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陶氏送他二人去後,瞅著殷顯,笑道:“你瞧這好不好?”殷顯笑嘻嘻的道:“好的,你真是個行家。我也不願意去,樂得的在家陪著你呢。”陶氏道:“你既願陪著我,你能夠常常兒陪著我麽?”殷顯道:“那有何難,我正要與你商量。如今這宗買賣要成了,至少也有一百兩。我想有這一百兩銀子,還不夠你我快活的嗎?咱們設個法兒,遠走高飛如何?”陶氏道:“你不用合我含著骨頭,露著肉的。你既有心,我也有意。咱們索性把他害了,你我做個長久夫妻,豈不死心塌地麽?”兩個狗男女正在說的得意之時,隻見簾子一掀,進來一人,伸手將殷顯一提,摔倒在地,即用褲腰帶捆了個結實。殷顯還百般哀告:“求爺爺饒命。”此時陶氏已然嚇的哆嗦在一處。那人也將婦人綁了,卻用那衣襟塞了口,方問殷顯道:“這陳起望卻在何處?”殷顯道:“陳起望離此有三四十裏。”那人道:“從何處而去?”殷顯道:“出了此門往東,過了小溪橋,到了神樹崗往南,就可以到了陳起望。爺爺若不認得去,待小人領路。”那人道:“既有方向,何用你領。俺再問你,此處卻叫什麽地名?”殷顯道:“此處名喚娃娃穀。”那人笑道:“怨得你等要賣娃娃,原來地名就叫娃娃穀。”說罷,迴手扯了一塊衣襟,也將殷顯口塞了。一手執燈,一手提了殷顯,到了外間一看,見那邊放著一盤石磨,將燈放下,把殷顯安放在地,端起磨來,哪管死活,就壓在殷顯身上。迴手進屋,將婦人提出,也就照樣的壓好。那人執燈看了一看,見那邊桌上放著個酒瓶,提起來複進屋內。拿大碗斟上酒,也不坐下,端起來一飲而盡。見桌上放著菜蔬,揀可口的就大吃起來了。


    你道此人是誰?真真令人想擬不到,原來正是小俠艾虎。自從送了施俊迴家,探望父親,幸喜施老爺施安人俱各安康。施老爺問:“金伯父那裏可許聯姻了?”施俊道:“姻雖聯了,隻是好些原委。”便將始末情由,述了一番。又將如何與艾虎結義的話,俱各說了。施老爺立刻將艾虎請進來相見。雖則施老爺失明,看不見艾虎,施安人卻見艾虎年幼,英風滿麵,甚是歡喜。施老爺又告訴施俊道:“你若不來,我還叫你迴家;隻因本縣已有考期,我已然給你報過名。你如今來的正好,不日也就要考試了。”施生聽了,正合心意,便同艾虎在書房居住。遲不多日,到了考試之日,施生高高中了案首,好生歡喜,連艾虎也覺高興。本要赴襄陽去,無奈施生總要過了考期,或中或不中,那時再為定奪起身。艾虎沒法兒,隻得依從。每日無事,如何閑得住呢,施生隻好派錦箋跟隨艾虎出外遊玩。這小爺不吃酒時還好,喝起酒來,總是盡醉方休。錦箋不知跟著受了多少的怕。好容易盼望府考,艾虎不肯獨自在家,因此隨了主仆到府考試。及至揭曉,施俊卻中了第三名的生員,滿心歡喜。拜了老師,會了同年;然後急急迴來,祭了祖先,拜過父母,又是親友賀喜,應接不暇。諸事已畢,方商議起身趕赴襄陽,待畢姻之後,再行赴京應試,因此耽誤日期。及至到了襄陽,金公已知施生得中,歡喜無限,便張羅施生與牡丹完婚。


    艾虎這些事他全不管,已問明了師傅智化在按院衙門,他便別了施俊,急急奔到按院那裏,方知白玉堂已死。此時盧方已將玉堂骨殖安置妥協,設了靈位,待平定襄陽後,再將骨殖送迴原籍。艾虎到靈前大哭一場,然後參見大人與公孫先生、盧大爺、徐三爺,問起義父和師傅來,始知俱已上了陳起望了。


