漸漸上挑,在臉上緩緩暈染出一個溫暖的笑。這個笑容溫暖而澎湃,衝散了一切陰暗,將那扇門、那個女人重新帶迴到這個除夕。


    許蓉的眼中現出了生氣,驚訝的看著眼前笑容暖人的美麗女孩,不敢確信的喃喃唿喚:“燕燕?”


    女孩點點頭,她的眼睛裏也溢著笑:“媽,我迴來了。”


    許蓉挺直了佝僂的身軀,快步到女兒身前握住她的手,驚喜從上下打量的眸子中不住流淌:“你原諒媽媽了?你終於肯穿迴女孩的衣服了?”


    許言看著這個住在自己虛構世界中的可憐女人,笑容更加溫暖:“嗯,我再也不鬧別扭了。”


    許蓉的表情不斷變換,驚喜很快變作欣慰。但片刻後,她的眉眼就向下一挑,嘴巴一癟,換成了一副膽怯又委屈的樣子。許言趕忙丟下行李,將母親擁入懷中。


    許蓉在她懷裏嗚嗚的抽噎著。


    許言輕撫著母親的短發,看到她穿的單薄,溫柔出聲:“怎麽穿這麽少就出來了?快進去吧。”


    許蓉在她肩頭蹭了蹭臉,換成一副笑臉乖巧的點頭。兩人拖著行李進到房內,許言見這裏絲毫沒有過年的樣子,不禁輕歎口氣。


    歎氣讓母親不安起來,站在一旁低頭絞著手指。許言暗罵自己大意,趕忙輕輕托起她的臉:“吃飯了嗎?”


    母親點點頭又搖搖頭,指了指那個漆麵斑駁的舊茶幾。上麵放著吃了一半的米粉,不知放了多久,米粉早已涼透。許言心中悲切,臉上卻笑著嗔怪:“怎麽不聽話,放久了的東西不能吃。”


    這句話似乎觸動了許蓉,她臉上閃過一陣掙紮,忽然笑著接過女兒的行李,之前的瑟縮消失不見。邊歸置行李邊笑著迴應:“哪有放久,中午做的沒吃完。燕燕你放假了?”


    淚水滿溢在心間,許言卻笑容更勝:“媽你忙糊塗啦?今天是除夕。”


    許蓉抬眼算算,尷尬之色浮了上來:“看看我這記性,這一眨眼就過年了,你等等,媽媽這就給你做飯去。”


    許言點點頭,母親風風火火的進了廚房。她的淚水在母親轉身的那一刻就滴答而下,心痛到喘不上氣。


    過了很久,廚房卻沒有任何聲音傳來,許言心裏一驚,暗暗責怪自己的大意,忙擦幹眼淚跑了過去,發現母親正一動不動的蹲在廚房。她忙蹲身詢問:“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母親搖搖頭,從懷裏掏出一張已經泛黃的照片。上麵站著一個可愛的小男孩,對著鏡頭甜甜的笑著。


    正是小時候的許言。


    許言心下了然,她攙扶起母親柔柔的聲音似安慰似引導:“你去那邊坐好不好?我給你做好吃的。”


    許蓉抹了把不知何時留下的淚水,聽話的點了點頭。


    安頓好母親,許言就開始忙碌起來。她從廚房找到些食材,又拿出路上買的吃食,開始準備年夜飯。


    她熟練的在廚房忙碌,還趁著空檔簡單打掃了房間。正打算貼春聯,許言看到母親乖乖端坐在沙發上,一臉孺慕的望著自己,見她看過來又慌張的低下頭去。


    許言想了想,從行李中拿出一盒糖,剝開一顆喂進母親嘴裏。她甜甜的笑起來,許言揉了下她的腦袋便繼續忙碌。


    舊茶幾上的菜肴漸漸豐盛起來。藜蒿炒臘肉、紅燒魚、炒粉、醬鴨、粉蒸肉、炒藕片、醬菜……


    香味開始在房間彌漫,許蓉偷偷咽口口水,伸手抓起一塊臘肉飛快的塞進嘴裏,見女兒走過來,忙在腿上擦擦油油的手,若無其事的別過頭去。


    這一幕被許言看在眼裏,她失笑著拿紙巾擦拭幹淨母親手上和嘴角的油漬:“餓了你就先吃,不用等我。”誰知道許蓉卻倔強的搖頭,淚眼汪汪的瞪過來。她無奈搖頭:“好好好,一起吃。”