    他是生成的血性,如何耐的,便別了盧方等,不管遠近,竟奔陳起望而來。隻顧貪趕路程,把個道兒走差了,原是往西南,他卻走到正西。越走越遠,越走越無人煙,自己也覺乏了,便找了個大樹之下歇息。因一時困倦,枕了包裹,放倒頭便睡。及至一覺睡醒,恰好皓月當空,亮如白晝。自己定了定神,隻覺的滿腹咕嚕嚕亂響,方想起昨日不曾吃飯,一時饑渴難當。又在夜闌人靜之時,哪裏尋找飲食去呢?無奈何,站起身來,撣了撣土,提了包裹,一步捱一步,慢慢行來。猛見那邊燈光一晃,卻是陶氏接進懷、殷二人去了。艾虎道:“好了!有了人家,就好說了。”趲行幾步,來到跟前,卻見雙扉緊閉,側耳聽時,裏麵有人說話。艾虎才待擊戶,又自忖道:“不好!半夜三更,我孤身一人,他們如何肯收留呢?且自悄悄進去看來,再做道理。”將包裹斜紮在背在,飛身上牆,輕輕落下,來到窗前,他就聽了個不亦樂乎。後來見懷寶走了,又聽殷顯與陶氏定計要害丈夫,不由的氣往上衝,因此將外屋門撬開,他便掀簾硬進屋內,這才把狗男女捆了,用石磨壓好,他就吃喝起來了。酒飯已畢,雖不足興,頗可充饑。執燈轉身出來,見那男女已然翻了白眼,他也不管,開門直往正東而來。


    走了多時,不見小溪橋,心中納悶道:“那廝說有橋,如何不見呢?”趁月色往北一望,見那邊一堆一堆,不知何物,自己道:“且到那邊看看。”哪知他又把路走差了。若往南來便是小溪橋,如今他往北去,卻是船場堆木料之所。艾虎暗道:“這是什麽所在?如何有這些木料?要他做甚?”正在納悶,隻見那邊有個窩棚,燈光明亮。艾虎道:“有窩棚必有人,且自問問。”連忙來到跟前,隻聽裏麵有人道:“你這人好沒道理,好意叫你向火,你如何磨我要起衣服來?我一個看窩棚的,哪裏有敷餘衣服呢?”艾虎輕輕掀起席縫一看,見一人猶如水雞兒一般,戰兢兢說道:“不是俺合你要,隻因渾身皆濕,縱然向火,也解不過這個冷來。俺打量你有衣服,哪怕破的爛的呢,隻要俺將濕衣服換下擰一擰,再向火,俺緩過這口氣來,即便還你。那不是行好呢。”看窩棚的道:“誰耐煩這些,你好好的便罷再要多說時,連火也不給你向了。攪的我連覺也不得睡,這是從哪裏說起。”艾虎在外麵答言道:“你既看窩棚,如何又要睡覺呢?你真睡了,俺就偷你。”說著話,唿的一聲,將席簾掀起。


    看窩棚的嚇了一跳,抬頭看時,見是個年幼之人,胸前斜絆著一個包袱,甚是雄壯,便問道:“你是何人?夤夜到此何事?”艾虎也不答言,一存身將包袱解下打開,拿出幾件衣服來,對著那水雞兒一般的人道:“朋友,你把濕衣脫下來,換上這衣服。俺有話問你。”那人連連稱謝,急忙脫去濕衣,換了幹衣。又與艾虎執手,道:“多謝恩公一片好心。請略坐坐,待小可稍為暖暖,即將衣服奉還。”艾虎道:“不打緊,不打緊。”說著話,席地而坐,方問道:“朋友,你為何鬧的渾身皆濕?”那人歎口氣,道:“一言難盡。實對恩公說,小可乃保護小主人逃難的,不想遇見兩個狠心的船戶,將小可一篙撥在水內。幸喜小可素習水性,好容易奔出清波,來到此處。但不知我那小主落於何方?好不苦也!”艾虎忙問道:“你莫非就是什麽‘伯南哥哥’麽?”那人失驚,道:“恩公如何知道小可的賤名?”艾虎便將在懷寶家中偷聽的話,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武伯南道:“如此說來,我家小主人有了下落了。倘若被他們賣了,那還了得!須要急急趕上方好。”