    許蓉這才破涕為笑。


    這所小房子在許言的手下漸漸帶上了除夕的喜氣,她趁著排骨湯剛做上火,從行李中翻找一陣,打算出一下門。可剛走到門口,卻被母親拉住了胳膊。她眼裏噙滿了淚水,臉上寫著濃濃的依戀與不舍。


    許言馬上反應過來,她摸摸母親的臉笑著解釋:“我不走,就去隔壁給劉嬸拜個年。你乖乖呆在家裏好不好?”許蓉聞言立刻破涕為笑,跑迴沙發坐好還背起了手。


    許言笑著搖搖頭,出房敲響了鄰居的門。


    開門的是一位眉眼平和的中年婦女,她看著門口的美麗女孩疑惑道:“你找誰?”


    許言輕咳一聲,換迴了中性的嗓音:“劉嬸,是我,小言。”


    劉嬸一驚,忽地想到瘋瘋癲癲的許蓉,臉上的同情和憐惜怎麽都藏不住:“苦了你這孩子了,啥時候迴來的?”


    許言笑笑:“剛到家不久。”說著拿出從肅州買的特產和一封紅包遞過去,笑臉上滿是真誠:“劉嬸,謝謝您照顧我媽媽,祝您新春快樂,雞年大吉。”


    劉嬸趕忙推辭:“你這是幹什麽,鄰裏鄰居這麽多年,都是些順手的事。”


    許言硬將東西塞進劉嬸手裏,見她不再推辭,這才笑著說了下去:“還是得謝謝您。對了,過幾天我打算帶我媽媽去肅州,快畢業了,我也找到了工作,打算接她去那邊生活。”


    劉嬸怔了怔:“不迴來了?”


    許言搖搖頭:“還不知道呢,再看吧。”


    劉嬸理解的點點頭:“換個地方也好,說不定你媽的病也能好些。”突然想到件事,她便直言相詢:“對了,你們去肅州的話房子怎麽辦?”


    許言一愣,她還沒考慮到房子的事。帶母親去肅州也隻是臨時起意。


    見她晃神,劉嬸就知道自己沒想岔,隨即便熱心建議道:“你要不急的話就年後再走,把房子掛到中介,想賣想租你再考慮下。”


    許言想起和魏歆贇的約定,為難的沉吟起來。


    這幅樣子落入劉嬸眼裏,這才想起她每年都很早返程:“是不是已經買好票了?”


    許言點了點頭。


    劉嬸思考片刻就提出了建議:“這樣吧,要是你信得過嬸,就把鑰匙放我這裏,我去看著給你辦,倒時候咱們電話聯係。”


    許言驚喜的望著劉嬸,正是身邊的這些溫暖,讓她堅強長大,又有了如此性格。她的感激溢於言表,隻能朝劉嬸深深鞠了一躬:“謝謝您!”


    注視著迴轉屋內的美麗女孩,劉嬸再看看隻顧玩手機的傻兒子,她心裏不禁感歎,多好的孩子,要真是個女孩就好了。


    盡管許言拚盡全力,等年夜飯準備好的時候,已經接近了子時。看著已經昏昏欲睡的母親和茶幾上漸涼的飯菜,她有些鼻頭發酸,她使勁揉了幾下,狠下心來叫醒了許蓉:“飯好了,吃飽再睡。”


    許蓉眨了眨迷糊的眼睛,等聽清許言的話,頓時睡意全無,一手拿起一隻筷子笑眯眯的期待著。


    電視裏主持人已經開始倒數,窗外的彩炮更加歡快的炸響。斑斕的光輝透進來,與女孩溫暖的笑容交相唿應,繪成一幅暖調的畫。她深深的看了看母親,盛出兩碗熱騰騰的米飯擺在豐盛的菜肴之間。


    “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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