    他二人隻顧說話,不料那看窩棚的渾身亂抖,仿佛他也落在水內一般,戰兢兢的就勢兒跪下來,道:“我的頭領武大爺!實是小人瞎眼,不知是頭領老爺,望乞饒恕。”說罷,連連叩首。武伯南道:“你不要如此。咱們原沒見過,不知者不做罪,俺也不怪你。”便對艾虎道:“小可意欲與恩公同去追趕小主,不知恩公肯慨允否?”艾虎道:“好,好,好,俺正要同你去。但不知由何處追趕?”武伯南道:“從此斜奔東南,便是神樹崗,那是一條總路,再也飛不過去的。”艾虎道:“既如此,快走,快走。”


    隻見看窩棚的端了一碗熱騰騰的水來,“請頭領老爺喝了,趕一趕寒氣。”武伯南接過來,呷了兩口,道:“俺此時不冷了。”放下黃砂碗,對著艾虎道:“恩公,咱們快走罷。”二人立起,躬著腰兒出了窩棚。看窩棚的也就隨了出來。武伯南迴頭,道:“那濕衣服暫且放在你這裏,改日再取。”看窩棚的道:“頭領老爺放心。小人明日曬晾幹了,收拾好好的,即當送去。”他二人邁開大步,往前奔走。


    此時武伯南方問艾虎:“貴姓大名?意欲何往?”艾虎也不隱瞞,說了名姓,便將如何要上陳起望尋找義父、師傅,如何貪趕路途迷失路徑,方聽見懷寶家中一切的言語說了,因問武伯南:“你為何保護小主私逃?”武伯南便將如何與鍾太保慶壽,如何大王不見了等話說了。“俺主母惟恐絕了鍾門之後,因此叫小可同著族弟武伯北,保護著小姐公子私行逃走。不想武伯北頓起惡念,將我推入山溝。幸喜小可背著公子,並無傷損。從山溝內奔到小溪橋,偏偏的就遇見他娘的懷寶了,所以落在水內。”艾虎問道:“你家小姐呢?”武伯南道:“已有智統轄追趕搭救去了。”艾虎道:“什麽智統轄?”武伯南道:“此人姓智名化,號稱黑妖狐,與我家大王八拜之交。還有個北俠歐陽春,人皆稱他為紫髯伯。他三人結義之後,歐陽爺管了水寨,智爺便作了統轄。”艾虎聽了,暗暗思忖道:“這話語之中大有文章。”因又問道:“山寨還有何人?”武伯南道:“還有管理旱寨的展熊飛。又有個貴客,是臥虎溝的沙龍沙員外。這些人俱是我們大王的好朋友。”艾虎聽到此,猛然省悟,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好朋友!這些人俺全認的。俺實對你說了罷,俺尋找義父、師傅,就是北俠歐陽爺與統轄智爺。他們既都在山寨之內,必要搭救你家大王,脫離苦海。這是一番好心,必無歹意。倘有不測之時,有我艾虎一麵承管,你隻管放心。”武伯南連連稱謝。


    他二人說著話兒,不知不覺,就到了神樹崗。武伯南道:“恩公暫停貴步。小可這裏有個熟識之家,一來打聽小主的下落,二來略略歇息吃些飲食,再走不遲。”艾虎點頭,應道:“很好,很好。”武伯南便奔到柴扉之下,高聲叫道:“老甘開門來!甘媽媽開門來。”裏麵應道:“什麽人叫門?來了,來了!”柴門開處,出來個店媽媽,這是已故甘豹之妻,見了武伯南,滿臉陪笑,道:“武大爺一向少會,今日為何夤夜到此呢?”武伯南道:“媽媽快掌燈去,我還有個同人在此呢。”甘媽媽忙轉身掌燈。這裏武伯南將艾虎讓到上房。甘媽媽執燈將艾虎打量一番,見他年少軒昂,英風滿麵,便問道:“此位貴姓?”武伯南道:“這是俺的恩公,名叫艾虎。”甘媽媽一聽“艾虎”二字,由不的一愣,不覺的順口失聲道:“怎麽也叫艾虎呢?”艾虎聽了詫異,暗道:“這婆子失驚有因,俺倒要問問。”才待開言,隻聽外麵又有人叫道:“甘媽媽開門來。”婆子應道:“來了,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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